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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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物事最是駭人,盈兒駭得雙眼圓睜,嘴巴微張,想大聲喊卻是喊不出聲來,她是知道的,姑爺那香囊寒玉具有驅邪避煞之效,而那紫虹劍更不消說。此時這兩樣物事都大異特異,若不是鬼來了,又是什麽?
這時,周遭猛然一冷,隨即便見一道虛影急速撲向小道士。盈兒驚駭欲死,來不及多想,抓起枕頭朝那虛影猛力扔去。誰知,那虛影竟似無物,枕頭穿影而過。
眼見那虛影便要掐上小道士脖子,正在此時,紫虹劍突地綻起一道虹光,刺得那虛影輕叫一聲,緊接著,屋外響起重重一聲咳嗽。
“老道爺!”
趁此機會,盈兒撲在小道士身上大聲叫道,她緊緊閉著眼睛,外麵無人回應。過了一會,睜開眼來,卻見小道士仍在熟睡,而那虛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也不敢點燈,趴在自家姑爺身上,聽著沉沉心跳聲。
也不知過得多久,小丫頭靜下神來,她心想,方才那聲咳嗽定是老道爺無疑,老道爺本領gao qiang,鬼物自是被驚走了,可是,可是姑爺怎地還不醒呢?莫不是,莫不是生病了?
她心下一驚,趕緊探手一試,果不其然,小道士額頭滾燙如火,呼吸又沉又重,就連心跳也是時快時慢。“糟啦,糟啦,姑爺病得竟是如許重!”
盈兒一心都在小道士身上,小道士此時大異於常,她心驚不已,卻不怕鬼了,一咕嚕從小道士身上跳起來,把燈點亮了,舉著油燈細看,但見小道士雙眼緊閉,麵紅如赤,正是大病特病之象。她更是著急,轉身便去尋老道士。
小丫頭提著油燈出了屋子,急衝衝奔向老道士的房間,推門一看,卻不見老道士,找了幾圈,仍是一無所獲。此時,院中極其森冷,左右兩排廂房也是燈滅人靜,夜風吹來,老樹技條亂揚,極是駭人。
“老道爺,老道爺!”
盈兒站在廊上提燈喚了幾聲,隻聽風聲嗚咽,哪裏得聞老道士回音?她心憂小道士安危,六神無主之下,竟也不知驚怕,提著油燈又向前院奔去。前院更是無人,佛堂內的大肚彌勒佛笑爛了一張嘴,愈發猙獰。
偌大的寺院,仿佛死了一般的靜。
尋不著老道士,盈兒並不氣餒,又去前麵尋馬夫薛三,誰知,就連薛老三也未守在馬車內。她心下彷徨之極,在馬車裏翻了些野參黃精出來,琢磨著給小道士燉點參湯。
一路飛奔而回,抖抖嗦嗦地打了水,熬了湯,整得滿臉烏黑,捧著湯藥回轉屋子。
“姑爺,姑爺……”
“姑爺不見啦!”
“啪啦”一聲響,湯盆掉在地上碎成渣,小丫頭呆怔當場。放眼看去,牆下床上竟是空空無也,小道士竟也不知去向。“莫不是被鬼捉走了?”盈兒心口亂跳,仔細一陣尋,提著油燈又向屋外衝去。
“姑爺,姑爺!”
夜風滲冷,卷起地上腐葉四處打璿。盈兒邊奔邊喚,這寺院極大,跑著跑著便分不清東南西北,胡亂奔竄一陣,也不知怎地竟然跑到了廟外,簌簌野風吹得樹葉沙沙亂響,更有不知名的物事藏在樹林裏尖叫。
此時,她才是真的怕了,心腔咚咚亂跳,想哭又不敢哭,隻得沒命奔竄,越竄越慌。突然,腳下踩了個空,撲通一聲栽倒在土坑裏,油燈當即滅了。
“嗚嗚,嗚嗚……”
摔了一跤,身上並不甚疼,心裏卻怕得緊,既怕這荒山野嶺,更怕尋不著姑爺,小盈兒嗚咽起來。過了一會,她抹幹眼淚,蹲在坑裏,摸出火刀火石想把燈點著,誰知卻怎生也打不著,又急又氣,險些又哭起來。
便在此時,一條人影從頭頂急速掠過。
“莫不是姑爺?”
盈兒心下一喜,舉頭看去,這土坑當是一口荒廢已久的獵井,約有丈許高下,四周爬滿了青草植被,她扯著草蔓爬上去,趴在井口四處一看,隻見不遠處的樹林裏站著幾個人影,仔細一辨,卻不是姑爺與老道爺,而是那三位江湖遊俠。
三人正在激烈爭吵,並未留心不遠處的土坑口趴一個小丫頭。就聽其中一人狠聲道:“莫不是走漏了風聲,竟讓那老賊給逃了!”另一人道:“趙兄可曾看得仔細,滋事體大,切莫認錯了人!”姓趙那人怒道:“弑師之仇不共戴天,那老賊便是化成了灰,趙東陽也識得他!”
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忽道:“趙兄識得那人,那人必也識得趙兄,若說走漏風聲,怕不是我兄弟二人,而是趙兄。”
一聽這話,趙東陽頓時大怒,喝道:“說來說去,你們兄弟二人便是信不過我,二十年前,我曾見過那老賊一麵,弑師血仇怎會認錯?隻是當時我尚年幼,跟在師傅身邊,那老賊連正眼也未瞧過我一眼,又怎會認出我來?”
越說越怒,叫道:“罷罷罷,此事本與他人無關,那老賊本領非同小可,賢昆仲心有畏懼,不願助我也是應當。我這便去尋那老賊,拚得性命不要也要取他狗頭,以祭我師在天之靈。”
說完,鏘地一聲拔出寶劍,迎風便走。
先前說話那人豈敢讓他獨自離去,趕緊攔住,勸道:“趙兄息怒,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趙東陽嘿嘿一笑,怒道:“怎生從長計議?師恩深似海,趙東陽本領雖是不濟,卻也不敢做那忘恩負義之徒!”
攔住那人麵色陰冷,他說道:“我並非要趙兄棄師仇而不顧,隻是那老賊既已逃了,又上何處去尋?”
趙東陽恨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隻要那老賊還活在這世上,趙東陽便與他不共戴天!況且,那老賊如今拖家帶口,攜著一個短腿小賊與個黃毛小丫頭,他又能逃到哪去?嘿嘿……”
“唉呀!”
聽到這裏,盈兒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趕緊捂著嘴巴,低下頭,心想,原來是老道爺的仇家呀,也不知怎地,老道爺殺了別人師傅,現下別人來尋仇啦,唉呀,糟啦,老道爺與姑爺還不知道呢。幸好讓我給撞見,要不然,要不然,那可就慘啦。
如此一想,她又壯起膽子偷偷向外瞧,大氣也不敢出。
此時,那三人團團圍作一處,趙東陽死活要走,兄弟二人卻是不讓,爭吵一陣,麵冷之人說道:“趙兄為師複仇,那是天地大義,我們兄弟豈敢阻攔?隻是如今賊人已逃,趙兄支身去尋,卻要尋到何時?再過幾日便是郭真人壽辰,屆時,各路英雄豪傑齊聚茅山,趙兄振聲一呼,郭真人與眾英雄豪傑又豈能坐視?如此一來,那老賊必將不容於天下,伏身授首隻是遲早之事。”
趙東陽怒氣稍減,皺眉不語。
那人又道:“若是趙兄仍要執意前往,我兄弟自不敢攔。”說完,朝自家兄弟給了個眼神,二人散開,把去路讓了出來。趙東陽左思右想,猛地一頓足,歎道:“罷了,便依二位賢弟,就讓那老賊多活兩天。”
冷麵人笑道:“正該如此,郭真人壽辰將至,我們還缺一份賀禮,切莫讓東夷人搶了先去。”
“這才是正事。”三人中最為年輕那人說道。
趙東陽把倆兄弟一看,知道這二人必不肯為自己拋頭顱灑熱血,隻得悶聲點頭。三人又細細計較了一番,冷麵之人掏出一麵七星羅盤,掐指定罡,喃喃自語,突地一聲輕嘯,引著二人飛奔而去。
三人即走,盈兒從坑裏爬將出來,坐在地上喘了一陣氣,暗想,那個死人臉好生惡毒,比那趙東陽還要可惡,這可怎生是好?老道爺,姑爺,你們去哪了?
想著想著,又是心急又是害怕,突聽一人哈哈笑道:“小小丫頭坐在地上哭鼻子,恁地可笑。”
“誰哭啦!”
盈兒正自委屈,隨口便答,話一出口渾身一抖,猛地往後看去,就見身後樹林裏走出一人,大頭大肚大和尚,手裏還拿著一麵蒲扇,邊走邊搖,正是大肚和尚李行空。盈兒不喜這大和尚,一看他那張笑臉便來氣,也不理他,抹了把鼻子,抓起油燈提腳就走。
李行空哈哈一笑,將身一搖,閃到盈兒麵前,笑道:“小丫頭恁地沒禮貌,佛爺與你說話竟也不理。”盈兒怒道:“我要去尋姑爺,誰要理你這禿頭禿肚的酒肉和尚來!快讓開,再不讓開,我可就,可就打你啦。”揮起油燈,作勢要打。
李行空隻覺有趣,笑眯了眼說道:“佛爺還當你是找不著小情郎因而哭鼻子,原來是替別人著急,唉,這卻是何苦來呢?嘖嘖嘖……”眨巴著嘴。盈兒聽他說得孟浪,她雖年幼不太懂,但也知道這話聽不得也說不得,細眉倒挑,臉上卻紅了,怒道:“誰,誰的小情郎?那是我家姑爺。”
“哦,原是別人的小情郎。”大和尚笑道。
“胡說八道!”
盈兒大怒,臉紅耳熱心口慌,舉起油燈不由分說便向李行空砸去,李行空也不躲避,反而欺前一步,低下頭來讓她敲。油燈敲上光頭,鏘地一聲響,大和尚不見疼,盈兒手裏的油燈卻飛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李行空摸著肚子大笑起來。
盈兒揉著發疼的手腕,眼淚汪汪,卻不知道該拿這潑皮賴懶的大和尚怎麽辦,正是去不得也留不得,又氣又急之下,終是“哇”地一聲,蹲在地上哭將起來。
她這一哭,直哭得無比傷心。李行空撿起油燈,遞給她,問道:“怎地又哭啦?”,盈兒哭道:“你們都是惡人,欺我害我,還挖坑埋我,你們想我哭,我偏不給你們哭,我也不怕你們。”說不哭,眼淚卻一直流。
李行空忽道:“欺你害你,挖坑埋你,卻都不如丟下你,是吧?”
盈兒哭聲嘎然而止,抽了兩下鼻子,硬咽道:“我,我才不是……”
“口是心非。”
李行空冷聲道:“若非心存此念,又怎會哭得如此傷心?你隻是個小丫頭,生來便是低人一等,緊要關頭之時,別人又怎會顧忌你的死活?你若是不平,便是遂了老天爺心意,這賊老天,最好看人心傷絕望。”
說這話時,他看著遠方,眉宇深沉,再不是一副笑嗬嗬模樣。盈兒心奇,忍不住問道:“大,大和尚,你,你也被人丟下過麽?”話一出口立即便悔,暗罵,笨丫頭胡說什麽呢,你才沒有被丟下,姑爺,姑爺和老道爺肯定是忘記了。
一想到忘記,她又忍不住心傷,又不是什麽物事,怎會說忘便忘,說來說去還是個可憐的小丫頭。
李行空歎了一口氣,道:“天地不公乃常事,人卻不可自哀自怨。”,盈兒想說,我才沒有自哀自怨,李行空又道:“失去了便去奪回來,如此方不白來這人世間。隨我來。”說完,拉起盈兒便走。
盈兒大急,叫道:“大和尚,快放開我,我要去尋姑爺!”
李行空冷冷一笑,卻不答話,盈兒被他箍住手腕,掙脫不得,隻得隨他飛奔。這大和尚腳不點地,奔得極快,兩旁樹影不住倒退,嚇得盈兒臉蛋煞白。不多時,二人來到一處境地,李行空頓住腳步,鬆開盈兒。
“臭,臭和尚……”
盈兒正要開罵,李行空冷眼看來,眼神如梭,看得小丫頭連退幾步。看著盈兒又驚又怕,李行空眼神逐漸放緩,說道:“小丫頭,若是想見你家姑爺便隨我來,不許多話!”舉步就走。
“當真?”盈兒心下一喜,提著油燈跟上,連奔帶跑之下,她竟未忘記那盞破油燈。
此時正是月滿中霄之際,也不用點燈,四下裏倒是清白朗朗。放眼看去,前麵是道土坡,也不甚高,約摸數十丈高下,坡上長滿鬆柏,林子裏一派清幽。地上腐葉極重,腳步落下也不聞聲。行得一陣,李行空突然頓住,盈兒險些撞將上去,正要責問兩句,卻見李行空正看著不遠處。
盈兒順著大和尚目光一看,心口突地一跳,險些叫出聲來,隻見不遠處鬆林之中,趙東陽與那倆兄弟正在其間,三人各持兵器,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仿佛周遭有甚恐怖物事一般。按理,三人與盈兒、大和尚相距不過十餘丈,此時又是月白風清,舉眼便可看見,但是三人卻對盈兒與大和尚視若無睹,隻顧在鬆林裏團團打轉,且不時舉起兵器胡亂揮舞。
盈兒看得大奇,低聲道:“大和尚,這三個惡人莫不是眼睛瞎了,怎地看不見我們?”李行空冷笑道:“不是眼睛瞎了,而是本領瞎了。學藝未精便想闖蕩江湖,豈不知這江湖之大,翻浪幾可覆身!”
這時,突見趙東陽揮舞著寶劍連連倒退,啊的一聲,肩上血肉橫飛。那倆兄弟也是同樣如此,仿佛暗中正有甚物事與其爭鬥。不過,倒底是兄弟齊心,二人背抵著背並未露出破綻,鬥得幾息,那冷麵人掏出七星羅盤,猛地一掌按上去,一道玄黃暗沉之光蕩將開來,周遭樹葉不住晃動。
樹搖葉落,打鬥暫止,三人卻不敢大意,仍舊警惕著四方風吹草動。突然,那麵冷之人目光一狠,接住一枚落葉,咬破了舌尖,一口鮮血噴將上去,而後腳踏四方,目視八麵,突地定晴一處,把那樹葉撕作三半,打將出去。
就見三片樹葉飄向某處,徐徐下落。嘶嘶幾聲尖響,一道虛影扭來蕩去,不住尖叫,那三片樹葉輕若鴻毛卻重似泰山,罩得虛影掙脫不得,幾個呼吸便將那虛影扯得稀爛。觀其勢,猶若刀割劍刮一般。
盈兒看得大驚,忍不住便要驚呼,李行空豈能讓她呼出聲來?當即抬起蒲扇在她肩上一拍。
這一拍,盈兒呼聲已至喉嚨又讓他生生給拍了回去。盈兒抬頭看向大和尚,滿臉驚色:“大,大和尚,便,便是這鬼。這,這惡人能看見鬼!”
盈兒說得亂七八糟,表意不清,李行空卻知她心意,冷聲道:“看得見鬼有甚稀奇,看得見佛爺才是怪事。那東夷人別的本事稀鬆平常,這驅鬼幻陣卻是不差。這是黃道十二宮陣,每宮各有一鬼將把守,又可化為九格,一宮九格,九格皆有鬼。那兄弟二人是巴蜀道青城山陸知鶴的兒子,若是陸知鶴來了,一口落英繽紛劍,滿腹經綸死人書,區區幻陣自是難不倒他。不過,這倆人嘛,嘿嘿……”一聲冷笑,提腳就走。
盈兒聽得這前後左右都是鬼,直嚇得渾身發冷,趕緊跟上。這回,小丫頭留了個心眼,仔細觀察大和尚一舉一動,但見這大肚和尚每走十二步必然稍作停留,或是凝神細看,或是暗暗掐指,繞樹走林之時,又有陰風撲來,大和尚端然不懼,搖起蒲扇驅散那些來犯陰風。
將至山頭時,興許是這大和尚要讓小丫頭知道厲害,端起手來一掌拍出,不見聲不見勢,隻見一道大手印奔騰而去,拽住暗中一物,用力一擠,竟然將那鬼物擠作煙散。
“嘩,大和尚好生厲害!”
盈兒看傻了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