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形神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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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此?”
滿山豪傑大驚,看向老道士的目光又有不同。薛暮容道:“張崇敬,張老道爺,卻不知我說得對也不對?”轉目看向老道士又道:“那漠北妖道與你幹係遠不止此,他還是老道爺一母同出的胞弟,是也不是?”
“胞弟?他們竟然是兄弟!”
眾人鼓臊不已,當即有人拔出劍來,站在薛暮容身後。淩霄子喝道:“薛道友,此事天下英雄都不曾得知,為何你便知道得一清二楚?莫不是你與那漠北妖道才是大有幹係?”
“淩霄子道友,俗話說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原本是張老道爺弟子,愛師心切,自是要為他說話。”
薛暮容淡淡說道,一石擊起千層浪,眾英雄豪傑聽得淩霄子竟然是老道士徒弟,心頭均是咯噔一跳。
淩霄子大怒,正要有所動作,郭嵩陽卻朝著他搖了搖頭。這時,薛暮容又道:“漠北五俠共有五人,張老道爺為首,那漠北妖道添居第四。至於其餘三人,諸位可知是誰?”
聽到此時,滿山豪傑心神俱蕩,對薛暮容的話已信得七八分。
夏侯雲衣淡然說道:“天地日月,朗朗乾坤,妖邪竟然如此猖狂。薛da fa師但請說來,既有宗聖宮中人在此,絕不容妖邪肆掠!”
“薛da fa師但且說來!”
“薛da fa師快快說來,都有何人?”
“除惡勿盡,能與漠北妖道結義,那還能是好人?”
眾豪哄叫起來。薛暮容轉過頭去,看著郭嵩陽,淡然道:“郭老真人,今日是老真人萬壽之際,本不該如此放肆,隻是事關天下蒼生,滋事體大,薛暮容不得不說,還望老真人莫怪。”
郭嵩陽道:“你若有話,且說便是。”
薛暮容微微一笑,大聲道:“這漠北五俠,其中有一人,位居第二,此人道法高深,名垂天下,那可真是了得……”
“且慢!”
便在此時,一直怒而不言的老道士說話了。
群豪回目看他,他自不驚,慢慢走向薛暮容,就在眾人都以為他惱羞成怒,要做困獸之博時,他卻反手一掌打向身後,再欺一步,再打一掌,一掌接著一掌,連續三掌,直把身後那人打得狂吐鮮血。而他猶不罷休,單手擒著那名乞丐,把人高高舉起,縱聲冷笑:“跳梁小醜也敢在道爺麵前作怪!”
這下來得太快,眾人還沒有看清,他已把人擒了。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想要一湧而上,他又把人遠遠扔出,哈哈大笑:“不錯,漠北妖道確與我幹係不淺,薛氏滿門也是為我所殺。”
“師傅!”沉央大驚。
“沉央,你且過來。”
老道士朝著沉央招手,沉央一瘸一拐走入人群,走向老道士。眾豪傑此時已將老道士團團圍住,隻是震於老道士神威,不敢上前。
沉央來到老道士麵前,淚如泉湧。
老道士取下百納囊掛在沉央身上,又替他整了整衣裳。
沉央道:“師傅,你沒有殺人,對不對?”老道士搖了搖頭,笑道:“天下人都說老道殺人,那老道便殺了人。”
沉央心如刀割,老道士笑道:“好男兒不當如此,懷丈夫意,行俠氣事,日後,沉央必是人中仙,隻是老道沒福,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說著,重重拍了拍沉央肩膀,低聲道:“好孩子,你身上丹毒未清,切莫鬆懈,囊內有樣物事,你去京城,去終南山……”
“師傅,師傅……”
老道士低聲交待諸事,沉央心頭更痛,隻知緊緊的抓著老道士的手,深怕一鬆手,這滿山群豪便湧將上來,把老道士亂刀分屍,他心想,便是死,我也得與師傅死在一起。
交待完,老道士長歎一口氣,拉著沉央走向郭嵩陽。眾豪傑持刃而圍,老道士視若無睹,牽著沉央走於茫茫人海。眾人為他氣勢所攝,情不自禁一退再退。
若是從上往下看,這一幕極是怪異,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老道士便是那遊灘之龍,臥陽之虎,群豪則是那魚蝦與群犬。老道士每進一步,群豪必後退一步,極其警惕,卻無人敢先行出手。
來到郭嵩陽麵前,老道士笑了一笑。郭嵩陽與他對視幾眼,忽地歎道:“也罷,龍須兒,好生照料你師弟。我與你師傅這便給天下英雄一個交待……”
“郭嵩陽,納命來!”
郭嵩陽轉身交待淩霄子,老道士卻突然爆起,一掌打向郭嵩陽後背,郭嵩陽當即被打得一個趔趄,朝前撲出。老道士又是一掌,正中郭嵩陽背心,郭嵩陽噗地噴出一口血箭。
“妖孽,安敢!”
青影橫展,枯木真人欺來,千均一發之際攔住了老道士。老道士哈哈大笑:“郭嵩陽,道爺此來便是為取你性命!看你還執不執得正道麈柄?”
老道士勢若瘋虎,在人群中左衝右突。薛暮容一劍刺出,正中老道士肩窩,血注如泉湧,他卻仍在狂笑,不退反進,一口血箭噴出,濺得薛暮容滿臉滿身,更趁此機會,一拳逼開薛暮容。“妖道,受死!”方白瞅得時機,一劍紮入老道士後背。
老道士悶哼一聲,回目瞪去,怒發衝冠,眼若銅鈴。
方白心下一驚,連連後退。
“魚蝦之物,也撩虎須!”
老道士一聲大喝,伸起蒲扇大手,猛地一拍,頓時拍得方白滿臉盡白。方白欲退回人群,老道士一直便在尋他,豈容他走?一個大步跨去,抓住方白,就此掄將起來。
“阿彌陀佛!”
淨海da fa師甩出一竄佛珠,碰地打在老道士胸口。受此一擊,老道士再度噴血。方白狠目獰視,提起拳頭轟向老道士頭頂,老道士大手捏住方白拳頭,猛力一摁,將其手腕摁斷。又舞起方白,逼退秦歌。可憐方白,被老道士當作人型武器,東奔西走,也不知挨得多少無妄之災。
接了夏侯雲衣三劍,受了徐知明一掌,老道士渾身沐血,提著方白衝向山口。陸知鶴早待他來,從地上抓了把殘葉爛草隨意一拋,他這咒術極其凶狠,老道士提劍一轉,削落數十片,但卻終有一片落空,割走肩頭一片血肉。
“張老道友,何不罷手?”
陸知鶴縱身而起,劍光如雪,罩住老道士全身。
“哈哈哈……”
老道士狂笑如雷,舉劍疾刺,叮叮響聲不絕。陸知鶴人如其名,白袍飛舞似鶴翔天,滿目所見盡是劍影。“嚓!”老道士右胸中得一劍,“嚓!”後背中劍,“嚓!”左胸中劍。
頃刻之間,老道士身中數劍。
“妖道,授首!”一物電射而來,猛地紮入老道士胸口,透背而出。一名老婦人提著銀爪嘿嘿冷笑。
“師傅!!!”沉央嘶聲悲喊。
聽得喊聲,老道士回目看去,隻見沉央趴在地上,捶胸搗地不住嘶喊。老道士心下大痛,又噴一口血,目光卻一狠,提起劍來,哈哈大笑。笑聲不落,提著方白猛然右衝,右麵是萬丈懸崖,衝去也是死路一條,是以竟無人攔他。
來到懸崖邊,老道士縱聲狂笑,大笑三場,提著方白縱身而下。
“師傅,師傅……”
沉央從地上爬起來,衝到懸崖邊,往下看了看,傻傻一笑,和身就撲。“姑爺,姑爺!”就在這時,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娃兒從人群裏衝出,一把抱住沉央,在她身後跟著一個流鼻涕小孩。
那小孩叫道:“別,別去!回,回來啊!”
“嗚嗚,你走開,你們都走開!”
女娃兒一腳踹向流鼻涕小孩,抱著沉央大哭。沉央低頭一看,慘然一笑:“盈,盈兒?你怎地來啦?”
盈兒心頭揪痛之極,死死拽住他,哭道:“姑爺別怕,盈兒保護你。”
沉央一愣,說道:“師傅跳下去了,她,她們逼死了我師傅。”說著,慢慢看過人群。
薛暮容,陸知鶴,枯木真人,夏侯雲衣,淨海da fa師,還有那個乞丐,老婦人。沉央一一看過,此時此刻,他滿心滿腔沒有怨恨,也沒有悲痛,隻想把這些人都記住,他竭力的記著這些人的麵孔。驀然,他看見了人群中的薛穎真,此刻薛穎真又戴上了麵紗,眼裏盡是淚水。
沉央說道:“薛小娘子,我師傅沒有殺人,你怎地,怎地便不信呢?”薛穎真扭過頭去,沉央又看著滿山群豪說道:“我師傅殺得是妖怪,你們怎地,怎地便不信呢?”
無人回答他。
“你們怎地便不信呢?”
“怎地便不信呢!!!”沉央突然大叫起來,聲嘶力竭,一遍又一遍質問滿山群豪。
“姑爺,姑爺。”見他眼睛越來越紅,盈兒駭得渾身發抖,更不敢放開他,唯恐他轉身便跳下去。沉央喊得幾聲又笑,笑得一陣又哭,哭了幾聲,他抬頭看著悠悠浮雲,喃喃自語:“你們眼睛都瞎了,瞎了。”說完,頭一歪,就此昏死過去。
“除惡勿盡,老妖死了還有小妖!”趙東陽在人群裏厲聲叫道。群豪心頭一凜,不禁向場中看去,方才那一番惡鬥,難免有所死傷,當即便有那死了親朋好友的人叫道:“趙道友說得是,老妖養得小妖,豈能有好?”
“別,別殺我姑爺!”
盈兒驚駭欲死,抱著沉央哭道。一人走過來,欲從盈兒手裏搶沉央。盈兒又怕又怒,張口便咬。那人一時不察,被咬了個正著,這下咬得極狠,五指鮮血淋漓。
那人倒抽一口冷氣,甩著手指喝道:“哪來的小丫頭,牙尖嘴利。”
“盈兒,你過來。”薛穎真喚道。
盈兒轉目看向薛穎真,淚如雨下:“小娘子,姑爺他,他是你的夫君啊。”
聽得這話,薛穎真渾身一顫,心口痛煞,隻覺天與地都在搖恍,斜斜便倒。薛暮容扶著她,厲聲喝道:“胡言亂語,穎真與他並無絲毫瓜葛。”
“不,姑母,他,他與穎真已定六媒,是,是穎真夫君。他,他沒有殺人。”
薛穎真低聲說道。薛暮容眉頭一挑,冷聲道:“此事作不得數,至今而後,你與他再無半點幹係。”
“既然並無幹係,小丫頭還不快快讓開。”
被咬手指那人上前一步,想把盈兒提開。“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師弟!”一道劍氣奔騰而來,直直斬在那人麵前,那人駭了一跳,扭頭看去,就見淩霄子提著劍,沉著臉,快步而來。
淩霄子走到沉央與盈兒麵前,拄著劍,怒視群雄。
“淩霄子道友,你,你怎可是非不分?”
那ren da吃一驚,連退數步。淩霄子道:“這裏是茅山之顛,你們在茅山殺人,可有問過茅山之人?”
“嘿嘿,上清茅山派,好生了得啊,好生蠻橫啊。”一人冷冷笑道,眾人尋聲看去,是那被老道士打得口吐鮮血的乞丐,一邊抹血,一邊走來。
“哈哈,哈哈哈。”
淩霄子怒極而笑:“淩霄子一生,蠻橫貫了,你若說我蠻橫,那我今日便蠻橫給你看看。若是有人想動我師弟,那便從淩霄子屍體上踏過去!”
“誰敢動我大師兄?”一名茅山道人提著劍飛奔而來,站在淩霄子身旁。隨即,茅山道人自四麵八方奔來,竟與群豪形成對峙之勢。
“諸位茅山道友,這是為何?那妖人也打傷了郭真人!”
“是啊,妖人猖狂,留下小妖也是禍害。”
見此陣仗,群豪勸得勸,嚷得嚷,又是一派喧鬧紛紛。
夏侯雲衣慢聲道:“正邪不兩立,茅山派意欲一手遮天了麽?”
“郭老真人,難道你就無話可說麽?”薛暮容看向郭嵩陽問道。郭嵩陽身受重傷,正由幾名茅山老道為其療傷。
聽得薛暮容問話,一名老道人怒道:“薛da fa師,夏侯真人,話都已讓你們說盡,如今方師侄身亡,掌教師侄也是重傷,我茅山道人還有何話可說?”
薛慕容心頭一沉,正要說話。
淨海da fa師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妖人既已伏誅,諸位又何苦定要再造殺孽?若是心懷惡念,妄加屠戮,那與妖邪何異?”
老和尚悲天憫人,一聲佛號唱得滿山皆聞。
五月二十三,茅山之顛,漠北五俠之首,漠北妖道之兄跳崖而亡。茅山掌教郭老真人為妖人所傷,險些致命。郭老真人傷重閉關,將派中事務交於大弟子淩霄子打理。與會群豪眼見茅山一派狼跡,心下惻然,就此不歡而散。
數日後,沉央悠悠醒來,隻覺渾上下無處不痛,茫然四看,身處一所茅屋,桌上燃著沉香,腿上微重,低頭看去,盈兒正趴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
“盈兒。”沉央揉了揉眼睛,喚得一聲。
“姑爺醒啦?”
盈兒立即醒來,小丫頭滿臉憔悴,眼角還帶著淚。沉央看她,她趕緊撇過頭去,悄悄抹了眼淚,回頭時已是笑臉盈盈:“姑爺,你餓不餓?盈兒給你弄了好吃的。”說著,奔到桌邊,端著食盤走過來,一一擺於沉央麵前。
一盤饅頭,兩樣小菜,一甕濃湯。
“姑爺,來,喝湯。”
盈兒捧起湯碗,湯雖不熱,她卻仍是放在嘴邊吹了兩下,遞將過來。沉央愣愣接過,問道:“你怎地沒有隨她而去?”
盈兒把饅頭掰成一塊一塊,笑道:“姑爺睡了五天,可得好好補補。”
沉央道:“我,我不是你的姑爺。”
盈兒撅嘴道:“姑爺是餓傻了麽?你若不是盈兒姑爺,那誰又是盈兒姑爺?”
沉央心口一暖,轉而又是一酸:“你,你該跟她去。”
“盈兒哪都不去,盈兒要跟著姑爺。”
盈兒把饅頭塞進小道士嘴裏,大眼睛裏蒙了一層霧:“姑爺,你悶不悶,若是悶了,盈兒帶你去外麵走走。”
沉央食之無味,點了點頭。盈兒當即扶他下床,沉央順手便去摸枕頭,誰知卻摸了個空,神情一怔。盈兒低聲道:“惡人奪走了紫虹劍。”
沉央愣得一愣,又低頭看腰,腰上卻還掛著那香囊。他把香囊取下來,遞給盈兒。盈兒默然接過,緊緊拽著。
二人推門而出,屋外剛剛下過雨,空氣極是清新,沉央深吸了兩口氣,朝遠山看去,但見煙水蒙蒙,青山藏在白雲裏,一陣鍾聲遠遠傳來,蕩得人形神俱傷。
此地,仍是茅山無疑。這時,遠遠響起一陣腳步聲。盈兒神色微變,緊了緊沉央手腕。就聽一人道:“也不知掌教大師兄作何想法,竟然讓他留在茅山。他是那妖道的徒弟,此舉終歸有損我茅山聲譽。”
“誰說又不是呢?若不是那妖道,掌教師伯又怎會受傷閉關?那妖道當真該死,臨死還害了方師叔性命!”另一人道。
先前那人突地輕聲道:“聽說,掌教大師兄原本是那妖道徒弟,後來才入得茅山。”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可沒有亂說,滿山上下都知,天下正道也知。若不是因此原由,掌教大師兄怎會一再袒護那小子,還讓你我每日替他送飯食?依我看來,這妖道的徒弟早該攆下山去,任其自生自滅。”
“我若是那小子,早隨那妖道一起跳崖自盡了,何必苟活於世,禍害他人!”
這兩名道人提著食盒,走到屋前小樹林裏,看著沉央與盈兒,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是故意說與二人聽。
聽他們越說越難聽,盈兒再也忍不住了,叉著腰,指著倆道士鼻子罵道:“呸,誰要吃你們的飯食,快滾快滾,你們做得飯食又臭又硬,狗也不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