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剛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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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央抱著盈兒飛奔,邊奔邊放出監典司傳訊飛鶴,突見一隊巡城衛策馬奔來,忙避入暗處。
巡城衛朝青龍巷奔去,他心想,巡城衛定是衝李行而去,李行空不願驚動長安,那我便要反其道而行,以好助莫步白一臂之力。
當即竄上屋脊,竭力飛奔。
越奔越快,越騰越高,突聽下麵響起一聲大喝:“大膽賊人,竟敢月夜淩空,放箭!”話聲未落,一排箭雨仰天紮來,沉央提劍一卷,將來犯箭矢盡數卷開。
“放箭!”又是一排箭雨紮來,沉央提劍疾刺,一招東庭鼓鍾連刺七劍,隻聽叮叮叮脆響不絕,箭矢被擊得四下亂飛,紮在屋頂上。
“放箭!”
巷道中再響大喝,沉央再不敢居高臨下,忙跳入隔避巷子發足狂奔,忙亂之時,竟忘了自己有監典司腰牌。奔得一陣,已然將身後巡城衛甩脫,側耳一聽,四麵八方響起馬蹄聲,喝斥聲,聽其聲響盡皆往南,顯然是為捉那李行空而去。他心下一鬆,抱起盈兒朝永興坊奔去。
他心想,李行空本領再如何了得,也不敢進鴻臚寺。
避開巡城衛,一直往北奔,周遭再不聞馬蹄聲,心中由然一定,轉而又替莫步白憂心,也不知莫步白是否已從李行空手底逃脫?
低頭一看,盈兒仍自未醒,奔逃途中,他已將最後一粒清風玉露丸給盈兒服下。
“小娃兒,逃得倒是挺快。”
背後突然響起李行空聲音,沉央大吃一驚,猛然回頭,隻見李行空站在巷子口。此時,月印中天,照得四下一片慘白,大和尚左手負在背後,右手提了蒲扇走來,晚風徐吹,地上落葉紛紛揚起。
“元陽乾罡雷符!”
沉央大喝一聲,打出一記元陽乾罡雷符,調頭便逃。李行空提起蒲扇一拍,元陽乾罡雷符還未臨頭便已跌落。
“逃得了麽?”
大和尚提扇直追,每當沉央想要翻上牆頭淩空而飛,他便揮起蒲扇遙拍一記,將沉央打落巷中。
“啪,啪,啪!”
沉央不住竄起,不住躍落。李行空仿佛並不想要他性命,隻是戲耍於他,若非如此,沉央便是有十條命也已葬送。沉央羞惱欲狂,轉身欲與他戰,又被他一扇拍飛。
大和尚冷聲道:“一陽道人那般了得,你卻替他蒙羞。”
沉央從地上爬起來,恨發攻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恨聲道:“李行空,休得辱我師傅!”
李行空道:“一陽道兄大戰茅山,孤膽對群豪,分毫不懼。這等英豪人物李行空敬之不及,豈會妄加辱沒?隻是你這弟子如此不成器,除了逃便是跌跟鬥,又有幾分一陽道兄風範?”
沉央環目四看,雖處城北,但是此處卻頗是荒涼,身前是一道狹窄弄巷,身後是堵高牆,既無去路也無退路,他雖放出了傳訊飛鶴,卻不知長孫熙月是否會來救他,心想,左右是個死,可不能墜了師傅威名,隻是盈兒無辜受我牽連,斷斷不可讓李行空害了她,需得拖延時機。當下便把盈兒放在牆角,挺起身來,哈哈大笑。
李行空冷聲道:“為何發笑?”
沉央笑道:“我笑你本領雖強,今夜卻要死在此地。”
李行空一怔,冷然道:“何人欲殺我,莫不是你?”
沉央搖頭道:“沉央本領不如你,殺你不得。但是自然有人殺得了你。”,“誰?”李行空問道。沉央道:“羅公遠羅真人,金剛三藏法師,上官正亭大人,殺不殺得了你?”
李行空心頭一凜,他本領雖高,卻不敢說獨步天下,縱橫無敵。沉央說這三人,任何一人都不在他之下。
沉央又道:“你可知,離此不遠有道朱雀橋?”
“過了朱雀橋便是皇城,我豈會不知?”李行空冷聲道,下意抬頭看向北方。
沉央點頭道:“你知道便好。”說完,又哈哈大笑。
李行空道:“你又笑甚?”
沉央笑道:“我笑你不知死活,身入死地而不自知。”
李行空心頭一沉,暗想,莫不是這小子故意引我來此?心裏如此想,嘴上卻道:“佛爺要走,天下又有幾人留得下?小娃兒,你強作鎮定,大聲放笑,無非是想拖延時機,以期有人前來相救,你當佛爺不知麽?”
沉央心頭暗慌,臉上卻絲毫不顯,搖頭直笑:“李行空啊李行空,枉你威風一世,卻不知死期已至。你讓人引誘沉央去曲江池,殊不知,也有人讓沉央引你來此。”
李行空冷聲道:“你怎知佛爺故意誘你?”
沉央心頭一驚,他隻是胡亂一說,不想竟然歪打正著,心思電轉,今日之事一幕幕閃過,心中忽地一動,當下便道:“若是沉央不知,豈會引你來此?朱雀河中藏得蛟龍一條,鴻臚寺就在佐近,宗聖宮朝雲台也近在咫尺。哈哈,當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行空,你且猜上一猜,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不待李行空說話,又道:“不消你說,沉央自是那寒蟬,不過沉央爛命一條,大和尚身嬌體貴,這筆生意做得倒也劃算,劃算,當真劃算。李行空,我若是你,當得立即就逃,若是晚了,神仙也救不得你!”越笑越放肆。
李行空大驚,左右四看,暗覺天羅地網盡皆為他所布,突地定眼看向沉央。
沉央正自大笑,被他一看,頓覺背心發寒,禁不住便向盈兒看去。
李行空道:“好,好好。我先殺了這小丫頭。”揚掌欲拍。
“且慢!”
沉央大急,叫道:“你若敢傷盈兒,沉央便是拚死也要拖你一起下黃泉!”
“拖人下黃泉,也得有那般本領才成。臭小子,竟敢詐你佛爺,佛爺這便讓你看看,何為心有餘而力不足。”
李行空揚手一招,一股巨力拉扯著盈兒向他飛去。
“李行空!!!”
沉央看得睚眥欲裂,縱劍向李行空斬去。李行空一掌拍散劍氣,閃到沉央身前,袍袖一揮,將沉央罩了個結結實實。沉央隻覺眼前一暗,緊接著,手腕上猛地一緊,渾身精氣神盡泄。
隻得一眨眼,李行空便已將沉央擒了,他把蒲扇插在腦後,左手提了小丫頭,右手抓了沉央,便欲飛走。
“阿彌陀佛。”
便在此時,遠處突然響起一聲佛號。李行空一怔,回頭看去,就見冷冷清清的巷道中,一道破爛木門緩緩打開,一個長發僧人從門內走出,左手拿著木魚捶,右手拿著黑金杵,裸身站在巷中。滿地落葉紛揚而起,聚在僧人身上,轉眼即成一件衣裳。
“你是何人?”
李行嘴裏發問,手上可不停,扔下盈兒,一記大手印奔騰打去,勢大力沉,沿途轟斷一株參天古樹,兩麵院牆房屋崩塌不止。
“阿彌陀佛。”李行空驟然發難,僧人卻不驚,又唱一聲佛號,把木魚捶交到右手,抬起左手,打出一記大手印。
李行空打手印,他也打大手印。
李行空大手印凝若實掌,凶狠無匹,僧人的大手印則是虛幻縹緲,幾若無物。然而兩廂一碰,李行空大手印寸寸崩裂,僧ren da手印則穿其而過。李行空大驚失色,定足於地,連打數掌,方才將那道虛幻大手印擊散。
“金剛三藏!”擊散大手印,李行空渾身勁氣鼓蕩,方圓三丈之內,一切磚頭與落葉紛紛化作煙散,兩道大手印擠來壓去,不散才怪。
“阿彌陀佛,金剛三藏是誰?”僧人怔了一怔,問道。
李行空冷眼看去,見僧人神情不似作偽,便道:“你若不是金剛三藏,何人又是金剛三藏?若不是你,怎會使得如此大手印?”
僧人道:“那便是大手印麽?我卻不知。我隻是看檀越使得好像不對,便使上一使,險些傷了檀越,還望檀越莫怪。”說著,竟朝李行空合什一禮。
“你真不是金剛三藏da fa師?”李行空心頭大驚,方才他連打五掌,如今左臂沉如千斤,半邊身子僵若木石,暗想,此人定是金剛三藏無凝,若不是他,天下雖大,又有何人能在轉眼之間便傷得了我?
僧人想了一想,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盈兒便飛向他,他再輕輕揮了揮袍袖,一股柔和之力托著盈兒飛向門內,輕飄飄落在地上。
李行空冷眼相加,不敢輕舉妄動。
僧人又指著沉央說道:“我在院內坐了十年,蛇從梁上過,鼠在門前爬,乞丐翻院而來,撿碗而走,拿石扔我,卻無人知曉我還活著。隻有這二位不同,他們知道我還活著,更能聽得杵聲,這便是與我有緣。我看不穿這天,也堪不破這地。天地大道周而複始,寰轉不息,我自沉淪,我自迷惘,興許這‘緣’字可以救我一救。這位檀越,還請你把他放下。”
“我若不放,你又當如何?”李行空森然道。
僧人歪頭一想,說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於我?檀越若不放他,便是想殺我。對不住了。”說完,拿起木魚捶照著黑金杵一敲。
“當!”
鍾聲暗響,旁人不聞,天地卻知。
一道肉眼不可視的光芒直奔李行空。
大和尚心膽俱寒,拔出腦後蒲扇,猛喝一聲,打出道道扇影。扇影起若蓮花,一朵又一朵,方一綻起,轉瞬即為暗芒衝滅。僧人抬手又是一記大手印。李行空避之不及,被打得倒飛如滾。僧人慢步欺上,再敲一記。李行空抬掌相迎,左臂衣裳化作飛灰,噗地噴出一口血。
“天地不仁,以萬物芻狗。聖人不仁,烹螻蟻於鼎食。不仁是為大仁,不公是為大公,天地俱同。悲乎,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煎而不容。我見乎,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緣生滅法,萬物俱空。空空空,入障迷空,何處不空?”
僧人嘴巴不曾動彈,淡淡聲音卻遍傳八方,如夢似幻,似問非答,聽得人五識俱閉,如墜夢中,時而仰天悲歌,直呼天地為何如此不公?時而又伏地爬行,九天之上,雷鳴如轟,心驚膽顫,直歎大道難求。倏爾拔劍四顧,斬盡一切悲歡喜樂,緣生緣盡,卻唯己一人,立於天地之間,獨茫茫,淒切悲空。
一時間,七情六欲,萬般法象盡臨沉央心頭,他渾身冒汗,臉色時而猙獰,時而迷茫。
“大日童子,速來助我!”
僧人心念默誦,手上卻不停,一道一道大手印幻化而出。李行空佝僂著身子,步步後退,腳下石板地盡為齏粉,突然一聲大喝,把手中蒲扇一拋。蒲扇高高躍起,一個黃臉道僮脫扇而出,揚手抓住蒲扇,叫道:“大日在此,何人敢傷我老爺?”定眼一看,提起蒲扇撲向僧人。
與此同時,李行空扔下沉央,抬手打出大手印,左右交疊,金掌奔騰。
“人鬼道?”
眼見黃臉童子飛來,僧人怔了一怔:“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佛號與道令齊齊唱響,僧人腦後展出半輪金光,抵住童子,隨即搖了搖黑金杵,隻見那杵上突現一朵彩蓮,共有五色,急急一轉,道道萬字符脫蓮而起,卷向黃臉童子。
黃臉童子大驚,將身融入蒲扇中,搖扇一展,一道巨大扇影當頭拍下。僧人危然不懼,再唱一聲佛號,萬字符大展光華,頓時將扇影衝滅,再把右手木魚捶一拋。那木魚捶方一離手,即化作一個小人兒,眉發俱全,身披金裟,手裏提著金剛杖,橫杖一掃,竟將李行空大手印攪散。
李行空驚道:“陰陽劍道,你竟會陰陽劍道?”
僧人搖頭道:“大道為無,天地合一,陰陽為二,萬法殊途而同歸,此道卻非彼道。不過,檀越乃大慧之人,一身兼容佛與道,實屬不易。就此別過。”
李行空收了蒲扇,冷聲道:”你要放我走?”
僧人道:“你放下了他,即是放過了我。你不殺我,我又何必殺你?”
李行空道:“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誰,與我何幹?”
僧人走到沉央身旁,扶起沉央,見他冷汗涔涔而下,猶墜魔障,便伸掌在沉央頭上一撫,一道柔和光芒自其掌沿泛出。
被其一撫,沉央猛然驚醒,渾身一抖,睜開眼來,就見僧人正衝他笑,轉眼看向李行空。
大和尚黑沉著臉,極是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猛地一頓足,遙遙遁走。
“盈兒,盈兒……”沉央喚道。
僧人笑道:“女檀越無恙,不要擔心,也不用謝我,今日我助你,他日你必助我。”轉身朝門內走去,身上衣衫化為落葉,紛揚而下。走到佛台上,伸手一點,金裟小兒化作黑金杵,落入其手,再一揮手,滿地泥沙場起,聚於其身,眼睛一閉,即化一尊小佛象。
“盈兒!”
沉央定眼看去,見盈兒臥於草叢中,趕緊奔入門內,一把抱起她,伸指一探,鼻息沉重,急緩無序,氣息更是混亂不堪。
他心頭大急,突地想起那青瓜,當即便抖開百納囊取出青瓜與盈兒服下。四下一看,此地極是安靜,除了蛇鼠,再無旁人打擾,便將破門一閉,把盈兒盤坐於地,自己則坐在盈兒身後,雙掌抵於其背,助她調氣養息。
“上官正亭!”
卻與此時,猛聽一聲爆喝直擊心頭。沉央驚而抬頭,隻見西北向,白玉京酒樓尖頂上站著一人,頭戴青冠,身著青袍,他一掌打向李行空。大和尚匆匆與他對得一掌,血灑橫空,急急向東掠走。誰知,前方突地閃起一位白衣道人,二話不說,提斬就劍,劍光如雪,長達十丈。
李行空正自奔逃,又身受重傷,哪裏避得過?當即便被一劍斬落。
“李行空,今日便是你死期!”
白衣道人縱身而下,因隔著院牆與屋脊,沉央也看不真切,隻聽得劍吟如潮,劍氣奔雷,時而又夾雜著房屋崩塌聲,以及李行空的喝斥聲。
不過數息,李行空再度騰身而起,白衣道人緊追不舍。
“李行空,多行不義必自斃!”
李行空逃向西南,然而西南早有人等他,那人站在一處飛簷上,夜風拂過,衣袂與劍穗飄飛。運目之下,沉央看得分明,這人竟是與他曾有一麵之緣的李三郎。
“李驚堂!”
眼見李三郎攔路,李行空奮力打出一記大手印,金光蒸騰。李三郎不避反迎,一聲輕嘯,拔劍而出,橫然一斬,劍光如扇切。李行空淩空急縱,避過一劍斬腰。誰知,頭頂正有人待他,正是那青冠青袍者,不言不語,一掌打下。
“李行空,授首!”
白衣道人也即追來,一劍直刺李行空背心。李行空與青冠青袍者再對一掌,血如泉湧,往下直墜。如此一來,恰好避過白衣道人剖背一劍。李行空尚未來得及僥幸,地上又起一道劍光,自下往上直戳其襠。陰狠毒辣,竟想把大和尚一劍竄死,這人也著白衣,不是別人,正是那夏侯雲衣。
“螻蟻之輩,也撩虎須!”
千均一發之際,一條人影急急竄起,一劍斬出,將夏侯雲衣劍光攔腰斬斷,再反手一掌,打得夏侯雲衣如斷了線的風箏重重砸在屋頂上,殘瓦亂飛。
傷了夏侯雲衣,那人淩空一劍斬向白衣道人,同時喝道:“快走!”
沉央看去,這人身形雄偉,臉上蒙著黑布,看不清模樣,不過背影卻極是眼熟,心頭一動,轉而又搖頭。
“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要走?”
青冠青袍者從而天降,攔在李行空與那人麵前。白衣道人與李三郎也即追來,一前一後堵住去路。此時,整個長安城早已驚動,不時見得人影竄起,或站於屋頂,或立於樹梢,東南西北四方俱有,也不知都是何人。
“上官正亭,你要戰,那便戰。”
天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既非李行空,也非那蒙麵人。話聲未落,就見青冠青袍者麵色大變,突地往左一閃,抬掌就打。虛空之中,也不知他與誰鬥,隻是不住倒退。
“漠北妖道,你終是來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