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懷壁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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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是要害他,他焉有命在?”

    櫻子喝道,原來,方才在寺廟,她見廟裏平白又多倆道士,隻道這倆道士也是來奪鬼的,那老道士看上去深不可測,小道士卻是一副病焉焉的模樣,便起了探視之心,趁著老道士不備,放了一隻小鬼去一探究竟,不想卻被老道士撞破。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老道士最是緊要沉央,當即攆著那小鬼去追櫻子,追得一陣,櫻子沒追著,卻陷進黃道十二宮陣裏。老道士唯恐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破陣而出又去尋沉央,恰好見沉央丹毒發作,盈兒也不在身旁,便以為盈兒已被人掠走,於是攜著沉央又來尋盈兒。

    是以,無巧不成書,老道士入陣破陣又入陣,竟是比李行空和盈兒慢了一步。

    老道士看著櫻子道:“如此說來,那鬼物確是你所放?”

    “是我又如何?”老道士目光逼人,櫻子心下不平,當即便道。

    “那便要討個公道!”

    老道士一步欺到櫻子近前,揚掌便拍。

    說話時,他與櫻子距離五丈,既不見肩搖,也不見步動,就連袍擺都是紋絲不動,仿佛是憑空出現在櫻子麵前。櫻子心下一驚,反手一甩,手裏多了條軟鞭,揮鞭便去纏老道士手腕。老道士嘿嘿一聲冷笑,一個掌刀斬在鞭尾。經他一斬,那靈動無比的軟鞭竟然發出一聲慘叫,櫻子臉色更白。

    原來,這條軟鞭也非尋常物事,竟也附了鬼物。

    “少卿大人,你我還沒分出勝負,何必心有他顧?”

    見老道士如此厲害,長孫熙月也是一驚,本想上前助陣,李行空卻哈哈一笑,攔住了去路。長孫熙月話不多說,提劍就刺,劍法大開大合,極是淩厲。

    這時,那隻去追盈兒的鬼物回轉,櫻子大喜,來不及問它,驅起二鬼殺向老道士。老道士以一敵三,淩然不懼。戰得一會,櫻子漸漸不敵,心下又急又怒,目光一閃,見小道士沉央在場外東看看西看看,麵有急色。她心下一動,命二鬼纏住老道士,揮鞭卷向小道士。

    小道士正在場外看熱鬧,哪裏料得橫禍飛來?當即被纏住腰身。櫻子往回一拉,軟鞭纏著小道士飛向她,眼見便要被拿個結結實實,老道士縱身而來,軟鞭上突然冒出個鬼頭,一口咬來,身後兩隻惡鬼也即追來,老道士慢得一瞬。

    就這一瞬,小道士已被櫻子扯到身旁。

    櫻子格格笑道:“老道爺,還要……厄,再打麽?”

    誰知,她的話隻說出了一半,剩下一半卻被張符紙給擋住了。

    當是時,場麵極是詭異。櫻子往回拉扯的力道極大,沉央被她扯到身旁,眼看就要摔個狗撲屎,大急之下,胡亂一抓,竟教他抓住了櫻子的腰身,入手軟棉無物,右手卻順勢摸了張清明定神咒,二話不說,朝著櫻子的額頭就是一貼。

    這清明定神咒確有幾分功效,櫻子被它貼住額頭,隻覺額心一涼,神誌竟有些恍惚,等她回過神來,忽覺腰上湧起一陣熱意,瞪大眼睛吹了吹符紙,低頭看去,猛然發現正與小道士近在咫尺,呼息可聞。

    她年長沉央幾歲,身條較沉央高出半個頭,沉央本就險些摔倒,於是躬身抬頭看她,兩人眼對眼瞅了半晌,櫻子突地嫣然一笑:“小道爺,這卻是何gong fa呀,把我當鬼拿麽?”

    沉央正在仔細觀察清明定神可有見效,被她如此一說,臉上霍地一紅。櫻子看了看腰上,媚笑道:“瞧著老實,怎地卻一副浪蕩猴急模樣。舍不得麽,還抓著人家不放。”

    頓時,沉央大是羞慚,趕緊跳開,隻覺手心有異,看也不敢看她一眼。這時,老道士逼退水火二鬼,縱劍斬來。趁此機會,小道士一溜煙跑到場外,叫道:“師傅,我們可不是來捉鬼的呀。”很是擔心盈兒安危。

    老道士道:“先替你討得公道再說。”

    小道士想說,公道不要緊,盈兒要緊。話還沒出口,櫻子又拿鞭子來卷他,這回,他就地一滾,躲過一劫,爬起來一看,老道士已經與櫻子鬥作一處。櫻子嬌聲道:“倆位道爺就不憂心那個小丫頭麽?”

    老道士冷聲道:“捉了你,拿她來換。”

    櫻子一邊招架,一邊笑道:“拿我換她,換來給你徒兒做娘子麽?”

    小道士聽得大窘,正準備解釋兩句,突然地下冒出一個鬼頭,朝他跨下直奔而來。

    這下來得極快,沉央唉喲一聲,連連倒退,他腿腳本就不便,此時受了驚嚇,更是站不住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因卻禍得福,正好避過那鬼頭凶惡一擊。鬼頭一擊不中,張嘴亂咬。沉央深怕被它咬中要害,雙手抓住鬼頭的兩個耳朵,竭力與它博弈。

    正是亂得不可開焦,突聽一聲大喝,地麵急劇顫動,沉央心中一驚,扭頭看去,就見那東夷男人已然起身,雙手拽著漁杆,漁鉤深入老樹之中,似乎掛著千斤重物。老樹劇烈抖蕩,枯枝爛葉四下亂飛,東夷男人尖帽被風吹走,披頭散發。噗地一下,漁杆斷作兩截,老樹似腐木爛絮一般散將開來,一團瑩光衝天而起。

    東夷男人打出一道符紙,正中瑩光。

    瑩光扭了兩下,徐徐落下。東夷男人抓起草蔞罩去。

    眼見便要被他拿個結實,等待已久的大和尚哈哈一笑,甩出蒲扇撞飛草蔞,人隨扇走,直奔那瑩光而去。長孫熙月大怒,雙手持劍,由上往下一斬,劍氣犁地,地上被斬得好大一條裂縫,卻與大和尚相差毫離。

    而此時,大和尚已然將那瑩光撈在手裏,正要遁走,一把褶扇打橫飛來,唰地一展,扇上日月山川、花鳥魚蟲齊齊幻化,竟是五彩斑斕,栩栩如生。大和尚怔得一怔,揮起蒲扇拍去,幻境一閃即逝。東夷人雙手結印,褶扇繞著大和尚翻飛。

    一幕幕幻境湧現開來,大和尚拍散一幕還有一幕,長孫熙月也即追去,每當大和尚自幻境中冒出個頭來,她便一劍斬去。櫻子也棄了老道士,與長孫熙月一道,縱起水火二鬼圍堵大和尚,就連正與沉央角力的鬼頭也被她招了去。

    大和尚本領雖是gao qiang,先前也是深藏不漏,但是這三人配合得極好,他要想脫困也非易事。

    如此一來,卻是沒人在意倆道士。

    小道士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生生不息的幻境,奇道:“師傅,這幻境裏的物事都是活物麽?”他見到一隻雄鷹自褶扇奔出,險些啄瞎了大和尚眼睛。

    老道士道:“都是鬼物所化,鬼物耗盡,不攻自破。”

    小道士驚道:“這麽多的鬼物,難道他是鬼王麽?”

    老道士嘿嘿一笑:“說是鬼王也不差了。”

    倆道士事不關已,聊得起勁。李行空卻是苦不難當,忽地心中一動,哈哈笑道:“一陽道兄,接著。”揚手一拋,把瑩光扔向老道士。

    “禍水東引?”

    老道士接著瑩光,眉頭一皺,果不其然,長孫熙月三人當即棄了大和尚朝老道士奔來。老道士久曆江湖,豈會上當?反手便將瑩光拍向李行空。於是,三人回頭又去堵大和尚。大和尚鬥了幾下,又扔向老道士。老道士揮手一拍,那可憐的鬼物又被拍向大和尚。

    往來幾翻,竟成一番奇景。

    小道士看了,心中卻替那鬼物悲哀,爭時爭得頭破血流,棄時又如棄之彼履,說來說去,都是懷壁之罪啊。突然,李行空見計不成,便把鬼物朝小道士扔去。

    如今這鬼物已是燙手山芋,小道士見它飛來,豈敢接手?揮起寶劍猛力一抽,卻不是抽向李行空,而是抽向山下,就見那鬼物嗖地竄入茫茫夜色中。

    “唉喲,臭小子!”李行空叫道。

    “切莫讓它跑了!”

    眾ren da驚,紛紛朝山下追去,李行空動作最快,灰白袈裟灌滿了風,活像一隻撲翅急飛的大肥鵝。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你們通通砸死,我的寶貝可厲害了!”

    盈兒舉著油燈,站在樹下,對麵站著趙東陽三人。小丫頭運氣不好,在黃道十二宮陣裏撞了半天,沒能撞到山下去,倒是遇上了這三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趙東陽當然想擒住她,逼問老道士下落,但是卻心有顧忌。

    初遇時,這三人親眼看見盈兒用油燈活生生把一隻惡鬼砸得魂飛魄散,隻當她是得了什麽厲害的寶貝,或者是她一直深藏不漏。

    趙東陽三人忌憚,小丫頭自己心裏也沒底,不知道這寶貝能否將這三個惡人通通砸死。

    是以,她們對峙已然有得好一會了。

    “呼,呼呼……”

    正自僵持,忽聽風搖林動,四人齊齊向聲音來處看去,林月疏影,影深如籠,隻見一團綠油油的物事飛奔而來,風馳電掣,眨眼間便竄到近前,繞著盈兒轉了一圈,突地撲向盈兒手上油燈。“唉呀!”盈兒大吃一驚,往後疾退,卻見那物事鑽入油燈,原本微光冉冉的油燈噗地一下滅了。

    “糟啦,糟啦,這燈怎地就滅了?它滅了不打緊,可我怎能敵得過這三個惡人?快醒醒,快醒醒呀……”

    盈兒大急,提著油燈一陣亂抖,她隻當這燈是個活物,燈滅了便是睡著了,這般狂抖定能將它抖醒。趙東陽三人看得大奇,以為那物事也是她招來,指不定便要驅使那古裏古怪的油燈傷人,三人連退數步,甚是警慎。這時,一道人影電射而來。這人來得極快,抓起盈兒便走。

    “把人留下!”

    趙東陽叫道,一劍刺去。那人腳步不停,反手一記大手印打去,把趙東陽打得倒飛如滾。這道大手印極其剛猛,沿途打斷幾株大柏樹,劈裏啪啦一陣亂倒,擋住了陸氏兄弟,壓住了趙東陽。

    這人正是大和尚李行空。

    李行空前腳剛走,後麵追兵已至,長孫熙月三人落在場中。見趙東陽被壓倒在樹下,櫻子冷笑道:“魚蝦之物也與遊龍爭輝,真是不知死活。”

    “拿人要緊。”

    長孫熙月冷冷掃了一眼陸氏兄弟,提劍追向李行空。三人縱上樹梢,眨眼間便去得無影無蹤。她們三人剛走,老道士與小道士又追來,小道士腿腳不便,老道士攜著他便慢了一步。

    二人落下來,剛好落在壓住趙東陽的那株柏樹上。可憐趙東陽本就半死不活,被這一壓頓時噴得一口血,瞪眼一看,隻見老道士也在拿眼看他。

    四目相對,趙東陽羞怒欲狂,恨發攻心,“啊”的一聲慘叫,就此昏死過去。沉央大是愧疚,趕緊跳下來,說道:“對不住,對不住。”趙東陽已然昏死,怎能聽得見?

    陸氏兄弟麵麵相窺。老道士卻滿不在乎,牽起小道士的手便走。

    二人來到山下,沉央看著遠方道:“師傅,我們也要去追麽?”老道士冷笑道:“李行空若是一心逃命,天下又有幾人能追得上,你當他的名字是白叫的麽?”

    “老法師,姑爺,姑爺……”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呼聲,倆道士尋聲看去,左邊樹林外停著一輛馬車,呼聲正是從車下傳來。“薛大叔!”沉央聽那呼聲極是微弱,心頭一驚,奔到近前一看,隻見薛老三躺在車軲轆旁奄奄一息。

    老道士抓住薛老三的手,沉聲道:“是誰下的手?”

    薛老三滿臉是血,進氣已無出氣多,道:“老法師,姑爺。和尚,和尚擄走了盈,盈兒……”說著,頭一歪,身子軟下來。

    老道士一探鼻息,人已經死了。

    “薛大叔,薛大叔!”

    兩個多月來,薛老三待沉央極好,為人行事老實勤勉,誰知今夜卻命喪於此。沉央心中大痛,紅著眼道:“師傅,定是那和尚擄走盈兒時,讓薛大叔撞見,我們,我們得替薛大叔報仇啊!”

    老道士站起身來看著遠方,眉頭緊皺,麵色極冷。

    呼呼夜風吹來,沉央悲痛不已,隻覺身上奇冷,臉上卻奇熱,冷一陣,熱一陣,眼睛越來越紅。老道士見小道士這般模樣,心裏愈發憂愁,暗道,這餘毒未清,終究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劍,好在茅山不遠了。

    當下,二人埋了薛老三,馬車已不能用,拉車的馬倒斃在一旁,自然也是李行空下得毒手。“薛大叔,沉央這便去給你報仇!”沉央抹了眼淚,提劍就走。老道士一把拉住他,喝道:“你要去哪裏尋他?”

    沉央急道:“師傅,難道我們不替薛大叔報仇了麽?也不去尋盈兒了麽?”。

    老道士摁住他手腕,沉聲道:“仇得報,人也得尋,但卻不是此時。”度氣過去,待小道士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又道:“李行空原是茅山郭老兒的師弟,二人向來不和。再有兩日便是郭老兒七十大壽,李行空豈會錯過?嘿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李行空攜著盈兒飛奔,江南夜風冷,奔得一陣又下起雨來。

    盈兒被大和尚攜著,兩旁樹影不住倒退,她是又怕又恨。這笑眯眯的大和尚果然是個惡人,還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方才,二人出得林來,恰巧碰見薛老三等候在外,盈兒欣喜若狂,正準備叫上一聲。誰知,那大和尚喪心病狂,反手便是一記大手印打去,連馬帶人一起打死。

    “臭和尚,死和尚,等我家姑爺和老道爺尋來,定把你剁成肉醬!呸,剁肉醬做什麽,臭死啦,狗都不吃!”

    起先,盈兒還能罵上兩句,並且趁著大和尚不注意,咬了大和尚一口,隻不過小丫頭嘴軟牙細,哪裏咬得動皮燥肉厚的大和尚?不僅沒傷著別人分毫,反倒讓大和尚給震得牙齒發麻。

    奔得一會,來到一處懸崖前。

    李行空道:“可是在心裏罵我?”

    盈兒心想,難道這臭和尚還會讀心術不成?

    李行空道:“你若不答,佛爺便把你扔下去。”提著盈兒衣領伸向崖外。

    冷風灌來,細雨撲麵,這懸崖雖不甚高,也有百尺,摔下去必會粉身碎骨,盈兒眨了兩下眼睛,突地高聲叫道:“姑爺,你來啦!老道爺,你也來啦!”。李行空心中一驚,回頭看去,卻見背後空空無也,哪來的人?正要喝斥,忽聽碰地一聲響,後腦生疼,猛然扭頭,就見小丫頭舉著油燈,瞪大了眼睛,看他死不死。

    “咦……”

    盈兒暗忖,我這寶貝連鬼都能砸死,但卻砸不死這惡和尚,看來老道爺說得是真的,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這臭和尚比鬼都可惡,糟啦,這下定會被他扔下去了。

    李行空嘿嘿一聲冷笑,突地一揚手,盈兒當即往懸崖下墜去。

    “啊!”

    盈兒隻叫了一聲,立即用手悟住嘴巴,心想,就算是死,也絕不能讓這臭和尚看輕。她既不求饒也不呼救,倒令李行空頗是意外。即將著地時,李行空縱身而下,突地一把抓住盈兒衣領,往前掠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