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葉清歡準時來到了蘭鬱所住的地方。葉清歡原以為按蘭鬱的性子，小白屋一定會裝飾得極盡奢華，可沒想到屋內的陳設異常簡單，一張大大的床，一個竹木茶幾，幾張青色藤椅，身後大片米白色的牆上隨意地掛著幾幅中國水墨畫。整體上看起來頗有幾分魏晉雅士風範。

    “你為什麽學大提琴？”蘭鬱一身素衣，不施粉黛。斜斜地靠在露天陽台的藤椅上，向著葉清歡拋出第一個問題。

    “因為，因為我很喜歡大提琴。”

    “你喜歡？還是你喜歡的人喜歡啊？”蘭鬱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皮膚保養得極好，過了三十依然緊繃細致，笑起來不見一絲細紋，與少女無異。

    “我……我是真的喜歡大提琴。我從小和外公外婆一起長大，他們給了我許多許多愛，但我還是覺得心裏有個地方很空，就像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後來，我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老師，他教我拉琴，說我很有天賦。”提及謝老師，葉清歡的臉上不由紅了一紅，這個小小的插曲被蘭鬱看在了眼裏。

    “然後，你就愛上那個老師了？”蘭鬱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不是，不是這樣的！”心事突然被蘭鬱洞悉令葉清歡很不好意思，她忙不迭地解釋，可越解釋越亂。

    “好啦，好啦，我才沒有興趣關心你的校園愛情史呢，繼續往下麵講吧。”蘭鬱擺擺手，優雅地點上一支女式香煙。

    “恩，”葉清歡鬆了口氣，“每天黃昏，我都會去這位老師家裏練琴，他就住在我家對麵的樓上。那段時光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到悠揚的旋律像水一樣從琴弦上流淌出來，我就覺得什麽煩惱都沒有了，好像站在湖邊吹著風，心也變得非常寧靜，似乎分泌出一種很特別的物質，將暗處的那個黑洞填得滿滿的。所以，蘭鬱小姐，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歡大提琴的，不是貪好玩，也不是圖一時新鮮。”

    “很好，看來你對大提琴的確是有感情的。”蘭鬱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微微笑了，“知道我為什麽問你這個問題嗎？”細細的煙在蘭鬱的纖指之間寂寞地燃燒著，襯得她染成藍紫色的指甲更顯魅惑。

    葉清歡輕輕地搖頭，蘭鬱緩緩吐出一個煙圈，“因為，學大提琴，熱愛是最重要的，隻有熱愛，你才會全身心地投入；隻有熱愛，你才會忘我地燃燒。有了熱愛，你的琴聲才有生命！”

    “好啦，”蘭鬱又是輕輕一笑，像一朵曼陀羅，綻放瞬間濃鬱的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今天我們開始第一課，先從最簡單的指法練習開始，首先我必須糾正你幾個小的錯誤……”

    就這樣，蘭鬱成了葉清歡學習大提琴生涯中的第二位老師。相比謝老師，她更為專業，也更加嚴格。葉清歡稍有做得不好之處，她便疾言厲色，嚴厲指責。她的批評從來不留情麵，但精當中肯，一針見血，令葉清歡幾個月下來琴藝大為增進。葉清歡發自心底地感激蘭鬱毫無保留的指點，同時隨著相處的深入，葉清歡也逐漸發現蘭鬱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冷漠高傲，這個看似多變的女人其實生活極其簡單，可以不出席的應酬便盡量不出席，每日除了必不可少的一些對外交流，就是練琴；她對琴藝的要求近乎苛刻，有時甚至將自己鎖在小白屋內一待就是一天。她喜歡獨處，不善與人交往，麵對公司經紀人與各種舉著鮮花站在紫藤蘿花牆下等她的男子常常一臉冰霜，回到小白屋裏對著大提琴時卻是一往情深的癡迷，眼睛裏充滿熾熱的光，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女孩，看到自己心儀的玩具，就毫不猶豫把整個世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高中的第一個學期轉眼就快過去了，葉清歡每天都堅持來七條巷練琴，無論烈日風雨從未阻斷。隨著葉清歡琴技的日益嫻熟，蘭鬱目光中的欣賞和讚許也越來越多。指點葉清歡練琴時，蘭鬱多半會點上一支煙，靜靜地坐在露天陽台的藤椅上，雲從天空上方寂靜無聲地飄過，蘭鬱精致的側臉浸染在氤氳的煙霧中，仿若一場老電影裏的唯美片段。

    有時，葉清歡找不到練琴的感覺，遲遲進入不了狀態。遇到這樣的情況，蘭鬱亦不會多說什麽，隻是點上一爐熏香，然後沏壺西湖龍井，讓葉清歡放下大提琴，坐在露天陽台上陪她隨心所欲地聊天。偶爾，蘭鬱還會放上一張碟片，邀葉清歡分享。她們看得最多的是根據英國傳奇大提琴演奏家傑奎琳杜普蕾生平改編而成的奧斯卡獲獎電影《她比煙花寂寞》。葉清歡理解蘭鬱對這部片子的癡迷，她感覺蘭鬱和片中的女主角Jackie一樣，仿佛天生就是為大提琴而存在的，她們的生活看似華麗實則落寞，恰如一場綻放到刺眼然後瞬間凋落的煙火。

    “這是一個不公的社會，女人想要得到一樣東西，注定需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氣力。”蘭鬱素來不喜歡應酬交際，每次出席公共場合回來都會斜躺在藤椅上，慵懶地點根煙，再來上幾句抱怨。她抽煙的樣子很迷人，極致的冷豔中帶有楚楚可憐的嬌媚，或許那就是所謂“性感”的極致吧。

    “可是，蘭鬱姐姐，你想要得到的，不是都已經得到了嗎？”彼時的葉清歡並不能完全理解蘭鬱的感受和心情。

    “但你永遠不知道我為此付出了多少！”蘭鬱的聲音，清冷幽寂如天邊漂浮不定的雲，“我從小就喜歡音樂，就希望站在華麗的大舞台上，將自己的憂傷與快樂，希冀與夢想，全都通過大提琴說出來，說給這世上所有迷茫孤寂的心靈聽！為了這個願望，我很早就離開家鄉，孤身一人到處闖蕩；我放棄了一切休閑娛樂，從早到晚和大提琴為伴；我從來不敢鬆懈，即使站在舞台的最中央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天會從高處墜落下來，會在琴藝上停滯不前，失去激情和靈感……”

    “那麽，蘭鬱姐姐，難道你從來沒有痛痛快快地愛過嗎？你長得這麽美，有這麽多男人追你！”頓了頓，葉清歡又紅著臉小聲補充道，“我說的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愛！”

    “小丫頭，就知道情情愛愛的。”蘭鬱笑了起來，如雨後新荷，別有一番風味，“我當然愛過，被追求，被嗬護，被寵溺過，也同樣被傷害，被拋棄，被辜負過。可那些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大提琴才是我的全部，是我今生唯一的戀人！”

    “但是，蘭鬱姐姐。你不覺得，不覺得現在的生活太單調乏味了嗎？難道你真的不想有個人陪你走完下半輩子？”葉清歡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她早就想問蘭鬱的話。

    “清歡，女人太容易失去自己！我正是因為在感情中迷失過，所以才能真正領悟什麽對自己來說是最珍貴的！”蘭鬱收斂笑容，正色道：“清歡，你是一個很有才氣的女孩，所以我也希望你謹記：在你未來的人生中，無論多麽愛一個男人，都一定不要為他失去自我！沒有自我的女人，是一朵沒有香味的花，很快就會枯萎和凋謝！”

    葉清歡突然想起了母親和唐詩詩，或許她們就是蘭鬱口中的沒有香味的花吧。那麽，究竟什麽樣的人生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才是真正無憾的呢？為一個男人而綻放，為一個夢想而綻放，而或隻是為了綻放本身而綻放？

    葉清歡並不知道答案，她隻能默默期盼生命中那場屬於她的華麗煙火早日到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