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十步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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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長街,街上行人如織,沉央與盈兒穿梭於人群直往監典司而去。

    盈兒買了三塊大肉酥油餅,沉央兩塊,她吃一塊,二人吃得滿嘴流油。

    轉過前麵這條街便是崇仁坊,過了崇仁坊即是永興坊,來到此處,二人已然不急,慢悠悠地走著,邊走邊看。

    監典司已然休沐,今夜定是見不著長孫熙月了,況且楊府也並無異樣,應是那施咒之人尚未起咒,二人當然不急。

    雖說還有兩日才是上元節,但是整個長安城已是一派喜氣洋洋,家家戶戶竄掛燈籠,放眼看去,千街萬巷豎紅幢,燈下孩童奔來走去,嘻嘻哈哈,極是熱鬧。

    一旦轉入崇仁坊,路上行人漸少,四野為之一靜。

    轉角處有顆大槐樹,樹上掛著兩竄紅燈籠,風一吹來,東搖西擺。二人剛剛走到樹下,迎麵射來一物,來勢極快。

    沉央大步一邁,擋在盈兒麵前,縱劍一斬,將來犯之物斬作兩半。夜風輕吹,那物墜在地上,卻是一張符紙。

    “誰?”盈兒提劍喝問。

    “哼!”

    遠處響起一聲冷哼,盈兒挑眉看去,隻見遠處屋簷下站著一人,背對而立。那人哼得一聲,快步疾走。“哪裏走?”盈兒提劍就追,沉央眉頭一皺,也即追去。此時已是子夜時分,那人不敢淩牆而飛,隻撿弄巷快奔,身法頗快,一路飛奔,地上落葉紛紛揚起,仿若一道滾騰長龍。

    巷道中,一隻野狗正行覓食,被勢所驚,正要狂吠,那人看也不看,一劍刺去,野狗叫聲止於喉中。

    長安弄巷縱橫交錯,那人對弄巷極其熟悉,眼見便要追上,他又突然鑽入另一條巷子,發足狂奔。如此奔來追去,漸追漸遠,周遭屋舍漸少,平地突起一道小山,山上樹木蒼翠,那人一頭紮入樹叢中。

    沉央心頭一動,定足於立林外,縱目四看,但見遠處燈火輝煌,這裏卻是人煙不近,偶爾聽得兩聲鳥鳴慘慘播於夜空,頗為滲人。

    “姑爺,是那個道人!”

    盈兒突地叫道,提著燈兒追入林中。沉央唯恐她有失,隻得提劍而入。那人等在一株樹下,見二人追入林中,嘿嘿一笑,騰身而起,縱上一顆大樹,踩著樹冠朝山頭縱去。

    到得此地,三人俱無顧忌,沉央本想淩身而走,但是盈兒本領稍有欠缺,淩不得空,縱不得樹,隻好陪她在林中飛奔。

    “姑爺,當心有鬼!”

    剛奔兩步,盈兒提起八景燈,一掌拍在燈上,光華驟展,平平切開,把四下照得透亮。“姐姐,此地無鬼。”奶娃從燈裏冒將出來。“要你多嘴!”盈兒臉上一紅,嗔道。

    將至山頭,沉央抬頭一望,隻見鬱鬱蔥蔥的樹木中起得一方高塔,塔上一片漆黑,支燈也無。

    長安一百八十寺,總有盛衰榮辱時,這塔想必又是一座廢塔。上得山頭,那道人站在塔下,見得二人上來,冷笑不已。盈兒大怒,喝道:“早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果然是個惡道人。”

    那人笑道:“頭頂月白風清,山中人安畜靜,二位長眠於此,倒也落得個清靜。原少俠,還等甚麽呢,倆隻鳥兒已入籠,還不出來捉麽?”

    這時,沉央與盈兒身後突地竄起一人,那人高高竄起,二話不說,劈手打出一記金光大手印。沉央早有防範,當即攜著盈兒躲開。大手印奔騰而去,將一株大樹打得稀爛。

    那人落在地上。

    盈兒回頭道:“果然是你這惡人。”

    沉央扭頭看去,隻見這人約模二十五六年紀,長臉細眉,眼神陰狠。那人看著盈兒道:“小丫頭,今日便是你死期,須怪不得我,誰叫你把我認了出來。”

    盈兒把劍一擺,罵道:“呸,誰死誰活,還不知道呢。”

    這人正是李行空的叛門弟子原陽。道人與原陽一前一後,封了沉央與盈兒去路。那道人道:“小丫頭,你若把那小鬼交出來,道爺容你不死。嗯,這個燈兒倒也有趣,道爺也一並笑納了。”

    原陽冷聲道:“你容她不死,我卻要她的命。燈鬼歸你,人得歸我。”心裏卻想,待殺得小丫頭,再把你這道人除了,寶物盡歸於我,天下哪裏不可去得?

    原來,這原陽自打離了李行空,便直奔長安而來,路上聽說李行空大鬧茅山,已成天下正道公敵,更不敢讓人知曉他與李行空的幹係,到得長安後,竊居於監典司,誰想山不轉路轉,卻又碰上了盈兒。他本是那陰狠多疑之人,隻以己心度他人,唯恐盈兒將他抖露出去,不容於天下正道,便起了殺心。恰逢這道人貪得無厭,覬覦盈兒那小鬼,當下二人一拍即合,設了這個局。

    聽得原陽的話,道人一怔,幹笑兩聲:“如此說來,今夜二位卻是必死。左右是個死,不若引頸就戳來得痛快……”

    “你是何人?”沉央忽然問道,暗暗扣了一張空白符紙在手。

    道人一愣,隨即笑道:“也罷,二位將死,便讓你們死得個明明白白,到了閻王爺處,也好知曉仇家是誰。且聽好了,道爺乃是青遠山陰真人座下弟子易長空,江湖人稱明真子……啊!!!”

    話還沒說完,元陽乾罡雷符已然臨頭,易長空正自說話,始料未及之下,哪裏躲得,元陽乾罡雷符猛然一爆,當即便將他炸得血肉橫飛。既是非生即死,沉央也不容情,微一搖肩,閃至易長空身前,一劍刺去,封了易長空慘叫於喉。撤劍而回,劍尖帶血,四下激射。

    “十步殺一人!”

    沉央一動,盈兒即動,小丫頭扔出八景燈,劈頭蓋臉打向原陽。原陽被光芒閃了眼睛,猛然後退數丈,翻掌打出一記大手印,金光霍霍直奔八景燈。燈中小鬼摧起八景燈,光華爆漲五丈,堪堪抵住大手印。與此同時,盈兒已來,便見一道紫虹彤光快若流星,直刺原陽左胸,竟要一劍剖心。

    原陽一身本領不弱,淩頭一翻避過紮心一劍,居高處上,又打一記大手印,直欲將盈兒打成齏粉,端的歹毒。“三山半落青天外!”千均一發之際,盈兒一聲嬌喝,腳下猛地一蹬,騰起兩丈,不避反迎,朝著天上唰唰唰斬出三劍,也分不清是劍氣還是紫虹劍自帶流光,盡數斬向大手印。

    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沉央看得卻是大驚,縱身而起,搶在盈兒前頭,一招北庭掃雪,劃起道道劍圓,迎向大手印。八景燈也即飛來,懸於盈兒頭頂。大手印沉沉落下,打得沉央身子一歪,不過也被沉央劍圓卸卻七八分力,再被八景燈一蕩,頓化為無。

    落在地上,沉央喉頭一甜,血氣上湧,猛力咽下,也來不及調息,反手打出一張清明定神咒。原陽急突而來,正要揚手再打大手印,見得清明定神咒襲來,不敢大意,爆退三丈避開,他隻當是那威力奇大無比的元陽乾罡雷符。

    他一停頓,沉央可不停,兩張七星鎮煞符脫手而飛,十四道朱紅神篆繞著原陽環環一蕩,蕩得原陽神搖魂悸。“天門中斷楚江開!”盈兒見姑爺一符一劍便殺了那易長空,自己卻戰原陽不得,怒不可竭,眼見原陽分神,她立即欺來,繞到原陽背後,雙手抱劍,至上往下一斬。

    這一斬,她隻覺掌心一熱,紫虹劍光芒大盛,一道劍氣奔湧而出。原陽駭得心膽俱裂,匆匆往左一閃,避得了一劍剖身卻避不了血灑當場,背上中得一劍,血水飛濺。原陽大怒,反掌欲打大手印。

    “東庭鼓鍾!”沉央豈容他打出大手印,三步跨來,已至原陽身前兩丈,提劍一刺,一道清白劍氣縱貫,逼得原陽往後疾退。如此一來,正合東庭鼓鍾劍意,沉央提劍直刺,一劍接著一劍,一劍快勝一劍。

    原陽大驚失色,倒飛如滾。沉央緊追不舍,七劍過處,樹折枝斷。“虜陣橫北荒!”盈兒見縫插針,一劍橫斬,紫虹劍光半扇展開,把原陽身旁一株粗如水桶的大樹攔腰切斷。落葉紛飛,原陽再不敢戀戰,轉身就逃。“南庭貫日!”沉央一聲輕嘯,騰身而起,抱劍合一,直刺原陽後背心。

    “大手印!”原陽大叫,沉央一驚,劍勢一歪,紮向一株參天古樹,破樹而出,卻不見大手印,唯見原陽拚命奔逃。“哪裏逃?”盈兒提劍追去。沉央也即追去。

    三人又複方才模樣,一逃二追,隻是此時逃命之人已換。小山上,廢塔下多了一具焦屍,易長空,名字威風,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原陽雖是受了重傷,逃得卻快,他不時回過頭來看一眼身後,見得一黑一粉兩條人影疾追而來,心下一狠,縱上屋脊,專撿那屋舍緊密之處逃命。

    監典司有令,白日不可化妖,夜間不可淩牆,若行驅妖除魔則有例外。沉央即便縱上屋脊而飛,也不敢肆意打出元陽乾罡雷符,唯恐傷得無辜之人。追得一陣,原陽越去越遠,突地縱身落下,潛入長安千家萬戶之中。

    “真可恨,竟讓他逃了。”

    盈兒氣得猛一頓足,八景燈遙遙飛來,被她擰在手中。方才,她拿燈兒去打原陽,慢得一步,人沒打著,倒把別人掛在門頭的紅燈籠打得稀爛。那戶人家聽得聲音,拿著棍棒衝出來,叫道:“賊人,哪來得賊人?”

    “姑爺,快逃。”

    盈兒吃得一驚,拉起沉央便逃。二人逃出弄巷,站在崇仁房那株大槐樹下,喘了兩口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將起來。盈兒格格笑道:“姑爺好生厲害,一符一劍便要了那惡道人性命,盈兒卻是沒用,收拾不了這惡人,還讓他逃了。”

    沉央回頭望向遠處,屋脊連城,根本看不見那小山與荒塔。說起來,這還是小道士頭一次殺人,枯木真人那次當不算得,至於趙東陽,沉央有殺他之心,卻無殺他之實,殺人者乃是獨孤勿庸。殺那易長空時,時局緊迫,非生即死,也容不得他多想,此時一回想,竟不驚怕,反覺痛快不已。

    正是,三尺青鋒不覺寒,半月凝照俠客膽。

    “姑爺,咱們回去吧。”

    夜已深,整個長安城俱入已睡,頭頂樹上掛著的兩竄紅燈籠隨風搖曳,月光灑下,把倆人的身影拖得奇長。盈兒左手提了燈兒,右手牽著沉央的手往永興坊走去。

    這時,忽然風疾,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葉片從樹上落下,落葉從地上揚起,其中一片落葉猶其調皮,風吹不落,隨風而蕩,蕩至沉央劍穗上,往上一跳,躍至沉央肩頭。盈兒看見了,伸手將它拂落。它卻不著地,隨風杳杳而起,飄在沉央鼻子前麵。盈兒皺眉道:“姑爺,咱們快走吧,這風可真大!”

    “姐姐,有鬼!”突與此時,八景燈猛地一蕩。

    “唰!”

    劍光怒閃,沉央一劍斬去,將那片落葉剖作兩半,落葉紛墜於地。沉央凝神一聽,突地往左掠去,拉起一道殘影,反手一劍刺向黑暗之中。“叮叮叮!”一陣金鐵交接聲響起,頃刻之間,暗中那人已與沉央對得數劍。

    “飛流直下三千尺!”盈兒衝來,一竄而起,照著那人急刺數劍。那人抓起把落葉往上一拋,嘶嘶裂風聲響起,一枚落葉沿著盈兒臉頰擦過,險些劃爛小丫頭臉蛋。盈兒大怒。沉央打出一張清明定神咒,那人急閃避過,身形不停,竄到一處院牆下,縱身而上,嘿嘿兩聲冷笑,落入牆內。

    “姑爺,定是昨夜要害姑爺那人,可惜未能看清他是何模樣!”盈兒摸著臉蛋怒道,那落葉雖未傷得了她,卻讓她後怕不已,是個女人便愛俏,何況嬌美可愛的小丫頭?

    沉央點了點頭,心下極沉,初來長安不過半月,便惹得這許多人,當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麽?轉念又想,這人怕是與那施蠱之人當真是一夥,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埋伏於此,急不可耐要我性命。

    如此一想,心下更怒,卻不驚怕,人不招禍,禍自天降,堂堂七尺男兒有何懼之,萬般凶惡,一劍斬了便是。

    當下,二人回轉監典司,一路上風平浪靜。半夜驚心動魄,二人自是神困魂乏,各自調息休憩,一夜無話,也無異事。

    到得第二日,沉央與盈兒去監典司歸案,監典司有令,但凡捉妖驅魔之後都得歸案,一則,記錄妖魔起於何時何地,二則,也會對捉妖之人有所獎賞。沉央捉得雖不是妖,卻也得了二兩銀子,聊勝於無。

    前來歸案之人不少,盈兒在人群中左看右看,自是未能認出昨夜埋伏那人。沉央心想,偌大的長安城,百萬戶人家,繁榮而昌盛,若無監典司執劍行走奔走於四方,怕是也難得安寧。

    歸完案,沉央與盈兒去尋夏川櫻子,他們隻是小小的執劍行走,要見少卿大人,自是得通過夏川櫻子。

    鴻臚寺置大鴻臚上卿一人,少卿一人,丞、主簿各一人,七品寺屬十六人。沉央入得監典司半月,從未見過大鴻臚上官正亭,便連長孫熙月也隻在那次朝會上見過一次。

    夏川櫻子一見盈兒便喜,捧出一大堆糕點來,又問盈兒是不是把十兩銀子花光了,這才一日,小妹妹花錢好生厲害呀。沉央大慚。盈兒小嘴一嘟,看也不看桌上的糕點一眼,把昨夜發生之事都與櫻子說了。

    “竟有此事?”

    夏川櫻子聽得眉頭緊鎖。盈兒道:“你當我騙你不成,那人埋伏在暗地裏,要殺我與姑爺,你們管還是不管?”櫻子忽道:“你們殺了人?”

    “殺……人?”

    小丫頭一個不留神,說漏了嘴,把姑爺殺那易長空的事也給抖了出來,頓時懊悔不已,大搖其頭:“我與姑爺沒有殺人,你若不信,自去城西那個山上看去,那人是被天雷擊中得,與我姑爺無幹。我姑爺心地純善,還想救他呢,隻是被炸得稀爛了,救之不活。”

    心裏則想,城西有沒有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定然尋不得那個死道人,那道人是在城東被殺得。就算你們尋到城東,那道人也定被野狗拖走了,吃進肚子裏,卻上哪尋去?哼!

    “長安百萬戶,殺上個把個人,也算不得甚麽大事。”

    誰知,夏川櫻子卻嫣然一笑,轉而又皺了眉頭:“隻是滋事體大,事關太卿府,不容人不思量。”看著沉央又道:“小道爺,此事上達天聽,你可得仔細了。若有差錯,監典司可護不了你。”

    沉央道:“沉央眼中並無天地,隻有善惡。”

    “小道爺好膽色,既是如此,隨我來吧。”

    夏川櫻子微微一笑,領著二人出得監典司,直奔興寧坊而去。盈兒奇道:“長孫小娘子不在監典司麽?”櫻子笑道:“長孫大人自然住在長孫府。”說著,又看向沉央:“此事過大,長孫大人自可入得太卿府,不過怕是還需勞動上官大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