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許亦安不顧肩上沉重的酒桶，猛然回過頭來，看到身後的兩人，怔了一秒，大笑起來：“衝哥！冬哥！”

    陳衝背著一把破破爛爛的吉他，個子很高，頭發很長，麵色枯黃而粗糙，看起來有二十五六歲了，剛才嚇唬許亦安的聲音就是來源於他：“你小子，五年不見，長這麽大了，還學會搶劫了，混得不錯啊，大安哥！”

    一邊靠在牆上的魏冬個子略矮一些，板寸頭，一隻刺滿紋身的胳膊上帶了一大串金屬手鐲，拎著一隻舊皮箱，和陳衝一樣風塵仆仆的，他沒什麽精神，看起來好像是很久沒睡了又好像是酒醉未醒，疲倦的臉上為許亦安扯出一些笑意。

    許亦安驚喜地看著他們，嘉禾還是第一次看到許亦安有這樣驚喜的表情，他問：“你們怎麽回來了？已經走遍中國了？“衝動樂隊”巡演完了？”

    陳衝臉上有些很滄桑的悲涼感，苦笑著打趣道：“這不聽說你大安哥成為東區一霸了嗎？我們回來跟你混啊！大安哥！”

    其他男孩子認出他們兩個人也都來打招呼，魏冬拍拍許亦安扛著的酒桶：“好小子，夠意思，準備這麽多酒給我們接風洗塵啊？”

    許亦安不多問其他，笑說：“是啊，都是好家夥呢，隻管讓冬哥喝個夠！”

    陳衝攬著魏冬的肩和他一起往樓上走：“好！就去我們家開個大趴，今天喝個夠！”

    陳衝注意到跟在後麵的嘉禾，掃她一眼，問許亦安：“這是哪家的小美女啊？東區難得有這樣清純的妹子啊，哈哈……”嘉禾被他說得害羞地低下了頭。

    魏冬看著嘉禾，說：“不會是小唐茵吧？雖說女大十八變，可這變得？我還以為小茵到這個年紀就會和所有東區妹子一樣穿個高跟鞋穿著迷你裙塗個大紅唇抽煙喝酒罵人呢……怎麽長成……”

    許亦安回過頭來打斷他：“她才不是唐茵呢。要是唐茵長成這樣那不叫女大十八變，那叫基因突變！”樓道裏的人都大笑起來。

    在這一片歡笑聲的人群之後爆出一聲驚喜而尖銳的粗口：“我靠！”

    他們回頭，穿著迷你裙踏個高跟鞋塗了大紅唇，手指還夾著煙的唐茵推開擋在她前麵的男孩子，直直奔到他們麵前，大喊著：“冬哥！衝哥！我沒有做夢吧！你們回來了！”

    陳衝和魏冬看到唐茵相視一笑，許亦安說：“這才是唐茵，別懷疑，冬哥你還是相當了解她的。”別人又是大笑。

    陳衝拍拍唐茵的肩膀，玩笑道：“是啊，我們回來了！我們的小唐茵長成大美女了嘛！怎麽樣？大安哥的小媳婦？”

    唐茵捶了他胸口一下，“衝哥你一回來就拿我開涮！我才不是許亦安的小媳婦呢！我一直在等冬哥呢！”她玩笑地挽住魏冬的胳膊撒嬌地說。

    他們鬧哄哄地上樓了，嘉禾都能感覺到他們久別重逢的喜悅。小五和南子知道許亦安劫了很多酒回來，也來了這裏，剛好趕上他們上樓，看到人群之前那兩個背影，他們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冬哥！衝哥！”

    他們再次駐足回頭，看到這兩個毛頭小子，陳衝向許亦安確認：“小五？南子？對不對！”

    許亦安點頭。

    南子隔著樓梯和扛著酒的男孩子大聲問了句：“衝哥！白茉姐呢？”

    唐茵也問：“對了，白茉姐呢？她沒跟你們回來嗎？”

    他們的問題驅散了陳衝和魏冬所有用以偽裝的笑容，兩人臉上頓時消沉，陳衝粗獷的臉上顫動了幾下，喉嚨像被堵住了，回頭艱難地對回答南子：“南子……你表姐……死了……”

    “什麽！”許亦安和唐茵同時驚詫地叫了起來。魏冬滿臉的痛苦，眼淚縱橫。

    南子徹底呆住了，要不是小五扶著，他癱軟的身體差點摔在地上。他實在沒想到，那個從小住在他家對麵，他三舅唯一的女兒，那個比他們大七歲的漂亮大姐姐，那個把他們這群小屁孩都當親弟弟疼的好姑娘，那個勇敢地揚言要去追隨自己的夢想要追隨自己喜歡的人浪跡天涯的白茉，死在她最美好的年華裏。

    陳衝低著頭對許亦安說：“小安，衝動樂隊沒有主唱了……所以我們回來了……”

    樓道裏變得很安靜，隻有幾個人的抽噎聲，甚至唐茵都抹了把眼淚，許亦安也好像將所有力氣都用完了，把酒桶轉手給別人扛，搭著魏冬和陳衝的肩膀，和他們一起上五樓去。

    男孩子們把幾箱酒扛到許亦安家，大部分的酒都被抬上五樓了，送完酒，那些男孩子們全都湧上了五樓。家裏，小晨在看電視，瘸叔也在，問嘉禾這是怎麽回事，嘉禾粗略地說了下，並告訴瘸叔許亦安他們叫“衝哥”“冬哥”的人回來了，瘸叔也很激動，上五樓去了。

    陳衝他們離開東區時，小晨才兩歲，當然對他們沒什麽印象，不過聽說好多人在五樓玩，他也想去湊熱鬧，拉著嘉禾往五樓走。

    五樓，瘸叔家對麵，那間屋子生鏽的鐵門緊鎖著，嘉禾經常上來找瘸叔，在她的記憶中這扇門從沒打開過，但在許亦安唐茵南子他們的記憶裏，這間屋子卻是他們童年裏唯一的歡樂所在。這是陳衝家，他爸媽在他十幾歲時離了婚，丟下他和奶奶離開東區了，沒過兩年他奶奶也過世了，這間房子就剩陳衝一個人住，他從小和魏冬交好，魏冬的爸媽嗜酒好賭把家裏弄得一團糟，他就搬過來跟陳衝一起住，兩個男孩子相幫相助地把自己養大。

    到了青春期，他們都喜歡上了音樂，也都喜歡上了三號街區最漂亮的那個叫白茉的女孩子。白茉喜歡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她愛上了張揚放肆的陳衝，和內斂深沉的魏冬成了好朋友，三人組建了一支“衝動樂隊”，常常在這房子裏作曲填詞唱歌彈吉他。許亦安唐茵小五南子他們那時候都小，喜歡到這裏跟他們玩鬧，跟著他們長大，白茉心疼小孩子，對他們都很溫柔有耐心，那時候這棟樓常常充斥著搖滾音樂和小孩子們的吵鬧。

    後來，這棟樓安靜下來，因為他們三人離開了，三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背著吉他去闖世界，在轟轟烈烈的青春歲月裏離開了東區遠走他鄉。

    今天他們回來了，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他們時隔多年再次聚到這門前，陳衝掏出生鏽的鑰匙去開那生鏽的鎖，擰了好一會兒還是擰不開，他的臉被長發遮住，動作越來越急促，手發抖著，明明是這把鎖這把鑰匙，自己五年前親手鎖上的，如今卻好像怎麽擰都不對，擰到後來，所有人都看到這個一米八的漢子的淚水落到了他發抖的手背上。

    許亦安把他推到後麵，猛地一腳踹在門上，那扇陳舊的鐵門塌了，門板直直倒在地上，揚起一屋子的灰。

    眾人愕然，有幾個男孩子嘀咕著：“大安哥好樣的。”

    陳衝深呼吸一下，拍拍許亦安的肩：“不錯……”

    許亦安看向他：“衝哥，這是跟你學的啊……”

    陳衝一愣，想起來，許亦安十一歲那年，許紅姝和他的繼父柯東強在家裏打架，許亦安被鎖在門外，他路過了，二話不說，直接一腳踹開了許亦安家的門，把正在暴打許紅姝的柯東強從屋子裏拎出來暴打了一頓……

    他苦笑了下：“是啊……”

    瘸叔來了，喜悅地喊著：“小衝！小東！”他們先沒進屋，跟瘸叔擁抱了下。瘸叔拍打著他們倆，笑說：“你們兩個臭小子！走了這麽久一點音信都沒有！叔還猜你們不是飛黃騰達就是死在路上了呢！”

    他這樣的玩笑話，平常所有人肯定都笑了，可是這次沒有，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盡是難言之色。

    屋子裏的灰塵散盡了，露出這間房子的真容，很空，沒有一件家具，因為當年他們離開時把所有東西都丟了，隻剩客廳牆上，一張大照片，三個年輕人的合影。

    陳衝和魏冬踏進屋子裏，看著那張合影，抱頭痛哭。

    瘸叔不知所措地問唐茵和許亦安：“這是怎麽了？”

    唐茵說：“瘸叔……白茉姐……死了……”

    瘸叔頓時也痛苦起來，去安慰那兩個人。

    嘉禾和小晨來的時候，那些酒箱和酒桶已經被打開了，所有的人坐在客廳的地上，對酒瓶吹，酒瓶的碰撞聲和幾個人的痛哭聲交織在一起，場麵即熱鬧又悲哀。

    小晨過去擠到許亦安旁邊，嘉禾默默地踏過倒在地上的門板，默默站在一旁。

    瘸叔小聲問陳衝：“小茉是怎麽回事？怎麽會……”

    陳衝低沉地回答：“她……從山崖上掉了下去……”

    南子睜大了紅腫的眼睛，往嘴裏猛灌酒，喝了大概半瓶洋酒之後，他拎著瓶子晃到了陳衝麵前，直接抬手將剩下的那半瓶酒從陳衝頭上淋了下去，而陳衝坐著一動不動。

    客廳裏喝著酒的人騷亂起來，許亦安都來不及阻止南子。唐茵起身拉南子，南子手裏的酒瓶已經空了，她喊道：“南子你瘋啦？”

    南子任她拉著不她，通紅的眼睛瞪著陳衝，說著：“你沒有照顧好她！我們把她交給你了，你卻沒有照顧好她……白茉姐那年要跟你走……三舅把她鎖在家裏……是我！是我偷偷給她開了門！家裏所有人都反對她跟你走！隻有我放她跟你走！從小到大，她一直是照顧我們的人……我們以為你是照顧她的人……所以我放她跟你走……你卻沒有把她帶回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