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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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因為已經快要淩晨了,所以整條街道特別安靜,小區裏大部分樓層的燈都熄了,世界一片漆黑寂靜,隻剩下路燈堅守在路邊。

    徐詩黎給葉警官打了電話,葉警官說他會通知附近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先過來調查情況,如果確實有問題再派刑偵支隊過來。

    民警十五分鍾後就到了,徐詩黎和葉昭之也沒有下車打招呼,而是坐在車內繼續等。

    周圍還是一片寂靜,偶爾隻是有野貓跑過,一點靈車的影子都沒有。

    葉昭之的臉色在變差,後座的徐詩黎心情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兒。

    時間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鍾了,徐詩黎眼看勝利在望,伸了個懶腰道:“葉總,最近有不少恐怖片上映呢,明天我發個詳情給你,你自己挑吧。”

    葉昭之看了一眼手表,不以為然道:“時間還沒到。”

    “放棄吧,別的館哪兒那麽勤快。”徐詩黎把手枕在腦後,一副勝券在握的悠閑樣兒。

    結果她這句話剛出口,遠處就傳來一陣車子在路上馳騁的聲音。

    她心上一跳……還真有這麽勤快又沒活幹的殯儀館麽?

    然後,她就看見一輛靈車以她平時趕急活的速度從前方殺了過來,氣勢洶洶地停在了小區門口。

    然後從車上跳下來一男一女,女的從副駕駛座上下來就丟了手裏的煙,對旁邊的少年道:“待會兒上去好好談,勸他們走個全套的,這小區看起來條件還成,一定要讓他們辦最高檔的。”

    “……姐,要不算了。您老上次在李先生靈堂上哭得太慘,人家還以為他們家團滅了呢,你還是消停點,我們聽劉爺的,做單火化生意差不多得了。”少年畏縮地勸道。

    “就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你的學費哪兒來?天上飄來嗎?”

    兩個人還在爭,徐詩黎已經打開車門下車朝他們走了過去……

    葉昭之沒開車燈,所以路人壓根沒注意到車裏還坐了人。

    徐詩黎的出現把姐弟倆都嚇了一跳:“你大半夜這麽突然冒出來想嚇死人嗎?”

    徐詩黎笑容僵於嘴角,解釋道:“我是XX殯儀館的入殮師……我想知道你們被陳先生請來的嗎?”

    姐姐明顯頓了一下,狐疑的目光瞪住了徐詩黎,一臉看到敵人的警惕:“怎麽?想搶生意啊?告訴你,沒門,我麗爺接下的單子就沒人敢從我手裏搶的。”

    “……”徐詩黎無語了一秒,“這麽說真的是陳先生?”

    “是又怎麽樣?”號稱麗爺的姑娘一臉蠻橫。

    “放心,我不是來搶生意的,隻是跟別人打了個賭,你們去忙吧。”徐詩黎歎了口氣,在姐弟兩個莫名其妙的目光裏,回到了葉昭之的車上,“你贏了。”

    葉昭之一臉悠閑地打開了車上的音響,放了首抒情樂,淡淡回應:“肯定的。”

    徐詩黎看著葉昭之臉上的得意,一時間有點為自己輕易許諾出去的那個要求而擔憂。以葉昭之一貫的風格,肯定沒什麽好事情。

    這時候徐詩黎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完美打破抒情樂營造出來的愜意氛圍。徐詩黎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葉警官,迅速按了接聽鍵。

    “阿屍,附近派出所裏的同誌已經去死者家裏調查過了,給我的反饋是,在死者家裏找到了死者重度抑鬱的確診報告,還有很多抗抑鬱藥物。從病例上看,死者雖然堅持吃藥,但是病情一直反複。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有自殺行為,剛才我們的辦案人員也通過電話和死者的父親溝通了,他證實女兒曾經自殺過幾次,但是沒有成功。隻是這次她丈夫出差,孩子又在房間睡覺,所以沒能被及時發現。屍體和死者家裏都沒有明顯他殺痕跡,家屬不同意屍檢我們也不好強迫。”

    徐詩黎在這頭思忖了片刻,半晌才道:“調查人員看過屍體沒有?”

    “看過,不是都換好壽衣化好妝了嗎?應該是你的手藝吧。”

    “壽衣是我穿上的,但是妝不是我化的……這樣,能不能讓他們用卸妝水把死者脖頸部位的妝都擦掉?這不會毀壞屍體不算驗屍吧?大不了我再幫他們補回去……”

    “這……你有把握麽?”

    葉昭之直接轉過身來,拿走了徐詩黎手裏的手機對那頭道:“卸妝的時候支開死者丈夫。”

    葉警官那邊剛想說好,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愣了一下:“你是……?”

    “葉昭之。”

    “葉總?!這麽晚了……”葉警官在那頭簡直驚愕到下巴都要掉了。

    “有什麽問題?”葉昭之略微抬高了幾分語調,習慣性地帶了幾分壓迫感。

    葉警官笑笑,畢竟公事在前,也不好急著八卦,於是道:“好,那我讓他們按阿屍說的做。”

    “嗯。”葉昭之應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徐詩黎奪回了手機,一臉糾結地看著他:“葉警官跟老沈是好朋友。”

    “然後?”嘴角微彎。

    “他們兩個都很八卦……”所以葉昭之大半夜跟她在一起的事情肯定會被葉警官和老沈添油加醋地抹黑之後到處散布……

    “然後?”依然那麽理所當然地看她。

    “……”徐詩黎在他坦蕩的目光下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我們行的正坐得直,確實也沒什麽……”

    徐詩黎還沒往下說,葉昭之的臉就突然湊到她麵前。

    雖然兩個人一個坐駕駛席,一個坐車後座。但是本來她就因為搶手機身體非常靠前,所以葉昭之隻是靠著椅背稍稍往她麵前一探,他們之間的距離就隻剩下一指的寬度。

    周圍光線晦暗,但是她依然能看見葉昭之眼底灼人的目光。

    徐詩黎下意識地往後縮,但是葉昭之摁住了她的腦袋,把她禁錮在自己眼前,然後突然傾身,吻了上去。

    嘴上傳來溫柔綿軟的觸感,因為緊張她的雙唇一直緊抿在一起,全身仿佛觸電了一樣在瞬間僵住。

    葉昭之輕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舌尖玩味地掃過她嘴唇,末了才意猶未盡地再次輕輕在她唇上點了一下,緩緩鬆開手。

    但是徐詩黎仍然保持僵住的姿勢,整個臉漲得通紅,好像整個腦袋裏都在跑火車!

    葉昭之看了一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徐詩黎,嘴角笑意漸濃:“現在好像不是行的正坐得直了……”

    “……”徐詩黎這才終於好像法術失效似的回過神來,羞惱地一擦嘴唇,“葉昭之,你……”

    “嗯?”饒有趣味地笑著看向她。

    “想不到你是這麽隨便的人!”

    “那我再認真來一次?”葉昭之笑裏染了邪氣。

    “……”徐詩黎看著他的笑,心就跳漏了一拍,臉愈發紅,口氣卻依然沒軟下來,“如果你隻是想玩玩,別招惹我。”

    “你覺得我是這種人?”葉昭之皺眉,收起了笑容,目光略微暗了幾分。

    “反正看著不是什麽好人。”徐詩黎撤回後座靠車窗邊的位置上,躲開葉昭之的視線。

    “徐詩黎!”葉昭之想瞪她,但是她在角落裏,視線夠不到。

    “……”徐詩黎沒有回應……雖然現代社會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女性被人吻了一下就這麽不鎮定真的有點丟人……但是這是她二十五年人生第一次被一個徐遠境之外的男人吻了。

    可能真的是單身久了已經習慣了,所以完全不能適應跟異性親密接觸,更不用說是接吻。她感覺腦袋裏仿佛有一顆原子彈正在引爆!

    但是,稍微冷靜下來她也能感覺到,好像自己的身體沒有那麽排斥這個吻……

    葉昭之以為她不回答是生氣了,略微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從車上的儲物抽屜裏拿了包煙出來,想點,但是似乎又想到什麽,丟了回去。

    仿佛沉默了有半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葉昭之才再次開了口:“不是玩玩。”

    “……”

    “我是認真的。”葉昭之扶著方向盤,吐出這五個字,饒是他這樣習慣應付各種場麵的人,這五個字也說得格外艱難緩慢。

    “……”徐詩黎感覺心髒上好像被人輕輕戳了一下,心跳飛快。

    “如果你還沒合適的人選,與其去相親,不如考慮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葉昭之握緊了方向盤,仿佛豁出去了這二十幾年來攢下的臉麵。

    跟女生表白,他確實是新手中的新手。

    “……”

    “喂……你不說話什麽意思?”一直得不到回應,葉昭之有幾分羞惱,臉微微泛紅。

    “你,你讓我想想。”徐詩黎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關於葉昭之的事情,還是不能確定自己對葉昭之的感情。

    “要想多久?”葉昭之的確是商人習性,就連感情也要清清楚楚地給出期限,不能模棱兩可隨便糊弄。

    “反正不是現在……”別的方麵徐詩黎可能膽大包天,但是在感情麵前她就是個縮頭烏龜。她也被表白過,但是那是在那些人還不知道她的愛好和職業的時候。

    很多人在知道她的“真麵目”之後都會對她避而遠之。其實像葉昭之這樣,怕黑、恐高、暈血、見不了屍體還潔癖的人,不排斥她都算好的,誰都料不到他會突然跟她表白。這件事用不可思議已經無法形容了,簡直就是魔幻故事。

    02

    但是這樣一來,今天葉昭之的種種行為也就能夠解釋了。

    對饒風涼的敵意……死要麵子吃了一堆生食……非要和她一起出任務幫她完成入殮……

    他是想證明他也能融入她的生活?

    葉昭之真的會為了她做這種事情?

    可能隻過去了短暫的幾秒鍾,但是徐詩黎的腦海裏已經有無數個閃念躥了過去。

    “好,那我給你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我再找你要答案。”葉昭之不容反駁地自己做了決定。

    “……到時候我還是沒想好呢?”徐詩黎感覺自己的腦子依然不是很清醒,總感覺像是做了夢一樣。

    不,就算是做夢,她都不會夢到這樣的情節。

    “那就再等一個星期,以後每個星期都問一遍,免得你忘了。”

    “……那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徐詩黎回應得特別沒底氣。

    “這方麵我耐心很好。”

    “……”徐詩黎忍不住捂住耳朵,身體往窗邊靠,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能再多說一個字,就徹底當縮頭烏龜好了。

    這樣的葉昭之對她來說真的有點陌生。

    平時他蠻橫霸道像個土匪。但是說起情話來,一字一句,又撩得人招架不了。

    又或許,就是因為他有太多麵了,所以徐詩黎越發覺得,以自己的斤兩根本鬥不過他。

    她的故事,一目了然,為了自己的愛好和事業單身二十五年。

    而葉昭之對她來說是一個迷,他的過去她完全不了解。

    說沒有心動,那是騙人的。但是葉昭之……真的和她想象中的戀人,完全不一樣。

    各自都在心裏盤算心事,兩個人再次陷入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默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警官又打了個電話過來,告訴徐詩黎她的判斷沒錯,調查人員給死者卸妝之後發現死者脖頸處有新鮮的勒痕,可能不是自殺,現在已經通知了局裏的法醫趕過來驗屍。還順帶抱怨一句不知道為什麽又來了兩個殯儀館的員工,因為白跑了一趟跟死者家屬吵起來了,現場的民警還不得不做了一回調解員。

    徐詩黎想到那個張牙舞爪的姐姐,忍不住心疼了一下民警同誌。

    不過至少現在警方介入了,如果死者真的是被他殺的,應該查下去就能水落石出,她心頭一塊大石也算落下了。

    葉昭之聽了對話內容也知道警方應該已經在跟進這個案子,於是問:“送你回家?”

    “嗯,嗯……好。”徐詩黎連忙點頭……要不然尷尬到她想下車走回家了。

    這個小區和徐詩黎家的小別墅距離確實很近,幾分鍾後葉昭之的車就停在了徐詩黎家門前。

    徐詩黎原本覺得,一個煎熬的晚上,終於是過去了。她隻想趕緊回家睡個好覺。

    但是很神奇的,一向早睡的徐家爸媽整齊地站在門前,列隊歡迎似的。

    徐媽穿著粉嫩的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倚在徐遠境身邊,一直到徐詩黎和葉昭之下車,她才完全清醒一般扯了扯徐遠境的衣角:“沈館長果然沒騙我們誒!阿屍真的跟男人在一起!”

    “……”看著徐媽臉上好像中了五百萬大獎一樣雀躍的神情,徐詩黎羞憤到想挖個坑埋了自己。葉警官和老沈對八卦的熱衷程度和傳播流言蜚語的速度真是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葉昭之一貫的風格是人送到就開車走了,但是今天他下了車,本來或許隻是想送徐詩黎進門而已,結果就看見了徐家門口的兩尊“大佛”,一時間也愣住了。

    徐詩黎站在三個人中間,進退兩難下,尷尬地做了個介紹:“這是我爸媽……這,這是葉昭之。我們不是你們腦子裏那種關係……”

    葉昭之很快就換上了從容鎮定的神態,主動打了個招呼:“伯父伯母好,這麽晚打擾了。”

    語氣絲毫沒有平時的冷淡和壓迫感,特別恭順有禮的樣子。

    “不會,我們樂意被打擾,畢竟已經清淨二十五年了。”徐遠境回葉昭之一個慈愛的笑容,然後把意味深長的眼神丟給徐詩黎。

    “……”徐詩黎丟回去一記白眼,“徐遠境、周碧萱你們見風使舵是不是太快了點?前幾天還撮合我和饒法醫,這麽快就改主意了?”

    徐媽聳了聳肩,一臉坦然:“沒辦法,兩個都長的好看,我是覺得好難選。不過小葉是你自己帶回來的,我們當然尊重你的選擇。”

    徐遠境笑而不語。

    “……”徐詩黎氣結,對這對隨時隨地出賣她的爹媽,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葉昭之看著這一家子一點都不正經地一來一往鬥嘴,忽然笑了。

    是啊,這樣的家庭才能養出徐詩黎這樣特別的姑娘來吧。彼此和睦,說起話來就像三個老朋友,沒有壓力,輕鬆得讓人妒忌。所以她可以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內心強大到不用顧及周圍人的眼光,她身上有很多人窮極一生都追求不到的自由。

    徐遠境的目光又落回葉昭之身上,笑道:“小葉……不介意我們這樣叫你吧?”

    葉昭之頓了一下,回答:“不介意。”

    雖然長這麽大,還沒人叫過他小葉,但是聽著莫名親切,他不排斥。

    徐遠境一臉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天太晚了,我們就不留你了,歡迎你改天再來我們家做客。跟阿屍知會一聲就行,我親自下廚。”

    “好,榮幸之至。”

    徐媽眼看話說到這裏,葉昭之可能馬上就會上車走了,連忙追問了一句:“你會做飯嗎?”

    “……”徐詩黎很尷尬。徐媽選女婿的條款裏除了帥,就是做飯。參照徐遠境就會明白。

    葉昭之這種公子哥,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果然,葉昭之停頓了一下,良久才回答:“會一點,但會做的菜不多。”

    徐遠境擺出一副大方的樣子,拍拍他的肩,寬慰道:“不會可以學,我教你。”

    葉昭之點頭笑笑:“好,下次一定來求教。”

    “……你們三個能不能過問一下我的感受?”徐詩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這三隻給無視掉了,她還沒回過神來,徐爸徐媽都開始想著怎麽培養葉昭之當女婿了?

    徐媽輕蔑地給了她一記白眼:“靠你自己,我什麽時候才有女婿。”

    “……”徐詩黎無力反駁。

    葉昭之看著她被二老欺負到沒脾氣的樣子,忍不住又是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回去吧。”

    “……”這麽親昵的口氣和動作,徐詩黎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見徐詩黎呆得跟塊木頭似的,徐媽連忙熱情朝葉昭之揮了揮手:“開夜車路上小心啊女婿。”

    簡直堪稱青樓老鴇的經典姿勢和口氣。

    而徐詩黎就像她手下賣不出去的頭牌。

    “周碧萱女士你別瞎喊了成嗎?”徐詩黎怕徐媽一個激動又說一堆不該說的,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往別墅裏拖。

    看著他們進了門,嘴角一直彎著一抹笑,若有所思地轉身上了車。

    最近,他真的是越來越愛笑了。

    沒辦法,因為某人真的有趣,隻要待在她身邊,嘴角就不自覺上揚了。

    當天晚上徐爸徐媽就逮住她,把她留在客廳裏仔仔細細地盤問了一遍她和葉昭之的關係,但是她根本無從答起。

    勉強把兩個人敷衍過去之後,就催他們趕緊上床睡覺,她折騰了一晚上,要休養生息。

    結果把兩個人轟走之後,徐詩黎回到房間裏,自己反而靜不下來了。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葉昭之的臉,跟中了邪一樣。她去洗澡,洗完出來躺床上,腦子依然像個失控地機器,飛速地運轉著。

    完了,她大概是病了。

    輾轉反側到天大亮,她才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為了避免自己繼續被這種奇怪的情緒支配,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在吵醒徐爸徐媽之前,麻溜地出了門。

    因為和老沈請的假還有兩天,她也不著急回殯儀館,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慈善醫院看看。

    雖然轉型的問題解決了,但是現在正是醫院青黃不接的時候,她去怎麽也能幫點忙吧。

    到了慈善醫院,前台小周看見她眼睛都是一亮:“阿屍,你好些日子都沒來了,秦爺他們都很惦記你呢,今天又提了什麽好東西?”

    徐詩黎晃了晃袋子裏的水果:“還是老樣子……”

    小周笑嘻嘻地湊上來,不要臉地拿了顆蘋果走:“我減肥,蘋果就便宜我啦。”說到這裏,她又頓了頓,好像突然想起什麽,湊近了徐詩黎,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前兩天新來了個特別漂亮的小護士,把我院花的位置都給搶了。你說現在醫院要轉型,到時候病人都要轉移出去了,大家都忙著找下家呢,她在這個節骨眼倒是逆流而上,難道想將來混個私立醫院的職務不成?”

    徐詩黎丟給她一個白眼:“別瞎給別人安排劇情,可能就是單純想來工作而已。”

    小周皺著一張臉,神色哀戚:“哎,她沒來之前,還能有那麽一兩個年輕醫生能供我調戲調戲。她來了之後啊……蜜蜂蝴蝶全都圍著她轉去了,我就剩個孤家寡人。”

    “你那個複合的前男友呢?”

    “又分了唄。所以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所有複合都是狗改不了吃屎。”

    兩個人正聊著,走廊那頭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和一個略顯青澀的男聲:“夏夏姐,我的燒真的沒退,不信你摸摸我的頭,燙得能煎雞蛋了,你再給我打一針把!”

    被叫做夏夏的姑娘左躲右閃,急出了一頭的汗,但是嘴上仍然沒有一句重話:“早上已經量過體溫了,你沒有發燒,別跟著我了。”

    徐詩黎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姑娘推著推車腳步匆忙地走過來。

    姑娘走近了徐詩黎才發現,小周說的沒錯,這姑娘長得真真漂亮,是那種特別古典有氣韻的好看,就像從舊時的畫報上剪下來的人兒似的。五官長得精致卻沒有侵略性,看起來一片柔和,女生看著心都怦怦跳。

    見徐詩黎看得都走神了,小周忍不住一拍她肩膀:“哇,阿屍,連你看見她眼睛都發直……天哪,我徹底沒活路了!”

    “好看的事物多看兩眼是享受。”徐詩黎白她一眼,然後就跟她到了別,提著水果朝老人的病房走過去。

    夏夏剛好走的也是一條道兒,那個男孩子還在糾纏,她一張素白的臉憋得通紅,連耳根都紅透了。

    徐詩黎隻是猶豫了片刻,就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個男孩子的肩膀:“打針不是這個方向,要打針我帶你去找人打。”

    男孩看了徐詩黎一眼,沒好氣道:“我就想讓夏夏姐給我打,她長得漂亮打針不痛。”

    徐詩黎白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拿手背貼上他的額頭:“體溫比我都正常,想追女生還是編個好點的理由,死纏爛打算什麽本事。”

    男孩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夏夏已經趁著徐詩黎攔住他的當口推著推車走出去好遠,他隻好一臉沮喪地垂下頭,末了還給了徐詩黎一個大白眼:“要你多管閑事!”

    徐詩黎沒理他,隻是道:“急診室直走右拐,內科二樓樓梯口第一間辦公室就是。”

    男孩當然也沒有去看,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就自覺沒趣地走了。

    徐詩黎沒太在意,打算先去秦爺的病房看看。

    結果夏夏放好了推車,折了回來,走到徐詩黎麵前,小聲說了句:“謝謝,要不是你剛才幫我解圍,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徐詩黎本來就覺得是小事,夏夏這麽道謝她反倒有點不好意思:“隻是舉手之勞,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是比較難纏。”

    夏夏打量了一眼徐詩黎,怯生生地問她:“你對這裏這麽熟悉,你在這裏工作過?”

    徐詩黎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偶爾過來幫個忙。”

    夏夏點點頭,眼睛眯了起來:“你人真好。”

    徐詩黎的臉皮不算薄,大部分情況下還是給點陽光就燦爛那種。但是被夏夏這樣一個看起來就玲瓏剔透好過她太多的姑娘誇獎,徐詩黎感覺有點不好意思:“都是小事。”頓了頓又問道,“聽說你是新來的護士?”

    夏夏點了點頭,眯眼一笑:“我知道你。”

    “……啊?”徐詩黎愣了一秒鍾,她在記憶裏搜索了一下,今天絕對是她第一次見到夏夏……

    見徐詩黎困惑,夏夏馬上補充道:“醫院裏的老人都經常提起你。”

    徐詩黎剛要接話,遠處就傳來護士長的聲音:“夏夏,103二號床要換藥了,你過來一下。”

    “好!我馬上過來。”夏夏的語調這才提高一些,轉過身去回應,然後回過頭來對徐詩黎道,“我先去忙了,如果中午有空的話,一起吃個飯吧。”

    被那樣一雙眼睛看著,徐詩黎幾乎毫無知覺地就點了點頭:“好。”

    夏夏笑得十分歡快地一路小跑,奔向護士長的方位。

    醫院裏這些日子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大家在知道轉型的目的之後從一開始的恐慌變成了期待,也沒有老人過世,徐詩黎也算鬆了口氣,在秦爺的病房裏陪著老人們嗑瓜子聊天。

    從病情聊到兒孫,又聊到徐詩黎找對象的事,她裝沒聽見,打著哈哈轉移話題,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徐詩黎想到夏夏還約了她吃飯,就去護士站找她,結果沒見到她人。

    這時候護士長也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見夏夏沒在裏麵略微皺了皺眉:“這個夏夏,又跑哪兒去了?”結果一眼看見徐詩黎,遲疑道,“阿屍?來找人嗎?”

    徐詩黎想了想,還是道:“沒事兒,就是過來轉轉。”

    搞不好夏夏可能早就把請吃飯的事兒忙忘了,她還在這裏等著,感覺好像非要等人家請這頓飯似的。

    於是她也就沒再久留,跟護士長和秦爺他們道了別,就打道回府了。

    在等公交車的時候的時候,徐詩黎接到了來自饒風涼的電話。

    她給他的備注是冷氣機。

    跟他說話時常能感覺到冰凍三尺的氣氛。

    接起電話,對麵第一句就是:“在家裏挺屍?”

    “不,在外麵苟延殘喘,謝謝。”徐詩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回了一句。

    所幸,饒風涼是真的有事找她,也沒跟她貧嘴,直接問道:“昨天晚上你發現問題的那個案子還記得麽?”

    “怎麽了?葉警官不是讓局裏的法醫去了嗎……怎麽案子又落你手裏了。”徐詩黎翻了個白眼……饒風涼不是在休假嗎,那就拿出休假的樣子來啊,現在怎麽一副從省廳調到市局繼續查案的態勢。

    “能者多勞。”

    “……”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

    “現在我們初步判斷死者的死因是由於繩索類似物勒緊並壓迫頸項部而導致的窒息性死亡。”

    “說人話。”

    “……”饒風涼頓了一下,吸氣,解釋,“死者是被勒死的,勒痕應該被凶手用化妝品粉飾過,加上死者戴的了項鏈,所以一下看不出來。”

    徐詩黎這才終於提起興趣問了一句:“真的是她老公動的手?”

    “從她頸部的傷痕來看凶手應該不是男人,估計是個力氣更小的女性。但是死者丈夫現依然一口咬定死者是自殺,他對勒痕的事情毫不知情。死者的女兒好像因為外界的刺激一直不願意說話,不過她否認了給你們字條的事情。我們正在排查死者和她丈夫的人際關係,因為你昨天提出來過化妝品的問題,想問你有沒有更具體的線索。”

    聽完一整段讓她似懂非懂的案情陳述,聽到最後幾句徐詩黎才抓住了重點:“其實我隻是發現死者臉上的妝容上妝手法很奇怪而已,而且死者身為化妝師還選用了一款非常不適合自己膚色的粉底……”

    “不適合自己的膚色?意思是死者臉上的化妝品有可能是別人的?”

    “我隻是這樣猜測……因為死者本身就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她會不會故意用不合適的色號我也不清楚。”

    “假設這個粉底來自凶手,你覺得凶手會有什麽特征?”

    “從死者脖頸處的粉底質地來看,應該不是市麵上的高端品牌,太厚重了,感覺應該是比較舊的製作工藝。這個粉底的味道我似乎有聞到過,但是並不常見,應該不是市麵上常見的產品,我接觸過的化妝品很多,基本用過一次我就能記住它們的香型。很有可能隻是私人小作坊裏自己製作出來,然後通過網絡渠道銷售的無牌產品……而且凶手可能不太擅長給別人化妝,塗抹粉底的技巧非常不熟練。”

    “還有呢?”

    徐詩黎真的是絞盡腦汁才會想出前麵說的那些,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麽有用的信息了,隻好告饒:“我的記憶力大概也就到這裏了。”

    “嗯,以你的腦容量,這算超常發揮。”那邊冷不丁來了一句。

    “對,您天才,您就不該打電話問我,自己動手查啊。”

    “有句話叫不恥下問。”

    徐詩黎被他不要臉的本事逼得無話可說:“以後再有這種事不要給我打電話,謝謝。”

    說完就要掛電話。

    結果饒風涼就在那頭喊了句:“你不想知道你奶奶的下落了?”

    “……你要挾我?”

    “不敢。”饒風涼知道自己已經點重了她的要害,但是也沒有步步緊逼,隻是道,“我對於女性的了解確實不夠全麵,所以以後如果遇到和女性有關的關鍵性線索,可能還會問你一些問題。當然,不會讓你當免費顧問,所以以後一頓飯換一個問題。”

    “……”徐詩黎思索……其實她也不缺這幾頓飯。

    “你放心,你爸媽的意願和我奶奶的意願不代表我的意願。你可以忘掉相親的事情,我對這件事的態度和你是一樣的。請你吃飯隻是禮尚往來,你不用往心裏去。”

    “……”總算說到了點子上,徐詩黎鬆了口氣,“好,那我們約法三章,以後就是合作關係,不許再配合雙方家長做任何意圖破壞合作關係的事情。”

    饒風涼在那頭輕笑了一聲,語調裏帶著玩味:“你不是我的理想型,之前我做的事隻不過是想順了奶奶的心意而已。”

    “……”徐詩黎仿佛能聽見這句話傳遞過來的嫌棄……明明是雙方都看不對眼,結果被饒風涼搶先表明了態度,她不甘心落了下風,“這樣最好,之前的事情就當都沒發生過。一個問題一頓飯,我會拿筆記下來的。”

    “今天這頓結案之後請。”

    聞言徐詩黎忽然想到了什麽:“饒法醫……據說你的假期隻有十五天?”

    “怎麽?”饒風涼沒有正麵回答。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到今天,你的假期應該差不多結束了?為什麽還不回省廳?”

    饒風涼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又是一笑:“說你笨,有時候又挺聰明。”

    “什麽意思?”

    “有點事情,暫時不回去了。”饒風涼跟她打太極,笑道,“以後我們碰麵的機會可能不少,驚不驚喜?”

    “不……隻有驚嚇。”

    “順便也能留下來幫你查查你奶奶的事情。”

    “省廳市局都是查案子,你留哪兒不一樣,就在S市查吧。”徐詩黎改口改得飛快。

    不知不覺就說了挺長時間,饒風涼那邊傳來了顧子易的呼喚:“饒法醫,別顧著談情說愛了,死者和死者丈夫的關係表列出來了,你過來看看吧,我覺得有幾個人很可疑,我跟你分析下,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然後饒風涼的手機就被搶走,掛斷了。

    徐詩黎放下手機,搖了搖頭,心裏揣測……不就是被降級了嗎,有什麽不好承認的,還非說是休假。

    但是據顧子易的說法,饒風涼應該是省內聞名的法醫,這樣的人才省廳當寶一樣供著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把他發配到地方去?一般會被降級都是犯了錯的,但是按顧子易的說法,饒風涼可是立下過赫赫戰功的頂尖法醫,那得犯多大的錯才會被降級?

    04

    剩下的最後一天假期,徐詩黎是宅在家裏度過的。看了一整天的恐怖片,瓜子都磕了一整包,整個人卻莫名陷入一種焦躁的情緒裏。每隔幾分鍾,她就會看一眼手機,解鎖,鎖屏,兩個步驟來來回回好幾次。

    糾結了很久之後,她才發現,她這是在等葉昭之的消息。

    前天對她一通突如其來的表白之後,這兩天他整個人就消失了,連條短信也沒有。

    這是追求者的態度?

    過去那些不明真相的追求者好歹一天幾條消息問她起床沒,吃飯沒,睡覺沒……直到了解她的愛好和職業之後才陸續作罷。為什麽葉昭之可以這麽從容鎮定地完全不聯絡她!

    她又拆開一包買來的薯片,因為惱恨,手下意識地攥緊,結果一整包剛打開的薯片就怎麽在她的手裏碎成了渣。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瞬間一聲哀嚎,欲哭無淚。

    結果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就響了,低頭一看,來電顯示是葉昭之。

    瞬間,一整天的低氣壓都一掃而空,下意識地用極快的速度接了起來:“喂?”

    那邊傳來葉昭之的輕笑聲:“在等我電話?”

    徐詩黎意識到自己過分迅猛的動作,臉上發熱,心裏發虛地狡辯:“我剛好在玩手機。”

    葉昭之也沒有繼續逗她,隻是道:“吃晚飯沒有?”

    “還沒。”

    “餓了嗎?”

    “餓……”

    “出來,帶你去吃飯。”完全不拖泥帶水的邀約。

    “好……”就這麽毫無骨氣。

    徐詩黎躊躇了下,挑了條裙子。

    其實平時因為工作她很少穿裙子,所以存貨不多,挑來挑去看起來也都特別普通。

    最後閉著眼睛拿了比較常穿的白裙子,利落地往身上一套,抓過背包就往門外跑。

    徐遠境聽見動靜,在廚房裏喊:“徐詩黎,我晚飯都做好了你要去哪兒?”

    “有人請吃飯!”徐詩黎沒有片刻停頓地衝到玄關換鞋,一邊回答。

    “女婿嗎?”

    “……誰是你女婿!”

    徐詩黎迅速地穿好鞋子,然後吸氣,打開門。開門的瞬間她就換上一臉的雲淡風輕、有條不紊,仿佛剛才那個光速穿好衣服和鞋的人不是她。

    葉昭之就在門外,雙手抱肩,含笑看她。

    他笑和不笑真的差別挺大,不苟言笑的時候整個表情繃著,總是讓人覺得他身上好像少了點生氣。但是一笑起來,瞬間就感覺冰雪消融,陽光灑落大地,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特別好看。

    徐詩黎愣了一秒,剛剛才端起的架子瞬間垮塌了一半。

    “發什麽呆?”

    徐詩黎回魂,馬上搖頭:“沒有!”

    葉昭之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朝她示意:“上車。”

    為了掩飾尷尬,她馬上利落地跳下台階,上了車。

    葉昭之沒有馬上關車門,而是俯身,扯過她身側的安全帶,從她身前繞過,扣好。

    徐詩黎整個人往後縮,但是難免還是會挨到一起,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葉昭之撤出身體的時候她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淡淡地掃過她的脖子。一陣發麻的癢……

    所幸,在她緊張到心跳出胸口之前,葉昭之就安分地關上了車門,走到自己的駕駛席,上車。

    從後視鏡可以看見,他的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有點壞的笑。

    徐詩黎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行不行!輸人不輸陣,拿出點骨氣來!

    於是她提了口氣,若無其事地開了口:“一會兒去吃什麽?”

    “一家私房粵菜館子。”葉昭之心情不錯地開著車,嘴角微彎。

    “吃完飯你有時間嗎?”徐詩黎又問。

    葉昭之雙眼微微眯起,含著壞笑瞥了她一眼:“怎麽,你想約我?”

    “是啊。”徐詩黎回答得泰然自若,“去看恐怖片,最近有幾部我挺感興趣的片子剛好上映,約不約?”

    “……”葉昭之笑容微僵,握緊了方向盤,目光鋒銳起來。

    “哎,算了,怕黑怕鬼的人怎麽能看恐怖片呢?”終於找回自己陣地的徐詩黎擺出一臉失望的表情,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一邊係好安全帶,“還是我自己去吧。”

    葉昭之白她一眼,目光一凜:“什麽電影,你定。”

    徐詩黎在他身邊,低著頭,竊笑出聲。然後故意掏出手機,在葉昭之的眼皮子底下選片:“這個‘惡靈玩偶’評分還挺高的,‘荒山野屍’今天上映,看簡介好像也還可以……要不然去看這個吧‘錄鬼’,攝影師離奇慘死家中,不完整屍塊散步整棟別墅各個角落,前來調查的警員先後遭遇神秘怪影襲擊……”

    葉昭之陰沉著臉,騰出一隻手,把她湊過來的腦袋從他身邊推開,表情十分不友善:“徐詩黎,你再這樣我就把你扔馬路上……”

    徐詩黎立刻裝作乖巧地坐直了身體收起手機,但是還是忍不住笑到雙肩發抖。

    真想把她扔下車!

    葉昭之向來怕黑,更怕密閉空間。所以電影院從來是他的一大禁地,哪怕是葉氏旗下的影院,他也隻有視察工地和最後驗收的時候去過,正式營業後他根本不願意往裏麵再走一步。

    更不用說,在密閉陰暗的放映廳裏,看恐、怖、片。

    所以他從進電影院開始,整個人就很僵硬,目光隨便瞟了一眼邊上掛的海報,一溜正常的電影裏夾雜了一個新上映的國外驚悚片,看海報就讓人頭疼。他閉了下眼睛,提了口氣,張開眼,麵色如常,隻有心跳和呼吸能出賣他。

    而徐詩黎早就自己一個人蹦躂著去買了電影票可樂和爆米花,然後又心情大好地轉回來,瞪著一雙貌似無辜的眼睛看著葉昭之。

    真是討打啊!

    徐詩黎懷裏抱不下,就塞了杯可樂給葉昭之,故意用哄小孩的口氣刺激他:“不怕不怕,電影裏演的都是假的。”

    葉昭之依然繃著一張臉,沒有回答,順手接過了可樂放在旁邊的置物台上,又伸手拿過她手裏的另一杯可樂,徐詩黎要搶,他躲開,順勢用那隻空著的手捉住了她伸過來的爪子,把她的手掌整個裹進自己掌心裏。

    徐詩黎知道自己中套了,想抽手,但是他卻攥得更緊,掌心溫熱又濕潤。

    “徐詩黎。”

    “……嗯……嗯?”

    “是你招惹我的。”

    “……”

    “你要負責到底,聽見沒有?”

    “……”徐詩黎隻感覺腦子嗡的一下,好像短路了,一片空白,也沒有再掙開他,就這麽讓他拉著手。

    葉昭之看著徐詩黎又呆又害羞的樣子,一直緊繃的表情忽然舒展開來,眉眼微彎。

    徐詩黎恰好抬頭,撞上他含著笑的一雙眼睛,忽然愣住。

    笑起來真好看啊,這個人。

    離電影開場還有二十分鍾的時候,葉昭之接了個電話,徐詩黎聽不見電話那頭具體說了什麽,隻是感覺口氣很急,應該不是小事。葉昭之沒有回話,但是眉心逐漸擰緊了……

    呐……差點都忘了,他是個大忙人,看兩個小時的電影,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葉昭之掛了電話,看著她,倒沒有先說話。

    “有急事?”

    “……”點頭。

    “那沒事,便宜我了,這麽大桶爆米花都歸我了。”徐詩黎抱著爆米花,笑得很坦蕩。

    並、沒、有、失、落。

    “嗯,有點事要處理。處理完如果還有時間……”

    徐詩黎大手一揮:“去吧去吧,別這麽磨嘰,搞得氣氛怪怪的。”然後利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葉昭之有片刻失神,然後點了點頭:“嗯,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找你。”

    葉昭之走了之後,電影很快開始入場,徐詩黎抱著爆米花在周圍小情侶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淡定地看完了整場電影。劇情乏善可陳,而且畫麵並不寫實,屍體暴露在外的肌肉文理有問題,道具組不夠走心。

    整場電影看完,她瞥了一眼手機,沒有消息。

    葉昭之的車在夜色裏疾馳,繞了大半個城區,最後在近郊的一家咖啡館門前停了下來。這裏並不是商業區,所以大部分的店麵早就關門了,僅剩了這麽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在夜色裏散發著橘色的暖光。

    咖啡店的門口,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鏢模樣的男人死死摁著一個身材瘦弱的男人,看見葉昭之的車來了,其中一個保鏢鉗製住了瘦小男人的兩隻手,另個一個朝著葉昭之的車迎了上去。

    瘦小男人奮力掙紮:“我跟你們說,你們這是綁架,是違法的!”

    鉗製他的保鏢單手抓住他的兩隻細胳膊,然後騰出一隻手那相機掃向他的後腦勺:“嗬,還知道違法呢。你這跟蹤又偷拍的,是侵犯公民隱私權了知道不?”

    瘦小男人依然不服氣:“現在狗仔不都是這樣幹的?”

    “不跟你廢話,到底是誰讓你拍的,你老實交代,今天就讓你完好無損地回去,不然……”鉗製他的保鏢冷笑了一下,揚起了手裏的相機,一邊死死扣住他的手,一邊作勢要把相機給砸了。

    “別!別!那是我吃飯的家夥,內存卡我可以給你們,相機得還我。”瘦小男人掙紮得更厲害了,雙眼死死盯著相機,顯得特別緊張。

    這個時候葉昭之已經走過來了,保鏢朝他微微傾身:“葉總。”

    葉昭之點了點頭,看向瘦小的男人,然後就取過保鏢手裏的相機,拿在手裏隨手翻閱了一下。

    畫麵上拍下了所有最近他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而且其中和徐詩黎相關的照片也不少,似乎有意挑了他們同框的畫麵拍下來了。特別是那次他帶徐詩黎去賓館裏換衣服,被照片記錄下來似乎有了層別的意思。

    05

    葉昭之看了一下最早的一張照片的日期,是這個月月初。但是這個人能把他生活習性摸那麽透,可能不止跟了這一個月,估計別的照片還在其他的內存卡裏。

    他也是最近兩天,經常在自己出沒過的地方附近發現一堆煙頭,這些煙頭通常都是出現在角落裏,每次都有五六個。

    但是不論是他的小區,還是葉氏的辦公樓,一貫保潔都做得很好,過去從來都沒有這種情況。

    如果隻是發現一次,可能是恰巧有人在等人,所以才會在一個地方抽了那麽多煙。但是,這種情況反複出現,就很難用巧合解釋了。

    就感覺,有人在他身邊蹲點監視他。

    所以他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找人反蹲了對方,今天他的人收網了。

    瘦小男人在葉昭之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照片都在這裏了,我還給你們,放我走吧,我真的就是個跑腿的……”

    “照片應該不止這些?”葉昭之瞥了他一眼,把相機拿在手裏把玩,“把剩下的照片交出來。”

    男人欲哭無淚:“……我真的隻有這點照片,我也是最近才接的這個活兒……”

    葉昭之眯起雙眼:“是誰指使你的?”

    男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灰白著臉:“幹我們這行的,給任務給錢就是老板,有的人壓根麵都不露,直接用郵件跟我們聯係,IP地址都是加密的,我又不是黑客我哪兒有本事知道他們是誰啊?”

    葉昭之一挑眉,鉗製住男人的保鏢馬上會意,他也沒真動手,隻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男人的兩隻手臂簡直感覺要被他折斷了,忍不住慘烈地哀嚎一聲。

    “疼疼疼……”男人連忙告饒,“幾位爺爺,真的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也看到了,他們每次都讓我把照片送到這附近的信箱,錢都是直接從銀行轉賬給我的……但是你也知道,他們要是不想暴露自己,肯定不會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去辦卡的。”

    葉昭之也沒再廢話,朝他走近了一步,直接問:“他們給你多少錢?”

    看葉昭之那架勢,男人差點還以為他要動粗,嚇得猛地後退一步,恐慌地往保鏢身後躲:“不多,真的不多,我真的隻是為了混口飯吃……”

    葉昭之看男人真的被嚇破膽之後才玩味地一勾嘴角:“他們給你多少錢,我給雙倍,幫我查出幕後主使是誰……”

    聞言,知道葉昭之不是真為難他,男人猛的鬆了口氣,但是很快他眼珠子一轉,又換上了一副難看的臉色:“葉總……雖然我不知道這夥人具體是誰,但是我感覺他們挺不好惹的……再說調查雇主這種事情,可能關係到我在業內的名聲……這今後我的生意可不好做了啊。”

    葉昭之眼睛都不眨一下:“十倍。”

    男人吞了口口水,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可能他本來還以為今天被葉昭之的人逮住肯定不死也沒半條命了,結果居然混來一個十倍加錢的活兒。雖然很可能影響他在業內的口碑,但是葉昭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橫豎都是死,窮死不如富死。

    在心裏盤算了一圈,男人一咬牙,答應了:“成,給我一個月。”

    “一個月太長,三天。”

    男人冷汗都下來了:“三,三天……葉總你太高看我了。”

    “我不喜歡敵人在暗我在明,三天,不能再多了。”葉昭之這個人,一貫不給人還價的餘地。

    男人想了想,還是怯怯地點了點頭:“好……三天就三天……”

    “……”葉昭之點頭,然後就給保鏢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鬆開男人。

    “對了葉總,現在我既然是幫您做事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那頭的人好像已經盯上那位入殮師姑娘了,知道你們關係匪淺之後還派了我的同行去跟她……我覺得吧,你們倆近期還是少聯係的好。你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要是真的用電損招,防不勝防的。”

    葉昭之聞言,臉色又暗下去了幾分。

    他的一隻手一直放在口袋裏,把那張電影票揉皺了再撐開,反複幾次之後他才呼出一口氣:“知道了。”

    葉昭之說會回來找她。

    但是,一場電影看完了,他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追求者的自覺。反而是本來說要考慮的她亂了陣腳,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打開短信界麵又關掉。

    這種感覺讓人難受又不得其法……

    果然,她一直單身是對的,單身這麽多年都沒出幺蛾子,碰上了葉昭之,心裏經常亂成麻團,理都理不清。

    有時候,她真的感覺,雖然葉昭之在努力融入她的生活,但是葉昭之的生活呢?她沒有半分染指,她一丁點都不了解他,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一切,都是個迷。

    其實她沒有答應和葉昭之在一起,也有這一部分原因吧。

    剛走出電影院,她慘絕人寰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看了一眼,是老沈打來的。

    “阿屍,一個星期已經滿了,你休息夠了吧?休息夠了就趕緊回來!這兩天東流路那家殯儀館打雞血了一樣,到處搶生意。你不在館裏鎮著,還真有不少客人轉投了他們家。你再不回來我打算和劉叔合計一下,帶人去踢館了。”

    徐詩黎感覺老沈是真的著急了,當然也就不推辭,一口答應:“好,我回家換個衣服就去館裏。”

    “速度!我已經答應人家絕對是你親自上門入殮,你現在在哪兒?我派劉叔去接你。”

    “行,我在xx電影院。”

    “電影院?在約會?”

    徐詩黎苦笑了一下,連忙否認:“才不是。”很快她又想起了什麽,轉移話題問老沈道,“東流路的殯儀館?我好像跟他們打過一個照麵。他們館裏是不是有個自稱麗爺的姑娘?”

    聽到“麗爺”這兩個字,老沈徹底炸了毛:“對!就是她!搶生意簡直一把好手,入行以來各路殯儀館的生意他們都搶,不管多棘手的活兒都照接不誤,包括前天讓你處理的那個活兒,我們館這幾天已經被她截胡了四單生意。”

    徐詩黎當然可以聽出老沈的焦灼,殯儀館畢竟是要掙錢的,館裏上上下下幾十號員工都指著他吃飯的。

    S市的幾家殯儀館一直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像警局一樣劃分了各自管轄的片區,大家井河不犯,就算偶爾有越界互相招呼一聲也就罷了,一年到頭也不會出現什麽大的紛爭。畢竟S市是個大市,地界廣,人口多,幾家殯儀館實力都差不多,自己片區內的事情尚且不一定都能處理得當,也根本不會有餘力去管別人區域的事情。

    本來,老沈的殯儀館收到了葉昭之的投資,理應是最先打破這種相互製約局麵的人才對。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東流,鬧得各個殯儀館都不得安生。

    劉叔的車特地挺在了商場背後人跡罕至的小道裏,徐詩黎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地方上了車。

    上了車之後,劉叔看見她眼睛都放了光,一邊趕忙發動車子一邊忍不住跟徐詩黎倒苦水:“我這兩天就出了三次車,三次全都撲了個空。到那兒一問都說東流給的項目多,價格低。但是怎麽不想想,我們館水準高啊。就算小鄭小高他們沒有你的手藝好,但是正規學校畢業的,比起外麵那些學了幾天功夫就出來瞎糊弄人的入殮師不知道好哪兒去了。”

    徐詩黎想到上次在小區門前碰上的那對姐弟,忽然有點頭疼。要是真和他們碰上了,以那姑娘撒潑的架勢,應付起來還真是有難度。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劉叔剛把車一停,一輛貼著東流車標的靈車也停在了他們邊上。

    那位麗爺就和上次一樣英姿颯爽地跳下了副駕駛席,她一扭頭,看見比他們先到一步的徐詩黎和劉叔,目光閃過一瞬的驚訝,似乎沒有料到別的館也能到得那麽迅速。

    徐詩黎沒理她,直接招呼了李叔就拿著東西往裏麵走。

    結果麗爺就上前攔了她一步,看著她的目光鋒利了幾分:“你就是之前把我生意攪黃了的那個?”

    徐詩黎眼見躲是躲不過去了,隻好正麵對陣:“那是因為發生了命案,跟我沒關係。”

    麗爺往地上呸了一口:“我不管,就是你攪黃了我的生意,所以作為補償,今天這單生意歸我。”

    旁邊麗爺的弟弟小心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壓低聲音勸道:“姐,少說兩句吧……最近一直都是我們在搶別人的生意,本來就是我們沒道理,別跟人家結梁子了。”

    “什麽叫搶?是客人自己選我們的,他們拉不著生意是他們沒本事。”麗爺冷哼了一聲,輕蔑的眼神看向徐詩黎。

    “你說的對,不過今天這家你們估計是搶不著了。”徐詩黎倒是不急著反駁,麗爺越是張牙舞爪,她就越是要做出一副從容鎮定的樣子。他們這樣的人,越是跟他們急,越是鬥不過。

    “嗬,你憑什麽這麽說?”麗爺一臉的不以為然。

    “因為人家不缺錢,所以他們寧可花錢選優質服務,也不願意選廉價次品。”徐詩黎的目光對上麗爺的目光,一時間,居然讓人感覺有火花迸濺。

    “你敢說我是次品?”麗爺頓時被徐詩黎的話激起了滿腔怒火,那雙眼睛裏灼人的目光簡直能把徐詩黎燒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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