第四章 福禍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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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正是那位白衣遊俠兒,就見他提著一口雪光長劍,撩起潑天劍影朝那妖王殺將過去。
妖王本與老道士戰得不分上下,此時腹背受敵,哪裏禁得住?當即落在下風。戰得片刻,白衣遊俠朗聲笑道:“痛快,痛快!”,收劍凝眉,突地一聲長嘯,手中長劍脫手而飛,竟然一劍將紅雲剖作兩半。
妖王大驚,他這紅雲並非實物,而是一團血煉煞氣,刀兵不傷,水火難浸,他的一身本領,十有**倒在這紅雲上。失了紅雲,他驚駭莫匹,無心戀戰,已然謀生退意,隻是老道士劍法太過淩厲,滿場都飛著人影劍光,妖王竟是難以逃脫。
斬了紅雲,白衣遊俠得勢不饒人,縱身而起,抓住飛劍,順勢一撩。這一劍來得太快,妖王想避已是不及,舉臂去擋,不想這回他那堅勝金石的鐵臂竟是不敵雪光長劍,就見寒光一閃,妖王慘呼一聲,整條手臂已被卸了下來,血水橫流。
“妖孽受死!”
趁你病,要你命,老道士一聲大喝,縱劍直斬。不料,狗逼急了也要跳牆,何況妖王?老道士一劍斬去,那妖王眼見必死,狠態畢露,突地張嘴一吐,自其嘴中冒出一團血糊糊的物事,那物事方一離嘴,血光衝天而起,竟將老道士擋得一擋。
擋下老道士,妖王更不敢留,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斷臂,扭頭便逃,竟是連那血糊糊的物事也不要了。
“除惡勿盡,豈容他逃!”
功虧一簣,老道士豈會甘休,二話不說,提劍直追。白衣遊俠也即追去。小道士站在地上,看著一紅、一黃、一白三條影子潑刺刺而去,不由得怔在當場。
這半宿,他也是幾曆生死,打了不知多少張清明定神咒,那清明定神咒雖無多大功效,但是對他而言卻極為耗神,此時妖怪一逃,他頓時覺得筋疲力盡,胸口更是火辣辣地痛,忍不住重重喘起氣來。
剛剛喘了幾口,忽聽四周傳來悲嚎聲,那些聲音呼兒搶娘極是淒慘,他心頭一沉,回目望去,就見薛複禮歪歪斜斜地走過來,邊走邊道:“沉央法師,妖,妖怪除了麽?”
小道士低頭道:“我不是法師,我最沒用,害死了這許多人。”
隔得太遠,薛複禮根本就沒聽清,又問:“老法師呢?”
小道士心下慚愧,又見院子裏陸陸續續走出許多人,有些不住抹眼淚,有些正在放聲哭泣,他無顏麵對這些人,隻想就此逃得遠遠的,再不見人,心頭又痛又酸,扭頭便走。誰知,他神浮氣燥,腳下竟是不穩,被地上石頭一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無巧不巧,那妖王吐出的血糊糊物事正好掉在草叢裏,他這一倒下,嘴巴恰好磕在那團物事上,含在了嘴裏。
薛複禮見他摔倒,“唉喲”一聲,搶將過來,想要扶起他。不料,薛複禮這一翻轉,那物事又滑不溜湫,頓時順著喉嚨滑進了肚子裏。
這是妖王的物事,也不知是何等淫邪之物,吞了它,小道士隻覺惡心無比,伸手便去掏,卻哪裏掏得出來?
“法師,法師。”薛複禮見他神誌失常,還以為是與那妖王大戰受了傷,急得團團打轉。
掏得一陣,小道士掏不出來,瞪大了眼睛,又氣又苦,隻想放聲大叫。這時,薛府中人圍將上來,都拿眼看他,更有人直直跪了下來,悲聲道:“多謝法師,若不是法師,這殺母之仇還不知何時能報。”“多謝法師,隻是可憐了我那孩兒啊,他才三歲啊,昨日還好好的,嗚嗚,天殺的妖怪啊……”
一時間,眾人哭訴起來。
這下,小道士就連坐也坐不住了,虎地起身,朝著眾人團團一拜,半個字也不說,抓起地上斷劍,扭頭就走,心想,妖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要抽你的筋,拔你的皮!
海豐城外山水瀲豔,但卻僅有一湖。俗話說得好,鳥飛返故鄉,狐死必首丘,這妖怪能逃哪去?自然是逃回他的老窩,海豐城外太平湖。且說小道士悶頭直走,來到城門口,守城的兵士見他一身道裝也不敢攔,這大半宿紅雲燒天,誰人不知薛府鬧妖?
出了城,小道士提氣直奔,越奔越快,耳畔風聲呼呼拉過,兩旁樹影倒退如潮,奔得足足小半個時辰,方才出得一口氣來,站在大石頭上縱目四看,月色稀蒙,太平湖雖不是平湖千裏,但也有五湖諸島,此時天地共居一色,瀲波隨月何曾分得彼此,又哪裏去尋妖怪?
若是往日,小道士定會知難而退,但是眼下,他一心要與妖怪拚個你死我活,自是不肯罷休,跳下石頭,沿著湖岸四下尋找。
尋得一陣,忽聽前方傳來陣陣喝斥聲,他心頭一喜,快步追去。翻過一道土坡,隻見前方是處浮島,寒水四繞,島上青意如碧,竟是風景大好。
在那湖畔,老道士站在一塊突起的尖石上,左手提劍,右手定罡,拇指點著食指,道道雷訣自其指尖奔騰而出,在湖麵上炸起騰騰水柱。白衣遊俠站在他身旁。
“師傅!”
一見老道士,小道士心下又酸又苦,衝下土坡。老道士回頭道:“沉央,你怎地來了?”小道士竄上尖石,看著被炸得蕩來蕩去的湖麵,恨聲道:“那妖怪呢?做了縮頭烏龜麽?”
老道士見他麵紅眼赤,還當他是年少氣盛輸給了妖王心下不忿,便笑道:“沉央啊,你既然來了,便在岸上歇著,這除妖啊,自有為師出手。”說著,點指如飛,雷如雨落,邊打邊喝:“妖孽,你不出來,道爺便將你這狗窩炸得稀爛,看你日後有何麵目見得青天!我若是你,好生出來一戰,是死是活也算痛快一場!”
這時,湖底響起妖王聲音,就聽他喝道:“白須狗道!你若有本領,便下來與我一戰,若是沒膽,趁早滾蛋,在我門口放爆竹,學狗叫,你當老子愛聽麽?”
這下,老道士氣得眉眼直跳,卻無計可施。白衣遊俠忽地笑道:“堂堂妖王,也算是本領gao qiang,獨霸一方。既敢殺人便不怕償命,如今龜縮湖底,就算逃得一命,也將惹得天下人笑話。”
聽得這話,湖底靜了一靜,隨後妖王道:“白衣小兒,你說得話老子愛聽,隻是老子今夜本沒想殺人,都是為那狗道所逼。你說償命,那狗道殺我座下兵將性命,卻又當如何說?你們這些人哪,口口聲聲英雄豪傑除惡揚善,卻不知除得是那般惡,揚得又是那般善?”
老道士罵道:“妖孽,你家道爺倒是想給你償命,你倒是上來取啊?”
白衣遊俠微微一笑,朗聲道:“天地一途,人妖有別,妖若不害人,人又豈會傷妖?你那煞煉血雲能凝成那般陣勢,禍害的人還少了?天地有序,人與妖都需遵守,你既愛慕薛家小娘子,不說人妖殊途,也當守禮而娶,豈可強娶強擄?如此作為,若不是惡,難道還是善?”
“說得好!”
小道士大聲叫道,方才他聽了妖怪一番話,心生猶豫,隻當那妖怪真是為勢所逼而傷人,心下更是自責,此時一聽白衣遊俠之言,心頭頓時通明。白衣遊俠朝他笑了一笑,目中盡是期許。
老道士雷厲風行,是個火爆脾氣,當即又劈裏啪啦炸將起來。這回,那妖王許是自知理虧,再不說話,任由老道胡炸亂炸就是不出來。炸得一陣,老道士隻得停手,沉聲道:“這妖孽躲在湖底,若無避水珠,真是難辦。若是茅山郭老兒在此,倒也能手到擒來。”
白衣遊俠道:“茅山郭真人極擅水遁,有他在此,自是遊刃有餘。但是茅山離此足有千裏,一來一回至少也得月旬。這旬月之間,若無人看守,這妖怪必然興風起浪,禍害全城。”
老道士點了點頭,麵有難色。
小道士叫道:“我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守著他!”
白衣遊俠笑道:“若說水遁,郭真人自是天下道門翹楚,但是卻非唯他一人,據我所知,宗聖宮極擅五行遁法,不僅有水遁,且能遁土去火。如今,有沉央da fa師在此,略施一二,也能將這妖怪擒來。”
“啊?”小道士張大嘴巴,滿臉尷尬。
老道士老臉一紅,扯著胡子哈哈一笑:“老道可沒那等遁土去火的本事!明人不說暗話,這裏沒有宗聖宮da fa師,隻有一老一少倆野道,少俠就不要取笑啦。”
白衣遊俠會心一笑,說道:“老法師博藝精深,區區井湖自是難不倒有為真人。不過,我也有一法,可助老法師一臂之力。”
老道士驚道:“你有避水珠?”
白衣遊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老道士急道:“倒底有還是沒有?老道是旱鴨子,下水即沉,可不是甚博藝精深的有為真人。”
白衣遊俠看著老道士手裏那把帶血劍,笑道:“老法師何必過謙?我雖無避水珠,卻知何處有,便請老法師與小法師在此稍待,快則半日,慢則日許,必取珠而來。”說完,提劍欲走。
“不用你取,珠已來了。”
這時,樹林裏響起一個聲音,三人尋聲回望,就見樹林裏走著一個人影,林月疏影也看不真切,隻能看見那人掌中托著雪瑩瑩一團物事。
那人走出樹林,三人方才看得,正是日間在一品香酒樓所遇那位名叫煙色羅的西域女子,她走到三人身旁,看著白衣遊俠,冷然道:“小娘子說得沒錯,三郎果然心癢難耐,與人一起捉起妖來。”
白衣遊俠笑道:“小娘子身在何處?若是小娘子肯來,伸手便將這妖怪擒了。”
煙色羅道:“小娘子何等人物,豈會管這等閑事?”看了一眼老道士與小道士,又道:“你們要捉這妖怪本是一隻水瓜牛,也不知修了多少年,本領馬馬虎虎,水性卻頗是了得。小娘子知道三郎必會來求避水珠,便命我送來。”
“這便是避水珠麽?”小道士見她手裏托著兩粒圓不溜湫玉珠,散發著層層柔和瑩光,把四下照得一派通明,忍不住驚呼出聲。煙色羅卻不理他,把兩粒避水珠遞給白衣遊俠。白衣遊俠道了聲謝,分給老道士一粒,便要下湖擒妖。
“那,那我呢?”
小道士一心想要捉妖,見沒有他的份,立即叫起來。煙色羅橫了他一眼,說道:“就你那三腳貓的本事,還是等在岸上為好。”老道士也點頭稱是。
當下,老道士與白衣遊俠下湖擒妖。二人下水,滿湖寒水擠將開來,丈許之內,盡是不沾半分,倆人徐徐下沉,不多時便沒了身影。小道士等在岸上,一會擔心師傅安危,一會又憂心那妖怪水性了得,若是再讓他逃了,也不知幾時才能還得一幹無辜百姓公道。想來想去,他心憂如焚,提著斷劍走來走去。
煙色羅也等在岸上,見他晃來晃去好不煩人,喝道:“你就不能安生坐著麽?道家一脈最是講究凝心定神,你這般模樣,卻不知是那個野道士教出來的。”
小道士臉上一紅,想要坐下來,又坐不住,起身蹲下不住折騰。煙色羅道:“可是怕那妖怪跑了?放心,妖怪與人一般,最是戀土,這裏是他的老巢,若無性命之憂,他定不會棄。”
小道士道:“現下正是性命之憂。”
煙色羅白了他一眼,冷聲道:“就算你不信你自家師傅,難道還信不過李三郎,他可是天策府……”說到這裏,言語一頓。
小道士一心都在妖怪身上,也沒聽個清楚。這時,那平靜如麵的湖水大肆攪動起來,過得一會,聲勢更烈,道道水流激射而起,又有暗流攪起狂浪,一浪一浪直往岸上拍。小道士從尖石上跳下來,提劍叫道:“糟啦,打起來了!”
聽得這話,煙色羅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冷聲道:“下水斬妖,豈有不打之理?那妖怪又不是三歲小兒,臨死之前自是要竭力折騰。”
“說得也是。”小道士嘿嘿一笑,隻盼師傅與那白衣遊俠盡早上來。
不多時,水麵漸漸靜下來,又聽幾聲長笑,旋即,水底有物慢慢浮上來,小道士大喜,叫道:“師傅!”,無人回應,定眼一看,那物卻不是老道士,而是碩大一隻水瓜牛,桌麵大小,頭頂兩條長觸,渾身甲殼在月光下泛著冷冷血光。乍見此物,小道士心頭一沉,暗想,妖怪先上來了,師傅卻沒上來,難道師傅……
“沉央!”
卻與此時,老道士與白衣遊俠飛身上岸,老道士手裏捧著一柄長劍,卻不是他自用之劍,而是一口從頭到尾散發著淡淡紫芒的寶劍。老道士沉聲道:“妖孽活該當死,竟盜了王盤山清虛洞烈陽真人紫虹劍,空有寶物也不能施為。”
白衣遊俠皺眉道:“烈陽真人法力gao qiang,怎會被它盜走隨身佩劍?此事怕是另有隱情。這妖怪的血雲陣也是大有蹊蹺,倒有些像是漠北邪術。近年天象異常,這些妖道邪僧倒是愈發猖狂了。”
“漠北妖道?”
老道士一怔,麵露凝重之色,本以為這妖怪不過是隻野妖,誰知竟是大有來頭。小道士聽他二人說來說去,什麽王盤山清虛洞,什麽妖道邪僧,他通通不懂,隻知那妖怪死了,一把抓住老道士,指著妖屍,叫道:“師傅,他,他,他死了麽?”
老道士正在心中盤算,隨口應道:“死得不能再死!”
“哈哈,哈哈哈……”
一聽妖怪已死,小道士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手舞足蹈,笑得一陣又哭,哭得一陣,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這可嚇壞了老道士,再不管什麽王盤山綠盤山,妖道邪僧,把劍一扔,將小道士樓在懷裏,定眼看去,隻見小道士滿臉通紅猶泛緋光,雙眼也是通紅如血,嘴裏呃呃直嚷,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老道士把脈一探,驚道:“經脈錯亂。”
白衣遊俠道:“神誌已失。”
煙色羅一直在旁冷眼相看,插嘴道:“中毒已深。”
三人齊齊對視一眼,白衣遊俠沉吟道:“血氣外湧,精氣四散,這是大補難固之象。難道,難道他把那妖怪的內丹給吃了!”
“定是如此!”
老道士一拍大腿,懊悔不已,那妖怪的內丹本是大補之物,道家子弟煉丹時若是放得一分,成丹必是佳品,不過,這妖物內丹雖好,卻不可如此就食,要知道,那內丹是妖物平生精氣血所化,且又蘊含諸多戾氣恨氣怨氣,諸色雜氣充溢於一體,若不經過丹爐煉化,去粕存精,便是大毒之物。
小道士吞了那妖怪內丹,本該立即發作,誰料禍兮福所依,那時他滿心滿腔盡是羞意愧意與恨意,不期竟與那丹上戾氣相合,一時便未發作,等到那妖怪一死,他心下大喜,恨意盡去,頓時便與丹上戾氣衝撞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自古醫道不分家,但是老道士一生替人驅鬼避煞,精於道術而疏於岐黃,尋常頭痛發熱他倒是能治,這等凶惡丹毒哪裏治得?眼見小道士出氣多而進氣少,胸口越來越鼓,他心下隻如刀割,渾身發抖,就連聲音都啞了,竟不複往日風彩。
“老法師莫急,我這就去請小娘子。”
白衣遊俠站起身來,騰身要走。
“我也未必能救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