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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大山的改造開始了。“那群山裏飄蕩的薄霧,”那隻有最惡劣的飲食,隻要最粗糙無意義勞動的大山,其實遠遠望去,隻有霧,隻有“從流飄蕩,任意東西”的薄物,一言以蔽之:這裏是個世外桃源。
這部戲的文革符合有那個完全漫畫化的所謂頭領(注意,我不想用更常用的管教這個詞),還有那南腔北調的造反歌,看到這一切,我又想起了畫好臉譜,全副披掛下吳大衛似乎擠出猙獰的那句:我愛你。是啊,這就是人性的扭曲啊,是啊,這就是人性的折磨啊,是啊,這就是人性的漠視啊,嗯。是嗎?
錯誤的曆史還不如沒有曆史,錯誤的解讀還不如沒有解讀。
再來看這部電影中非常關鍵的那個老道士,該是“那個磨房老頭”那種“我(戴思傑)心目中最好的中國人:,這個人是很超脫的,在那麽窮困的情況下,他完全超脫了。這種人他也不去討好誰,他自得其樂,我認為是一個人最高的境界。(摘自《真正討好了人的是情感》(北京青年報采訪戴思傑))”……實際上他也屬於我很喜歡的那種人物,他基本上有一種和光同塵的味道,平時勞作的時候完全是“泯然眾人矣”的淡然,最多偶爾在石頭上用清水上寫著“明日清明”,當大家為舞蹈團迷路歡呼雀躍的時候他還是安睡若素,無論是小四眼還是大領導生病了,他真正是抱著眾生平等的想法去找草藥,我記得他找到草藥時候如孩子般晶瑩的微笑。這個人物望著周圍的那些人:懵懂不知日之所之的孩童,被扭曲的生活同樣扭曲的藝術家,不知道自己在改造什麽的領導……望著那些芸芸眾生,他似乎隻會微笑,或者隻有在練習那些古老的導引之術的時候才會有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表情:沉默。
可影片的結尾似乎需要始終要爆發一下,似乎要補償整部電影清淡如水的那種平靜,於是,一個玩笑導致那些鴿子的覆滅,導致了老道士的覆滅,似乎是這些鴿子才是老道士的精神寄托,他的精神畢竟是肉身的,畢竟是可以被消滅的。
文革是什麽,文革是號稱可以改造人的精神的,其實他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他通過肉體成千上萬的一種毀滅,何止成千上萬的一種毀滅達到了一種量的聚集,最後質變為對整個精神的覆滅和侮辱,並以另一種精神的麵貌搖頭擺尾洋洋得意,而《牛棚》的結尾在我的心裏就造成了同樣的二次侮辱,一個人的精神不該是這樣被覆滅的,哪怕一個人的肉體可以被覆滅。
這其實又是說明電影的功效問題,如果是談笑風生,那麽一切免談,討好從來不需要受到尊敬的,更遑論被分析,但畢竟電影不該隻是一笑而過,不該隻有遠遠地旁觀,我隻能說,在這樣的一種角度去看輕飄飄的《牛棚》,我實在無法浪漫。
輕舟於萬山之間,聽到得從來不是水聲。
好一張主旋律的臉——東方劍
記得好像是卞之琳在他翻的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前言裏講,越是和時代緊密相連的文學作品越容易被時代拋棄。這句斷章取義的話也許壓根和我想說的意思沒有關係,但是在看一些時代烙印很強的作品的時候,總會想到這句話:越是為某個特定時代服務的,卻越早被拋棄,想想還不止是好笑。
譬如《東方劍》這部電影首映是1982年,文革已經被全盤否定,新的時代百廢待興,但從電影的一些蛛絲馬跡裏還是看出了很多電影主旨之外的東西。既然說的是之外,不得不先說一下我認為電影的主旨是什麽。因為哪怕是錯把馮京當馬涼,也至少得說出我覺得的馬涼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飲食
據說很多人小時候看電影的直接後果就是希望以後做個壞蛋,因為壞蛋可以大魚大肉。稍後就知道不一定要做壞蛋,可以做電影演員。再後來就知道電影演員其實也就是畫餅充饑,很多菜式不過看看,吃是吃不得的,在轉念再做壞蛋之前,還是看看這部電影裏關於吃的部分。
首先是小夫妻過日子。
劇中的偵察科長東方劍和新婚妻子舒靜在一起過日子,當年的銀幕上自然能拍得也隻能是吃飯。
電影開頭有個偵察科長炒魚香肉片犒勞妻子的細節,本來美麗的妻子給他寄圍裙的時候挺旖旎的,結果他還照著菜譜來個“得先放醬再放肉片,這個做事最怕認真二字,工作如此,燒菜同樣如此。”當時的想法難道做愛的時候他也會很嚴肅地來句:“同誌啊,做事就得認真,你剛才態度端正了嗎?”然後當有特務,當然當時誰都不知道這個人是特務來探望的時候,妻子不一會從廚房端出炒花生和炒雞蛋兩個加菜,如果端出來的是紅燒蹄膀清蒸桂魚之類的,就是本來兩口子哪一口子藏了私活了。這裏看出從導演到編劇,對做飯的細節把握得還是非常到位的。那時候,咱們的幸福能拍出來的也無非是吃飯啊。
電影裏有個被特務組織腐蝕的潛水員同誌。一看他的鬢角就知道不是個共青團員,和女朋友出去吃的還來個西餐:奶油蛋糕加桃酥餅。那位女青年在手裏晃了一圈奶油蛋糕,左右還是放下了,看來當時無論如何這在當時還是高級貨。這盤蛋糕加桃酥餅的奇怪組合沒有幾個鏡頭又出現在了一位高級知識分子家裏,當然那時候還多了一杯牛奶,那是黨對知識分子的優待早餐。當然,那位知識分子同誌到後來還是什麽都沒有吃,不對,好像吃了點桃酥餅,原因無非兩條:第一桃酥餅相對便宜,第二估計ng次數太多確實餓了。
上麵講到潛水員情侶同誌們吃西餐的時候,我們的偵察員歌唱家夫妻同誌們也在外麵吃飯,因為偵察員要加班,麵對妻子幽怨的一句:“今晚你又不回來了。”偵察員同誌毅然地來了句:“咱們今天在外麵吃。”妻子抬手點了個紅燜蝦並且自作主張地給老公,不,該叫丈夫同誌點了一杯啤酒(這樣的啤酒是零賣的,飯店服務員不給送的那種),丈夫憨厚地接了話茬:“四兩白飯,其他服務員同誌看著隨便來個吧?”“蒜苔肉片吧?”“行,就蒜苔肉片。”我想這個老婆跟著這樣的老公怎麽老是肉片啊,起碼來個肉排吧?
男女
說完了飽暖,自然得談談男女關係。
這個電影的很多關係都是夫妻,計有主人公一對,特務夫妻一對,特務夫妻其中的妻另起爐灶一對。所以在這個電影裏出現了個非常頻繁的名詞:我愛人。
關於愛人這個模糊不清的概念最有名的大概是這個詞和周恩來總理的瓜葛。據說他從來不用“太太”或當年盛行的“愛人”,更不襲用舊社會讀書人謙稱“拙荊”、“賤內”、“糟糠”這一類現在一般青年人不知為何物的稱謂。在外賓麵前,更是特意稱鄧穎超為“我的妻子”。因為洋人分不清“愛人”Lover與“情人”sweetheart有何區別,且“愛人”未必為夫妻;“夫人”madam則是對第三者的專稱;隻有“妻子”wife的含義最清楚,不會引起誤解。引自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裴默農
說完這段據說之後,我想說的是電影裏對男女之間的刻畫還是非常模式化的,革命夫妻必然相互理解雖然小有波折,特務之間自然隻有互相利用必然不得善終。其實男女之間首先男女,政治成分思想信仰如果能夠覆滅“愛”令千千萬萬聖賢都頭痛的詞,愛人就不會在天南海北泛濫成災了。
電影裏有寫到偵察員同誌提到“我是多麽被你你那天賦的歌喉所吸引。”我還在琢磨“天賦”和“歌喉”不清不楚的關係時,又聽到偵察員同誌包含感情地朗誦到:我們談論魯迅,托爾斯泰……還討論保爾該不該愛上冬妮婭。其中還有很多如雷貫耳的名字,太沉了所以還是掉出去了。那該是生死離別的一封信啊,又不是網友見麵發的博客,有必要拿那麽多名字壯膽嗎?再說了,就是博客,也不必啊。
知識分子嗎
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到主旨,直接翻開來看我的小匕首:知識分子還是容易犯錯誤的,特別是從美國回來的知識分子。
在整個泄密過程中雖然是特務除了很多妖蛾子,但導致泄密的竊聽紐扣還是縫在了一位從美國回來的科學家身上,當他憤怒地向要他配合的公安嗬斥的時候(自然他那時候還被蒙在鼓裏,否則就是性質問題了):這些問題我都已經交待了,在十年動亂中我也接受組織考驗了,我不是得到平反了嗎?
然後當小警察之一對這種態度感到非常不滿的時候:“這是什麽態度?!”
我們的偵察員同誌悠悠地抽了一口煙:“知識分子嗎。”一句話,乾坤定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