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孽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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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選了一個有陽光的日子,我和沈飛去了一趟海港。

    沈飛安排了一艘遊艇出海,遊艇除了我和他以外,還有一個司機,速度行駛得並不快。

    凜冽的海風帶有一股淡淡的鹹腥味。

    陰了好幾天,就今天的陽光最好,天空異常幹淨,沒有灰蒙蒙的霧霾,看得見太陽和白雲。

    我無比佩服站在遊艇甲板的沈飛,長發如墨,身姿卓越,海風吹得他穿的黑色大衣淩空飛舞,好似端立在風中的飄渺仙人。

    我想,我很難再忘記這一幕。

    太美了。

    與他相比,我就是個凡世俗人,裹了厚實的羽絨服坐在遊艇裏麵的軟墊上,仍然凍得瑟瑟發抖,牙齒打架。

    遊艇開了半個多小時,沈飛吩咐開船的司機停下。離岸邊很遠了,遠遠看去,身後的高樓大廈頗像海市蜃樓,前方則是海天一線的美景。

    我起身,雙腳凍得有些僵硬,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沈飛捧著黑色骨灰盒,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當我走近後,他默不作聲地把骨灰盒遞給我。

    我愣了愣,沈飛眼神微冷,開口就是一句嘲諷:“怎麽?你還害怕?還是……嫌惡心?”

    都不是。

    我現在心情很複雜。

    回想起那天晚上,嚴清軒說了讓我陪他一起的話後,他將我抱起來,狠狠地甩到那張黑色的大床上。

    然後,他用了一條皮革狗鏈套住我了脖子,鎖住了我的雙手。

    我無法掙紮就瘋狂地尖叫,哭到眼睛發疼,眼淚順著臉頰,流進了耳朵裏。

    他冰涼的嘴唇從我的額頭一直親到鎖骨……

    那種感覺好像一條蛇在身上遊走,光是想想,我就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他是真的預備帶著我一起去死的,手裏打火機燃起了一簇小火苗。眼神諱莫如深地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麽。

    “哭什麽?你的命是花錢救回來的。”

    “你這麽瘋瘋癲癲地活著,有什麽意思?反正你本來就不想活了,我給你解脫不好嗎?”

    我哭哭啼啼,淚眼朦朧地瞪著他。

    他雙眼發紅地俯視我,兩隻手摸著我的眼尾,指腹輕輕地擦拭著我流出來的眼淚。

    “算了,帶著你這個累贅,隻會髒了我的輪回路。”

    他抱我坐起來,突然涼薄地笑了:“對了,有件事我必須得解釋下。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哪怕一分一秒都沒有。我騙過很多女人,連同父異母的姐姐都騙過,你說她多可笑,居然為了我離婚。還有那個秦宛,那麽高傲不可侵犯,我以為多有挑戰性,最後還不是哭著想跟我在一起……你們這些女人就是太蠢,隨隨便便相信男人說的話。”

    他牽著狗鏈拉我出去,將我栓在了大門鐵柵欄上,拿了一條手帕賭住我的嘴。

    然後孑然一身行走在漆黑的夜色中,留給我一個孤傲決然的背影。

    “你耍我玩是不是?”沈飛見我遲遲沒有伸手骨灰盒,豔麗的臉上呈現陰沉煩燥的情緒。

    “沒有。”

    我搖了搖頭。

    從他手裏拿過骨灰盒,不是特別重,很輕。骨灰盒入手冰冷,我打了一個激靈,險些失手滑落,腦海裏在一刹那間浮現出嚴清軒的身影。

    沈飛臉色這才好了一點,語氣仍舊很冷,吩咐道:“打開吧。”

    我手指微微發抖地打開骨灰盒的蓋子。

    腦子裏想的卻是十年前與暴風雨夜晚的那場仿佛惡夢般的相遇。

    我和他堪稱是一段孽債。

    我在惡臭薰人的垃圾堆裏發現他。

    今天,也要親手送走他。

    我沒有用手去碰裏麵裝著的灰白色骨灰,而是像潑水一樣,奮力地往海麵潑去。

    沈飛臉色徹底沉下來,抓住我的手腕,厲聲質問:“李榆,你夠狠,他都已經死了,你還要這麽侮辱他。”

    蕭瑟的寒風中,我聽見了自己冰冷徹骨的聲音。

    “沈飛,你真的覺得他愛我嗎?”

    “……”

    沈飛怔了一會兒,嘲笑道:“這還需要問嗎?”

    “因為隻有你相信他愛我。”

    沈飛表情頓變。

    我漠然地說:“你一定很奇怪吧?我和他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麽多年,卻從來沒有對他動過心。”

    沈飛嗤之以鼻地說:“那是因為你心裏隻有周漾。”

    “我心裏的確有周漾,但我不是非他不可。事實上,我和周漾的身份,才是最難在一起的。沈飛,如果不是你那次自作主張在我弟墳前教訓周漾,我和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

    愛情是建立在雙方尊重和理解之上。

    嚴清軒不拿我當人看,他就像馴寵物一樣,莫名其妙地發瘋打我。打完後,又默不作聲地給予我一定的補償。

    我不是變態,也沒有受虐的嗜好,怎麽可能愛上他這麽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你這是要把責任全部推卸給我?!”

    我沉沉地歎了口氣,不想再和沈飛爭論,“讓司機掉頭回去吧。”

    沈飛眼睛裏突然掠起陰毒的冷笑。

    我驟然一驚,下意識地退後,手緊緊地抓住欄杆。

    沈飛瞟了一眼波浪滾滾的海麵,幽幽地說:“小榆姐,嚴哥一個人在下麵會很寂寞的,不如我送你下去陪他怎麽樣?”

    “你瘋了?!”我大驚失色。

    “隻要輕輕地把你往海裏一推,天氣這麽冷,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溺斃。你別想去叫司機,那是我認識的朋友。”

    我渾身發寒。

    沈飛忽而發出痛快的笑聲,“小榆姐,開個玩笑而已,這就被嚇著了?”

    我沒說話,他剛才的表情和眼神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沈飛沒有多做解釋,吩咐司機掉頭。

    哪怕是船靠了岸,我都沒有放下警惕心,等回了酒店,我拿行李,準備悄悄地走。

    我已經想起了,嚴清軒死後,不是沈飛在照顧我。

    照顧我的人……是周漾。

    我根本不敢去找他,我把他害得這麽慘,暫時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

    沈飛性格詭異,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跟我喝酒聊心事喜歡穿LO服的男孩了。

    誰知我打開酒店的門,沈飛居然站在門外。

    我嚇了一大跳。

    他似笑非笑地瞅著我,“你這是急著要去哪兒?連行李都收拾好了。”

    “你為什麽要騙我?”

    “我騙你什麽了?”

    我冷著臉,咬牙說:“這大半年不是你在照顧我。”

    “的確不是。”沈飛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遍,“看來你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嗯,嚴清軒的心願完成了,我親手把他挫骨揚灰了,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話說得極難聽,沈飛卻沒有像在遊艇上那般動怒,他出奇意料的平靜。

    “你說話真是沒頭沒腦,什麽叫放你走?我關著你了嗎?”

    我立刻順著他的話說:“那我現在就走,請別擋路。”

    沈飛沒動,他走了進來。

    我心生恐懼,後退了好幾步。

    沈飛嗤笑:“我真是服了你,你長得還沒我漂亮,我會對你起歹念?你也太看得你自己了。”

    我微感羞恥,垂下頭盯自己的腳上穿的鞋。

    “你準備去找周漾?”

    我啞聲,沒有回答。

    沈飛冷哼了一聲,涼涼地說:“勸你別去了,我跟他打了一個賭。”

    “什麽賭?”

    “賭我隻要治好了你,他就永遠不再見你。”

    聞言,我身體微晃,雙腿僵得快要站不穩。

    “我是為你好,他現在勉強能夠糊口,而小榆姐你已經老了,他卻還很年輕,這個世上有太多的誘惑。”沈飛聲音變得溫和。

    “沈飛,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沈飛偏頭避過我的視線,微頷首,歉意道:“我和你弟是假的……都是我自己瞎編出來的。”

    “我早就猜到了。”我淡淡地說:“沈飛,我本來是打算先回趟老家靜一靜,現在我想好了,我要去找周漾。”

    沈飛驚得瞳孔微微睜大。

    “你怎麽看我都行,我就要去找他。”

    沈飛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沒有勸我,他問:“你剛才想問我什麽?”

    “想問你,有沒有拿我當過朋友?”我目光直視他,“如果你還把我當成知己,請你尊重我的決定。不管結局是好是壞,我都認了。還有,我真的不愛嚴清軒,我沒有欠過他,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飛失聲笑道:“小榆姐。”

    他一喊,我也跟著笑了。

    “我開車送你過去吧,這家酒店距離周漾那兒挺遠的。”

    “好。”

    我轉身從桌上拿了個黑色紙袋給他,“這是他留給我的東西,你都說我不值得他對我這麽好了。就全部給你吧,隨便你怎麽處理。”

    “你是不是傻啊?”

    “我不傻,這些東西的價值確實挺誘惑人的。一旦拿了,我心裏會很不安。我好不容易才解脫,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嚴清軒這個人陰影之下。”

    沈飛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似的,沒有勸我收下,他說會把這些東西折換成錢,然後捐給希望工程。

    我認為這個決定非常好。

    然後,他開車送我到周漾住的小區。

    “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小榆姐,如果他對你不好,歡迎你隨時來找我。雖然我不喜歡女人,但我樂意和你搭夥日子。”

    “謝謝,我不樂意。”

    沈飛冷笑一聲,臨走之前突然抱我了一下,我都驚了。反應過來,他已經開車走了。

    他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吧。

    拖著行李箱坐電梯上樓,到了周漾租的房子,我深吸一口氣,懷著忐忑的心情,抬手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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