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晨出院了。許亦安和唐茵去接他回家，嘉禾和他們一起回了東區。

    小晨雖然七歲了，但是因為體弱多病，長得比同齡人瘦小些。下了車之後，許亦安將他直接駝在肩上在前麵走。唐茵和嘉禾走在後麵，看著小晨騎在許亦安脖子上那神氣活現的小背影。

    嘉禾問唐茵：“唐茵姐，今天你們不用上學嗎？”

    唐茵說：“還上什麽學，都放暑假了。”

    “暑假？……暑假是什麽？”嘉禾問。

    “……誒，你這古董人當然不懂，我懶得跟你說。”

    嘉禾猶豫了下，開口：“那是不是我去上學了就會懂了？”

    唐茵這才發覺嘉禾是在給她下套，哼了一聲：“你也會學壞了，會套話了奧。”

    嘉禾笑笑：“是唐茵姐教導有方。”

    唐茵白她一眼：“我知道，呂宏誌跟許亦安說讓你去上學嘛，沒想到你還真動這心思了，別想了，你個傻瓜，上學有什麽用啊？難不成你還想考大學？”

    “《大學》？《大學》我讀過啊！”嘉禾很認真地說。

    唐茵一時摸不著頭腦了，“你讀過大學？扯什麽呢？”

    嘉禾說道：“我就是讀過啊，還有《論語》《中庸》《史記》……我都讀過，先生還考過我呢！”

    唐茵無語，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嗬嗬，你厲害，你是才女，好了吧？”

    嘉禾不在意她的嘲諷，接著說：“以前我隻能在家裏讀書，先生就教我一個，好沒意思，總是羨慕別人家的孩子可以上私塾，到這裏才知道，有學校這樣的地方，從電視裏看，那麽多人一起，穿著整齊幹淨的校服，背著裝滿書本的書包，在明亮的教室裏，安安靜靜聽老師講課，真好……唐茵姐姐，你說呢？學校是不是很有意思？”

    “嗬嗬……”唐茵沒再說什麽，就這樣哼笑了幾聲。

    柯晨在許亦安脖子上玩手機，來電話了，他認出屏幕上的那兩個字，把手機舉到許亦安眼前：“哥，小五哥哥來電話了！”許亦安說：“那你幫哥接。”

    柯晨就樂嗬嗬地接通了，脆生生地喊著：“小五哥哥！”

    好久沒聽到柯晨的聲音了，小五還愣了下，小話嘮柯晨就不給他說話的空檔了，嘰裏呱啦地跟小五說著醫院裏哪個護士姐姐最漂亮，從臉蛋到身材一一點評堪比選美評委，那邊小五完全被他整懵了，還順著他的話問：“那到底誰最漂亮啊？”

    小晨很慎重地想了想，才說：“小嘉姐姐榮幸奪魁！”

    電話那頭又安靜了一會兒，小五好不容易終於想起自己打這通電話的初衷，給他說了，掛了電話。小晨對許亦安說：“哥！小五哥哥叫我們到瘋人院去玩兒！”

    許亦安說：“你想去嗎？”

    小晨點點小腦袋：“當然！我這麽久都沒去了，大威哥哥肯定想我了，我要去給大威哥哥看我的刀疤！”

    許亦安於是回頭，對後麵的兩個女生說：“調轉方向，去瘋人院！”

    小晨在他肩頭歡呼，拍了下他：“駕！駕！”他把許亦安當馬騎，許亦安就聽話地加了速，帶他歡快地向前跑著。

    唐茵也加快了腳步，嘉禾問她：“唐茵姐我也可以去嗎？”

    唐茵點頭，笑道：“去啊！瘋人去瘋人院，多合適！”

    嘉禾再傻還是聽得懂“瘋人”是什麽意思，有點不快：“你是說我是瘋人？”

    唐茵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磨，蹭什麽！你是瘋人，我們也都是！”

    二號街區的街口一進去，眼見著每一條路都較為寬敞，相比其他街區也更加熱鬧，但破爛程度依舊不屬於其他街區，二號街區是東區娛樂場所的聚集地，一到夜裏就燈紅酒綠吵鬧不堪，魚龍混雜的人群在各個門麵破爛掛著彩燈的酒吧迪廳KTV裏穿行，這片街區在嘈雜音樂聲中進入夜晚，在棋，牌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將聲中進入白天。

    這個時候正是下午，尋歡作樂的人還沒有出來遊蕩，二號街區隻有麻將聲，一陣又一陣的，讓人捉摸不透到底是從哪棟爛樓裏發出來的，不過唐茵知道，這裏麵肯定有她媽童雯。

    從小到大，她經常得弄錢到這些棋，牌室裏來撈童雯，而許亦安就得弄錢到這裏的酒吧迪廳裏撈許紅姝，有的時候湊巧了，兩人還能結伴一起來，然後再一起去學校上課。

    直到這幾年，他們來這裏的目的就變為純粹的玩樂了，不是他們媽改過了，而是他們放棄了，有的時候路過這裏看到童雯或許紅姝被人追，債，唐茵和許亦安就像不認識她們似的，該幹嘛幹嘛去。

    他們來二號街區玩常去的就是“瘋人院”，這是二號街區最大的酒吧，進了街口，走到一個路口左拐就能看見那又大又破的招牌，據說東區的曆史有多久，這塊招牌的年紀就有多老，前兩年有人在樓上打架摔下了樓，砸到了這招牌上，所以如今“瘋人院”這三個字隻剩下了“瘋人完”。

    “瘋人院”這個名字也不是特意取的，其實這個地方本來就是一家瘋人院，酒吧老板接手之後懶得弄招牌，加上這瘋人院也算是二號街區的地標，就沒改名字了。如今“瘋人院”的老板是二十歲的大威哥，他爺爺是這酒吧的第一任老板，然後就是他爸，他爸就是前兩年在樓上打架被人推下來的那位，所以這酒吧就交到了當時才十八歲的他手上。

    這時候，酒吧都是安靜的，當許亦安駝著柯晨進了“瘋人院”，裏麵突然爆起歡呼聲，後腳進門的嘉禾都嚇了一跳。她跟在唐茵後麵進去，看見燈光斑斕的酒吧裏，全是形色各異的小混混，南子小五就站在最靠門的卡座桌子上，手裏拿著花筒對小晨和許亦安直噴，酒吧的吧台上方掛著橫幅，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歡迎柯晨老大出院！”

    小晨一進去，所有人都瘋鬧起來了，小五先從許亦安肩上把小晨接過來，駝著他在酒吧裏一頓亂竄，然後小晨又到了南子肩上，男孩子們爭著駝他玩，小晨就樂顛顛地騎在這些哥哥們肩上跟酒吧裏的姐姐們打招呼拋飛吻，就像小明星開演唱會似的，這時候無論是許亦安還是唐茵都淪為了配角，所有人都在歡呼，“柯晨！柯晨！”，熱烈的氣氛讓嘉禾都覺得有點熱血沸騰。

    唐茵找了個位置坐下，拘謹的嘉禾就坐在她旁邊，立馬有一群穿著露臍裝抹著濃妝的女孩子圍了過來，一口一個“茵姐”，一會兒說唐茵今天的衣服好看，一會兒說唐茵的耳釘有氣質，連嘉禾都能看出她們是在拍馬屁。

    她們端來一盤盤酒，遞給唐茵喝，唐茵喝著，不怎麽理她們，她們又注意到了旁邊的嘉禾，笑鬧著問唐茵這是誰，還穿長裙這麽老土，嘉禾被她們推推搡搡地弄得渾身不舒服，唐茵隻喝著酒也沒在意她們，她們遞酒給嘉禾喝，嘉禾喝了一口就嗆得不行，女孩子開始笑話嘉禾，嘉禾臉都紅透了。

    一個一頭金黃頭發的女孩子熟套地把手搭在唐茵肩上，大笑著說：“茵姐，這是你帶來的嗎？來酒吧竟然不喝酒誒，真是個怪胎……”

    她還沒笑完，唐茵就直接抬手將手裏的酒潑到了她臉上，她整個人都呆了，臉上的妝花得一塌糊塗，碎冰塊從她臉上滑下來，女孩子們都閉嘴了，唐茵冷冷地掃她一眼，隻說：“關你毛事。”

    那個女孩子連忙起身道歉，和那些小姐妹們灰溜溜地走了。唐茵靠在沙發裏繼續喝酒：“耳根子終於清靜了，一群三八……”

    嘉禾直愣愣地看著她，下意識地抿了一口杯子裏的飲品，再次被嗆得咳了起來。唐茵大聲嘲笑她，笑到肚子痛：“你真是個傻瓜，怎麽這麽笨？奇葩啊……”她的話比那些女孩子刻毒多了，嘉禾卻一點都不惱。

    此時，許亦安和小晨正在吧台邊，小晨站在吧台上，撩開了上衣，得意洋洋地向別人展示他的“刀疤”，仿佛那是他英雄的標誌。許亦安在和吧台後的一個身材強壯個頭很高皮膚很黑的男孩子說話。

    那就是這家酒吧的現任老板，大威，他那強壯得跟施瓦辛格一樣的身材，還有那雙無神的眼睛，讓別人一眼看到他都會心裏一杵，所以他既是酒吧的老板，也是酒吧的酒保，更兼酒吧具有威懾力的保安。

    但是，東區的人都知道，這位看起來嚇人的大個頭，是個傻大個，他的智商很低，有輕微自閉症，性情其實跟小孩子差不多，整天隻知道調酒，別的什麽都不會，更不敢動手打人，平時就算小孩子對他揮個拳頭，他都會嚇得渾身發抖，據說這是因為他目睹他爸被人從打死後留下的心理陰影。

    所以他剛接手這酒吧時，簡直受盡了欺負，動不動就有人來搶錢鬧事，直到許亦安開始罩他，還給他管賬，“瘋人院”才進入正常營業模式，敢來找事的人都少了。

    鬧了一下午，大家都喝醉了，酒吧裏安靜下來，南子小五直接趴在桌上睡了，唐茵和許亦安也都喝倒了，陷在沙發裏睡覺。嘉禾環顧四周，音樂還在放著，隻是沒有一個完全站著的人了，除了在整理吧台的大威哥，滿屋子的酒味刺鼻，地上的嘔吐物讓人惡心，嘉禾見牆角放著掃把拖把，反正也沒事做，就拿起掃把來打掃。

    她看到吧台後的大威看了自己一眼，明明那麽大的個頭卻很害羞似的，她一點都不怕他，還對他笑了下，他就快速地低下了頭，嘉禾指了指吧台，問了一聲：“小晨在那後麵嗎？”大威點了點頭，嘉禾就繼續打掃。

    敞開的大門外，突然闖進來一群人，帶頭的看起來有些年紀了，顯然是個老混混，拿著鋼棍，嘴裏叼著煙，哼哧哼哧地直接奔到吧台，有小片刻的停頓，環視了四周，好像是在找什麽人，沒看到那個人，才一鼓氣把鋼棍砸到大威麵前，大威嚇到了，嘉禾也嚇到了。

    那老混混吐掉煙頭，對大威說：“把錢都拿出來！你這傻小子！還愣什麽？”

    嘉禾看出來了，這是在搶劫，顯然這種場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大威垂著大腦袋，手發著抖，打開了收銀台，怔怔地退了一步，儼然是個被嚇壞的小孩子。

    老混混醜陋的臉上笑得燦爛，輕蔑地瞪著大威，伸手去收銀台裏拿錢，拿完百元大鈔那一格，他的手移到了十元那一格，就在這時候，一隻小手握著一把尖刀插進了他的手背。

    嘉禾正想去把許亦安叫醒，許亦安就被那老混混的慘叫聲吵醒了。

    嘉禾轉頭看去，那老混混的手背被一把削酸橙的尖刀刺穿，被後麵的人扶著，慘絕人寰地叫著，血流了一地，錢也灑了一地。

    這時所有的人也都清醒了，向吧台望去，隻見大威那個傻大個驚恐地瑟縮在吧台下，露出半個頭，瞪大了眼睛盯著那隻流血的手，而他旁邊的一個小身影，柯晨，趴在吧台上，天使的小麵孔上是惡魔般得意的笑。

    “大威哥哥，別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