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第一次認識什麽是“工作”，用自己的勞動來換取相應的金錢報酬，聽上去很公平，比在別人家忍氣吞聲默默勞動以換取暫時的安生好多了，嘉禾就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這份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將洗好抹幹的杯子端上吧台的時候，看見大威在做今天已經做了無數次的事——一隻大手握著黑板擦擦去記賬板上的留言：

    “酒吧服務員穿短裙是對顧客最起碼的尊重”

    “長了小白兔的臉不穿兔女郎裝，差評！”

    “掀起你的長裙來，小費會翻倍”

    ……

    嘉禾起先聽那些顧客對自己吹口哨，看懂那些留言的意思，而且其他服務員不幫她，還故意逗弄她，她都會覺得很難堪，簡直想挖條地縫鑽進去，而沉默寡言的大威卻總是有點慌亂地去擦黑板上的留言，不給那些吹口哨的人酒喝……

    嘉禾看出他是想維護自己，她不想他為自己難過，之後，她就放鬆下來，還跟大威開玩笑：“這些客人都挺有才的奧？”大威不說話隻是靦腆地低下頭，繼續調酒。

    嘉禾又說：“我來這幾天了，你都還沒跟我說過話，真期待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這你可有的等了，相信叔的，我在這裏混了這麽多年了，聽他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嘉禾轉過身，看見瘸叔到吧台邊坐下，她和瘸叔打招呼，瘸叔問她：“在這還好嗎？有沒有受欺負？”

    嘉禾笑著回答：“很好。沒事，唐茵姐給了我一瓶辣椒水，還教了我……五點就噴原則……”

    “五點就噴原則？”瘸叔一時沒明白，打量了她一下，才反應過來：“哦那你一定要堅持遵守。”

    “對了，明晚你請一天假吧，就是明天別上班……”瘸叔說。

    嘉禾問：“為什麽啊？”

    瘸叔說：“明天是紅姝的生日，我們一起在家吃飯，給她過生日吧。”

    嘉禾點點頭：“好啊。我第一次工作，這麽快就要體驗第一次請假了，還有第一次給別人過生日……真棒。”她傻樂起來。

    瘸叔看她笑笑，掏出手機，撥通許亦安的電話。

    許亦安正和南子小五在南區撬一輛車的車門，電話響了就將工具轉手給南子，他接起電話：“瘸叔怎麽了？”

    瘸叔問他：“你小子在忙什麽呢？”

    許亦安回答：“老譚的手不是被小晨廢了嘛，海哥已經同意讓他把業務轉給我了，我帶南子小五到南區來練練手……”

    “你小子買賣越做越大了奧，小心警察，你再進去一次就能在拘留所辦會員了……反正，你小子給我聽好了，明天晚上七點後必須回家！”瘸叔對許亦安下這一年一度的“命令”了。

    “……又到她生日了？我才不呢，沒那閑功夫……”

    瘸叔打斷他：“嘿，小子，她是你媽！你必須回來給她過生日！不要跟我扯理由！”

    “我還是她兒子呢，但她到現在都不記得我生日是哪一天！瘸叔你就別白費功夫了，還過什麽生日？你給她買酒她就天天是生日……”

    “閉嘴！許亦安，混小子，我不管你想或不想，反正你明天就是得在七點之前回家來，不準有脾氣，保持微笑，口齒清楚地說一句，媽媽，生日快樂。叔不管你答不答應，總之你明天不這樣做的話，叔就讓你真的成為拘留所的會員，相信叔，叔真的能做到。”

    那頭許亦安鬱悶地哼了聲，“行！我準時出現！微笑，生日快樂，OK！”

    瘸叔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下：“小茵呢？”

    許亦安泄氣地回答：“她去西區進假煙了，今晚留在西區玩，瘸叔你放心，我保證她也會出現的好了吧？”

    “這才乖嘛，叔相信你，小安，小茵，小晨，小佳都是叔的好孩子！”瘸叔故意這樣逗他，許亦安果斷地掛了電話。

    瘸叔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嘉禾問他：“亦安哥哥和唐茵姐姐明天真的會回來給阿姨過生日嗎？”

    瘸叔說：“會的，小安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好了，確認了你們三個還有小晨明天會準時出現，那就剩最難保證的那一個了……”

    嘉禾問：“誰啊？”

    瘸叔用目光搜尋著什麽，回答：“紅姝。”

    嘉禾懂了，指了指酒吧角落的那一桌：“她今天在那……”

    她到酒吧來打工之後，就隻有白天在家，晚上七點就要到這裏來上夜班，在家的大部分時間也隻是在睡覺和照顧小晨，最近許紅姝發瘋的次數也少了，天天在外喝酒，嘉禾與許紅姝見麵的時間卻多了，因為她們都將大部分時間耗在酒吧裏。

    因此，嘉禾也見了與她一起來的……眾多男人，有的時候一天都能換好幾個，她一邊喝酒一邊和這些男人嬉笑怒罵，就如同此時，她在角落那桌端著酒杯對一個光頭男人瘋癲大笑，一隻手在那男人的大腿摩挲上……

    那個男人這兩天經常和許紅姝一起來，相比其他人，應該算是許紅姝比較固定的對象，嘉禾聽其他幾個服務員嚼過舌根，說那個男人是在五號街區開理發店的，有老婆，有孩子。

    嘉禾一下子就後悔了。瘸叔順著她指的看過去，就尷尬地沉默了，轉過頭來，悻悻地笑了下，對嘉禾說：“沒事，等她回家再跟她說吧……叔還要去訂蛋糕，先走了……”

    嘉禾目送他一瘸一拐地穿過酒吧裏熱鬧的人群，走出了“瘋人院”……

    第二天的下午五點多，許亦安和唐茵往家走，上樓時，嘉禾正好出來倒垃圾，唐茵大笑著，隻顧著跟許亦安說話：“許亦安，今年我還是要跟你賭一百塊，你媽今天肯定還是不會回來過生日……“

    許亦安翻了個白眼：“那今年我還是要說，這個賭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我也會押她不回來，我們應該跟瘸叔賭才對……”

    後麵的嘉禾突然插嘴：“我也能賭一個嗎？”

    唐茵回頭笑她：“呀，你也要賭？有錢嘛？”

    嘉禾說：“有，昨天有一個客人給了我一百塊錢，說是小費……”

    “一百塊錢？”唐茵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她繼續說：“然後他就想掀我裙子，讓我跟他到角落去玩玩，然後被我噴了辣椒水……”

    這樣就完全合理了，唐茵點點頭：“那好吧？你準備押哪一方？”

    嘉禾一笑：“我賭一百塊錢，她今天一定會在家過生日，畢竟瘸叔為她精心準備了那麽多……”

    許亦安和唐茵相視一笑：“這單純的孩子啊，嘖嘖……”

    那兩人嘲笑間，他們就到了許亦安家門口，許亦安打開了門，於是他和唐茵都呆住了，因為許紅姝此時正坐在餐桌旁，任小晨給她戴上隨蛋糕贈送的壽星皇冠，雙手撐著下巴，晶亮的眼睛盯著蛋糕，一副少女模樣，身上沒有酒味，不瘋狂，很平靜。

    唐茵和許亦安震驚之餘，一齊轉身看向嘉禾，嘉禾笑笑，唐茵問她：“你是怎麽做到的？”

    嘉禾小聲說：“我把她的藥藏了起來……所以，她現在隻是一個瘋癲卻不瘋狂的好媽媽……”

    唐茵噗嗤一笑：“幹得漂亮！”

    嘉禾腆著臉對他們倆伸出手，許亦安轉頭冷哼：“你還學會下套了奧！”嘴上這樣調侃著，他們倆還是一人掏了一百交到她手上。

    瘸叔圍著圍裙從廚房裏端菜出來，看人都到齊了，很滿意，背手站到目光渙散的許紅姝旁邊，對許亦安點頭示意，許亦安就十分無奈地走到許紅姝麵前，扯出一個萬年罕見的微笑，艱難地說：“媽，生日快樂……”然後唐茵，小晨都在他後麵排著隊照著他的樣子做了一樣的舉動。

    瘸叔示意嘉禾也那樣做，所以嘉禾就照著他們的樣子，在許紅姝麵前，真心地微笑：“媽，生日快樂。”

    許紅姝直到看到她臉上才有了一點神采，雙手握住她的手，眼睛裏閃現別樣的光芒：“小佳，這是媽媽的幾歲生日啊？”

    其實嘉禾不知道，但是她還是說了：“這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你年年十八，貌美如花。”

    許紅姝被她哄得很開心，她說的她就信了，一直嘟囔著：“我十八，我十八……”

    他們一家子難得地圍坐在餐桌上吃飯，氣氛還算融洽，許亦安依舊沒什麽話，唐茵光顧著哄小晨，瘸叔一直默默地給許紅姝夾菜，嘉禾看著眼前這場景，察覺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這個有點家的氛圍，沒有吵架打鬧，沒有冷言冷語，沒有瘋狂撕扯……

    許紅姝長時間不吃藥是不行的，一頓飯順利吃完，瘸叔就在她的水杯溶解了藥片給她服下。

    天黑了下來，嘉禾幫瘸叔收拾好了碗筷，大家就在餐桌旁等著切蛋糕，嘉禾說她從沒吃過蛋糕，小晨就調皮地在蛋糕邊抹了一把將奶油蹭到她臉上，惹得他們大笑。

    瘸叔點好了蠟燭，關了燈，壽星許紅姝沒有去數到底有幾根蠟燭，而是很興奮地抱拳在胸前等著吹蠟燭。瘸叔示意他們給她唱生日歌，小晨教嘉禾唱，一直拉著撲克臉的許亦安都唱了幾句。

    在這一屋“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中，一塊板磚破窗而入，直直砸到了茶幾上，許亦安條件反射地捂住小晨的頭蹲下，瘸叔護住了許紅姝，嘉禾和唐茵都被嚇得驚叫出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