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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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央舉目四顧,突地目光一凝,大步追去。“姑爺!”盈兒拿出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追沉央而去。“等一等,等一等。”餛飩還沒吃完呢,莫步白大急特急,三兩口吃得精光,一抹嘴巴,潑刺刺追去。

    明日便是上元節,街上行人極多,三人也不敢淩牆飛奔,隻得在人群中穿梭。

    沉央懷中小瓶震蕩得越來越急,好似欲脫囊而走。追得一陣,沉央閃入道旁一條巷子,這條巷子極長,人煙較少,東繞西走又奔一陣,仍是未能追上那妖人,懷中小瓶不再動蕩。

    盈兒道:“姑爺,那妖人又在害人麽?”

    沉央搖頭道:“他在收蠱,這太上忘情蠱極其難得。”

    盈兒眨了下眼睛,奇道:“那不要臉的女人沒死,難道他就不知道麽?”

    沉央道:“咒術非同道法,的確令人防不勝防,但有其利必有其弊,施咒之人若是間隔得遠,也難知咒術是否見功。況且,楊府布有重兵,守備森嚴,豈能那般容易探知其間內情?”

    “哦,姑爺想抓住那妖人。”盈兒點頭道。

    沉央道:“作亂的不是咒術,而是妖人無道。”

    “喂,等一等,等一等……”

    莫步白遠遠追來,這廝跑得氣喘籲籲滿臉通紅。盈兒罵道:“呸,誰讓你跟來得?”,莫步白撐著樹杆,彎著腰,喘氣道:“十,十兩黃,黃金。”

    “死抹布,臭抹布,就知道金子銀子,你怎不去死呢?”

    盈兒怒不可竭,轉眼看見不遠處有人正在河裏放花燈,便道:“姑爺,反正人也追丟了,不如我們去放花燈吧。”

    沉央扭頭看去,不知不覺三人竟已來到升平坊,坊內有條河直通青龍坊曲江池,上元節將至,沿河兩旁掛滿了紅幢燈籠,河岸樹下,有人正在放花燈,河中有船,分水而行,隱隱聽得船上傳來悠揚琴聲。

    每逢十五月正圓,皓月如水,灑下萬頃清光。月光落在河麵上,泛著銀鱗魚波,花燈飄於其上,狀若星星點點,極是美麗。船上琴聲越來越近,也不知彈得是何曲,仙嗡仙嗡甚是好聽。聽著琴聲,小丫頭眼眶一紅,看向沉央。

    沉央知她想起了薛穎真,心頭也是一陣茫然,按理說,老道士之所亡,便是因為薛府慘案,若無薛穎真去茅山哭訴,若不是薛暮容咄咄逼人,老道士斷斷不會跳入萬丈懸崖。

    他本該恨她。

    奈何他卻恨不起來,每每想起茅山之顛,他記得無數張臉,包括薛暮容,卻唯獨不願去記起薛穎真。若說緣份,也隻能說是天意弄人。

    琴聲仍在持續,似葉若絮,拂得人心神輕若一葦。聽了一會琴,船越行越遠,琴聲漸弱漸不聞,小丫頭沒了放花燈的興致,三人正準備回轉監典司,正當此時,懷中小瓶又急劇動蕩,沉央眉頭一挑,定目看去,隻見遠處有條人影一閃而過。

    沉央當即追去。

    “姑爺!”盈兒叫得一聲,立即跟上。

    “唉喲,十兩,十兩……”

    莫步白唉喲一聲,拍了下腦門,也即追去。

    那人影身法極快,竄上屋脊急急飛奔。沉央左右一看,行人都在河邊放花燈,無人在意岸上,當即縱上屋脊疾追。盈兒與莫步白也即竄上屋脊。月光照下,四條人影奔竄於連綿屋頂,一前三後,相距三十丈。

    沉央縱到一處屋脊上,眼見那人繞過一道長長屋脊,朝青龍坊奔去。如此一回旋,二人之間距離已縮減至十七八丈,沉央猛提一口氣,仗劍再追五丈,打出一張清明定神咒,直奔那人後背心。那人猛地挑頭而飛,頭也不回向青龍坊奔去。

    清明定神咒從其腳下擦過。

    “仙嗡,仙嗡……”

    正當沉央提氣欲追,河上又響琴聲,那琴聲急如爆豆,每一撩每一勾俱是石破天驚。沉央下細一聽,正是一曲《十麵埋伏》,不由一怔,腳下也即一頓。

    沉央一頓,那人翻下屋脊竄入巷道中。眼見那人即將走脫,沉央顧不得那許多,縱身跳入巷中狂追。剛追兩步,那人又在遠處翻上屋頂,沉央無奈,隻得再度縱上屋頂。

    “仙嗡,仙嗡……”河上琴聲愈發緊急,既似傾天暴雨,又似雷庭陣陣,沉央聽得煩亂之極,腳下又是一緩。

    他一緩,那琴聲也即一緩。

    “姑爺,姑爺,會不會是小娘子?”盈兒追上來,閃著大眼睛。

    沉央俯視河中,隻見那蓬船飄在正心,船上掛著兩竄紅燈籠,隔得太遠,窗下那彈琴之人又埋著頭,哪能看得仔細,隻能看見確是個女子,頭上插著一支步搖。他心想,天下哪有這般巧事,再說,若當真是她,隻怕已將我恨入骨髓,又豈會彈琴與我聽?

    “哈哈哈……”

    這時,那人在遠處大笑,笑聲不落,人影衝天而起。與此同時,琴聲嘎然而止,蓬船上似乎有人喝斥了兩聲。莫步白追上來,喘氣道:“回,回監典司麽?”

    盈兒也道:“姑爺,回監典司吧,這事怪異得緊。”

    “追!”

    沉央暗一咬牙,提氣追去。事物反常必為妖,到得此時,他豈會不知這事極其怪異?隻是在他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不停在叫,追上去,追上去便知到底是何人害了你師傅,你追還是不追?

    冷風拉響於耳際,沉央追得越來越快,隻是他快,那人更快,始終與他保持著三十丈距離,待奔出青龍坊時,那人猛地提速,幾個起突,遙遙遁走。

    沉央站在樹梢上,運目四看,浩浩曲江靜如玉壁,一半嵌在芙蓉園內,一半蕩漾於園外。此時已是下半夜,湖畔極為安靜,支影不見,倒是那湖中泛著點點星光,卻是那些順水而來的花燈。

    寒月照靜湖,湖風冷寒。被冷風一吹,沉央心頭驀然一靜,按著劍跳下樹來,竟覺渾身已然汗透。

    “姑爺,姑爺……”盈兒提著燈兒奔來。“十兩,十兩……”莫步白追在小丫頭身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慘白如紙。

    “姑爺,妖人逃了麽?”盈兒提著燈兒問道。

    沉央點了點頭,背心冷寒,心頭更寒,他想起了心底那個聲音,方才心智被迷,是以不覺,此時細一回想,頓覺毛骨悚然,那聲音何其熟悉,竟是那瓜牛妖王的聲音!他心想,那妖王不是死了麽?怎地卻還活著?莫非,莫非這便是李白師兄所說的奪舍,他若奪了我,我便不是我,那我又是誰?他又是誰?

    愈想愈亂,冷汗涔涔而下。

    “姑爺,快看,有人來了。”盈兒忽然指著遠處說道。

    “躲起來!”

    莫步白抓起二人,匆匆避在大石頭內。

    這是兩塊巨石,俱有兩丈高下,抵在一起,中間有處凹洞,恰好容得三人藏身。沉央強按心神,運目看去,隻見湖上飛來四人,遠看還是四個黑點,頃刻之間已至近前,當先一人身形瘦長,淩水飛渡,將臨湖岸時,腳尖在湖麵花燈上一點,騰身而起,徐徐飄來,落在岸上。

    沉央三人屏息靜氣,大氣也不敢出。

    湖中三人陸續上岸,一女二男,女子一襲紅衣,妖媚異常,指甲留得奇長。男子一人青衣,一人黑衣。青衣男人是個瘸子,下半身至腰而斷,上半身極是魁梧,豹額虎眼,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提著一把虎齒大刀,凶惡無比。

    “姑……”

    盈兒將這四人認了出來,正是那氓山一窟鬼,她心下一驚,正要說話,莫步白趕緊悟住她嘴巴,聲音卡在喉嚨裏。沉央也是大驚,握住盈兒的手,與她渡氣,助她斂息。莫步白身上極臭,盈兒皺著眉頭,快要被熏死過去啦,好生難受。

    這時,從遠處樹林裏走出一人,這人身形幹瘦,腰上懸劍,頭上戴著鬥笠,笠上掛著黑布,也看不清樣子,他走向獨孤勿庸,行了一禮:“百裏容城見過獨孤hu fa。”

    沉央看得分明,這百裏容城正是那施蠱妖人。

    獨孤勿庸背著雙手道:“右使可至?”

    百裏容城道:“家師另有要事,今夜不會來。”

    獨孤勿庸皺了下眉頭,說道:“你的差事辦得如何?”

    百裏容城道:“蠱即入楊府,事即已成。”

    “嘿嘿……”

    獨孤勿庸冷笑道:“辦得好,咱們隻是遞了個引子,真正蠱惑人心者,卻不是我等。”百裏容城笑道:“獨孤hu fa說得極是,想必那國舅老爺定會與宰相大人狠狠鬥上一場。”獨孤勿庸笑道:“鬥吧,他們若不鬥,這天下何以亂,天下若不亂,我等豈有出頭之日?”

    “八大金剛,既然來了,還不現身?”

    紅娘子朝著湖麵叫道,說話時,一枚指甲脫指而飛,紮向冷冷平湖。“哈哈哈……”就聽那湖中響起一聲大笑,笑聲越來越近,卻不見人。突然,靜如玉盤的湖麵上猛烈顫動起來,一條人影衝天而起,重重落在岸上。緊接著,條條人影接二連三從湖中竄起,落在岸上。

    沉央屏息看去,一共八人,人人麵相怪異,既有大唐道人,也有胡人和尚。為首那人一身道裝,手裏拿著紅娘子的指甲,桀桀笑道:“紅娘子的指甲,道爺可承受不起。”揚手打出指甲。

    紅娘子格格一笑,伸指一挑,那指甲本已飛來,轉而又調頭疾去,直奔道人左胸。

    道人微一搖肩,身影憑空消失,指甲紮入湖中,沿著水麵急刺,刺得寒水嘩嘩作響,條條魚兒撲騰而起,劈裏啪啦掉在湖麵上,轉眼即死。

    “好毒,好毒。”眾人叫道。

    “哈哈哈……”湖中響起大笑,沉央定目看去,隻見一條虛影正在湖中竄來竄去,紅娘子的指甲緊追不舍,好似定要取他性命。驀然,那虛影化為道人衝天而起,指甲挑上急飛,道人猛地一個歪身,又將那指甲撈在手中,朝著岸上奔來。

    道人笑道:“人間最是情濃時,半掩月窗夜畫眉。紅娘子定要舍道爺一枚香甲,莫不是要道爺替你畫眉?”

    “你倒是畫來瞧瞧?”

    紅娘子扭著腰肢走向道人,道人卻是麵色一凜,後退兩步,突然把手中指甲扔下,仰天便倒。

    “哈哈,哈哈哈。你當老娘的指甲是人人都可拿得麽?”紅娘子大笑。

    “別人拿不拿得,道爺不知,但是紅娘子的指甲,道爺卻是拿定了。”

    紅娘子笑聲未落,地上已不見道人,正自心驚,突覺背心一寒,來不及轉頭,曲起手指往後彈出一枚指甲。那道人急急翻身,抓住飛來指甲,笑道:“你看,道爺拿不拿……”

    聲音嘎然而止,道人背後站著一人,湖風微搖,揚起那人袍角,那人背負了兩手,一動不動。道人若動,那人即動,始終位於道人背後三丈之地,猶如附骨之蛆。

    那人冷聲道:“可有鬧夠,如若未盡興,獨孤勿庸陪你走上兩手如何?且看你那水遁可能瞞天過海?”

    道人冷汗急下,沿著額頭滾向脖子,又順著脖子滲入背心。

    便在此時,遠處又響起陣陣勁風拉扯聲,眾人尋聲看去,隻見七條人影急射而來。紅娘子叫道:“五方五陣,你們怎地來得這般遲,還少了三人?陰hu fa呢,為何不見?”

    七人落在地上,朝著獨孤勿庸行了一禮,其中一人回道:“陰hu fa身受重傷,在城外療傷,命我等前來見過獨孤hu fa。”

    “陰hu fa受了重傷?”

    “是誰?是誰竟有這般本領傷得了陰hu fa?”

    眾ren da驚,紛紛問道。

    那人道:“昨日夜裏,陰hu fa領著我等剛剛走到灞橋,因天色已晚,城門已閉,盟主又再三叮囑不可谘意行事,便在城外雲水客棧落腳。

    誰知,夜裏忽遇賊人,這群賊人端的可惡,穿著黑衣黑甲,在客棧中鬧酒,吵得人不得安寧。廖氏兄弟三人氣不過,便去與他們理論,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不想這些賊人極是了得,竟然殺了廖氏兄弟。頓時,眾兄弟齊出,與賊ren da戰一場,陰hu fa被賊首算計,中了一掌三劍!”

    “陰hu fa修為gao qiang,那賊首定是被他殺了!”八大金剛中一名胡僧說道,這胡僧金發碧眼,頭上戴著黃絨帽,身披紅袈裟,手裏提著金剛禪杖。

    先前那人搖頭道:“那賊首極是了得,陰hu fa未能傷得了他。”

    “竟有此事?”眾人不信。

    那人又道:“那人傷了陰hu fa,站在樹梢上大笑,說長安城是他的地盤,任何人想要胡作非為都得問問他手裏的劍,而陰hu fa便是下場。”

    “哇呀,竟然如此可惡!”

    “那群賊人可還在雲水客棧?若是還在,大家夥還等甚麽,殺回去呀!”

    “對,這就殺回去,讓他知曉何為天高地厚!”

    眾人鼓臊起來。

    獨孤勿庸聽得長眉飛舞,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打向湖中,擊得湖水騰起數丈,嘩嘩落下,他恨聲道:“竟然狂妄至廝,可有記下那賊首模樣?”

    先前那人道:“賊首蒙著臉,看不清是何模樣。”

    “若是盟主在,定然殺了他。”八大金剛中一人忽道。

    先前那人點頭道:“盟主何等人物,自是手到擒來。莫說盟主,便是左右二使任何一人在,也定然殺了他。”

    胡僧道:“是啊,左右二使修為堪比天人,定可殺得了他!隻是,為何盟主卻要我等分散而行,即便到得這長安城也不可隨性而為?依我看哪,那皇城就擺在那裏,一動不動,大家夥一起上,殺了皇帝老兒,換個天下,豈不快哉?”

    “布魯法師說得極是,殺了皇帝老兒,換個天下!”

    “換個天下,換個天下!”

    眾ren da叫起來。

    “不可胡言!”

    獨孤勿庸冷聲道:“盟主學究天人,豈是我等所能度量?這天下自然是要換得,卻不是此時。再說,皇城豈有那般容易便進?就算進得,殺了那皇帝老兒又有何意,殺了老的,出來小的,指不定又是另一番天下。”

    “此言在理。”

    八大金剛中一ren da聲道:“聽說那皇帝老兒昏聵無能,終日隻知飲酒作樂,大唐的天下啊,十成已讓他敗去七成。與我等而言,這卻是莫大好事。依我看來,這皇帝老兒不但不能死,且需長長壽壽,直到天下已改,再送他歸西吧。”

    沉央凝目看去,隻見這人約模三十上下,頭戴玉冠,身穿圓領華袍,腰上佩劍,看上去溫文爾雅,不想卻與獨孤勿庸是一丘之貉,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時,眾人紛紛議論起來,都道皇帝老兒殺不得,還是盟主英明。

    八大金剛之首笑道:“聽說那皇貴妃楊玉環可是美得緊哪,身上的肉又白又嫩,臥躺似水,流轉芬芳。那皇帝老兒終日抱著這般美人,卻能活到今日,也算不易。”怪笑起來。

    眾人聽得一愣,繼而齊齊大笑。

    另一人笑道:“鐵佛子,你若是愛她,待換了天下,且去求盟主,把她賞了你,你終日抱著,試試如何?”

    “那貴妃娘們,道爺怕是沒福消受,道爺眼裏隻有紅娘子。”鐵佛子看著紅娘子怪笑不已。

    紅娘子格格一笑:“你若不怕我把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今夜且來試試。”

    “鐵老大,紅娘子答應你了,春霄一刻值千金哦。”

    “吃,吃吃。二姐吃。”瘸腿壯漢揚著大刀叫道。

    “哈哈,哈哈哈……”

    眾人怪笑連連。

    “獨孤勿庸見過李左使。”

    就在眾人笑聲如潮時,獨孤勿庸忽然朝著遠方一禮。眾人聞聲而止,齊齊轉頭,看向遠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