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犧牲與否人間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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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走廊就這麽長,她沒走一會兒就走到了嘉禾麵前,然而這段路對她來說是這輩子走過的最艱難的一段路。如此艱難啊,更何況要開口呢?她真是搞不懂許大川是怎麽做到的,他不想做東區人,他鄙視東區人的無恥,那他為什麽又能做出比東區人還無恥的事?好,且說許大川還有理由,因為他要救他外甥嘛,那鄭醫生呢?為什麽他明明不是東區人,卻能做東區人都做不出來的禽獸不如的事情?

    她停在嘉禾麵前,緊緊抿唇,不知如何開口,靜默了幾秒。嘉禾問:“唐茵姐,怎麽了?”

    唐茵立馬別過臉,不敢直視嘉禾,始終沒法開口。

    南子和小五湊過來,他們沒察覺此時有點怪異的氣氛,小五又揣不住事兒,見唐茵在這,就跟她說:“茵姐,你跟我們說的事兒我們都辦妥了,那個暈了的人,被我們關起來了,手腳都綁著,連嘴都塞上了……”

    此時他們說的話,唐茵已經完全聽不進去,隻感覺耳邊嗡嗡響。直到南子小聲說:“茵姐,真的有槍誒,我們給撿了,不然讓別人看到可不得了,裏麵還有子彈呢……”

    小五撩開了一下外套,悄悄給唐茵看他藏在外套裏的那把槍。

    唐茵忽然抬起了頭,不敢置信地問:“你們把它放在身上?”

    她反應如此激烈,小五和南子以為是他們做錯了事,卻沒想到,下一秒唐茵就突然笑了起來。

    唐茵昂起頭,恢複心氣,傲然獨立,問他們:“南子小五,你們大安哥傷成這樣,你們要不要救他?”

    雖然不明所以,小五和南子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要!”

    她雙眼瞪大,最是堅決,“一向隻有我們東區人威脅別人,哪有別人能威脅到我們的啊!你們說是不是?”

    他們回答:“是!”

    唐茵直接伸手從小五外套裏掏出那把槍,一個利落漂亮的轉身,把槍口直接對準了站在走廊另一端的鄭醫生,驀地露出狠辣的目光,一瞬間嚇到了所有人。

    看到她手上的家夥,鄭醫生嚇得腿發軟,他顫顫巍巍地問:“唐茵……你你想幹嘛?”

    “別動!”唐茵喝道,一邊向他逼近,一邊給小五和南子下指示:“小五南子!別愣著了!你們大安哥能不能得救可就看這一下了!南子去把大門鎖上!誰也不準出去!小五你到樓上去,上麵有一個小屁孩,你給姐姐我拖下來!”

    診所裏的氣氛馬上變得緊張而混亂,小五和南子照著唐茵的話去做,嘉禾嚇得縮在牆角,許大川都被唐茵這一下嚇到手足無措了。

    “你……你想幹什麽?你要知道你殺了我,許亦安可沒救了!你要想清楚啊,你別衝動啊!”鄭醫生被唐茵逼得靠在了牆上。

    唐茵冷笑著,用槍口敲著他的腦袋,陰狠狠地說:“鄭叔叔,小唐茵怎麽會殺你呢?這把就是打傷許亦安的槍了,鄭叔叔,你應該不想你的寶貝兒子也挨上那麽一下吧?”

    “啊?你要拿我兒子怎樣?你不要亂來啊?”鄭醫生眼見著小五和南子把他八歲的兒子從樓上拖下來。

    他們動作蠻橫粗魯凶神惡煞,把小孩子嚇得滿臉淚水,甚是可憐,哇哇大哭。這個小男孩長相清秀屬於很惹人疼的那種,而唐茵一點都沒手軟,她讓小五南子把孩子抓緊了,又威嚇他不準他哭,把槍口從鄭醫生的頭上移到小男孩的頭上,直抵他稚嫩的額頭。

    鄭醫生這才明白,禽獸的他還是無法跟東區人比誰更下流,他之前好色起壞心,弄一出趁火打劫,其實是在與虎謀皮。他被嚇傻了,生怕唐茵衝動起來送了他兒子的命,喊道:“不要!你不要亂來!你想對我兒子怎樣啊?你不要這樣,不然我報警了奧!”

    唐茵也知道他是被嚇傻了,笑話他:“你報啊!哦,不,你不用報嘛,警察不就在這嘛?”唐茵陰冷嘲諷的目光掃向許大川,許大川背過身去,羞愧地無地自容。

    鄭醫生跪到地上,哭天喊地地求唐茵,唐茵厭惡地踹了他一腳:“你求我有什麽用?要求就求你自己吧!快去給許亦安動手術取子彈!再敢耽擱我真的會要了你兒子的命!快去!你什麽時候給許亦安做好手術,我什麽時候把槍從你兒子頭上移開!聽到沒!你要敢耍花樣的話,我讓你給你兒子陪葬!”

    天亮了,鄭醫生給許亦安縫合了最後一針,包紮完畢,他已經滿頭大汗。整個過程中他都心驚膽戰的,眼睛不斷想瞥向跪在牆角的兒子,卻絲毫不敢分心。

    雖然他幹這種營生已久,跟很多黑道人打過交道,嚇人的情形也遇過不少,可是哪有一次像這樣?自己的兒子就被人挾持在手術台兩米不到的地方,他在手術台上行刀,其實他才是在刀俎之下,真是報應。

    結束之後,他放下器具,深提了一口氣,抹抹頭上的汗,把一個托盤舉給唐茵看,顫顫巍巍地說:“這就是取出來的子彈了,他的傷口都縫合了,上過藥了,可以放開我兒子了吧?”

    提了一夜的那口氣,她終於放下了,她的手也放下了,小男孩逃出她的槍口,撲向鄭醫生。唐茵瞬間覺得整個人都垮掉了,她終於不用再支撐了,眼睛瞥到了托盤裏那顆帶血的子彈,一陣惡心感猛烈地湧上來,她跑出手術室,在手術室外吐了起來,昨夜的酒早就消化了,她吐不出什麽,隻是幹嘔。

    嘉禾看她憔悴成這樣,來扶她,“唐茵姐,你是怎麽了?怎麽吐得這麽厲害?”

    她痛苦地抬起頭,頭發散亂,眼裏有淚:“……惡心……”

    嘉禾沒聽清她的話,問:“什麽惡心?”

    她用握槍握了一夜的那隻手撐了下額頭,隻答了一個字:“人。”

    嘉禾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抱著她,在她肩頭啜泣,嘉禾隻是喜極而泣,這一夜他們終是撐過來了。

    在嘉禾看來還會有比這夜更糟糕的嗎?許亦安和她在別人的槍口下逃生,身負重傷的許亦安昏迷在手術台上,唐茵小五南子挾持一個孩子,把槍抵在孩子頭上,脅迫孩子的父親給許亦安做手術……

    最讓嘉禾震撼的,還是唐茵槍抵小孩,她怎麽也沒想到唐茵會這麽狠,即使明白唐茵是為了救許亦安,她還是難以接受這種行為。她怎麽知道唐茵在把槍抵在小男孩頭上的時候,也有一把槍抵在唐茵的背後,逼她不得不這樣?

    要是嘉禾知道了唐茵的經曆她就會知道真的還有更糟糕的,她才會知道什麽叫人間慘劇。

    發生在西區一家診所裏的這場抗爭,以東區人的勝利告終。危機和絕境總能激發出人的潛能,唐茵不知道她是突破了自己的極限還是刷新了自己的下限,或許這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區別。反正她做到了。

    南子和小五佩服唐茵的魄力,他們沒多大感覺,在把鄭醫生的兒子拖下樓時,他們還處對許亦安重傷的震驚中,他們隻是想救許亦安。對這兩個男孩子來說,這也是意義非凡的一夜,以前他們隻把自己當許亦安的小弟,跟著他混依靠他,而沒想過在許亦安最危難的時候,隻向他們倆求援,可想他們的大安哥早已將他們當自己人了,自此他們和許亦安更加齊心。

    許大川早就溜走了,診所裏隻有他們東區人和鄭醫生父子,打了麻藥的許亦安一時半會醒不了,他被安置在診所的臨時病房裏。他們不準鄭醫生開門,診所的大門就一直緊閉著。

    唐茵和嘉禾一夜沒睡,累極了,趴在許亦安的床邊打瞌睡。在兩個女孩精神奔潰疲乏的時候,小五和南子打起精神來,不但要守著許亦安盯著鄭醫生,還把子彈手槍收拾起來以防落到別人手中成為罪證。

    其實嘉禾根本沒法睡著,抬起了頭,看了看平穩安睡的許亦安,還有趴在床另一側的唐茵。

    唐茵其實也沒睡著,她側著頭望著漸漸明亮的窗外,麵色憔悴,雙眼無光,她身上還穿著去參加舞會的晚禮服和顧臨風的西裝外套,本來精致的妝容和美麗的華服都弄得血跡斑斑,從北區舞會到這西區診所,經曆了富人區的奢華安逸又轉入東區的血腥殘暴,猶如一時在天上與王子共舞,又一時跌入地獄與魔鬼相搏,這一夜對她來說何其漫長啊?

    “……所以,今晚之後,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好好想想你想要什麽吧。”

    “我真的不知道啊。”

    “反正不是臨風也不是許亦安對不對?”

    怎麽會不是許亦安呢?如果不是許亦安,那還有誰配讓她如此犧牲如此拚命?

    唐茵握住許亦安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她瞥到嘉禾沒有睡覺而是在看她,她也正起身來,聲音沙啞:“怎麽了?”

    “我隻是在想……”嘉禾呆呆地問:“如果鄭醫生不肯為亦安哥哥動手術……唐茵姐,你會不會真的……開槍?”

    唐茵被她這一問愣住了,不是這問題多麽尖銳,而是她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後,腦海裏冒出來的那個答案讓她自己都心驚,她怔了好一會兒,無神的眼睛與嘉禾對視,她說:“我會。”

    嘉禾也是驚詫半晌,她說:“有必要嗎?唐茵姐,這樣是不是太狠了些?”

    唐茵聽出她是有些埋怨的意思,瞧瞧嘉禾單純無害的樣子,她冷笑起來,笑中帶淚,莫名激動起來:“你是說我太沒人性是吧?好,就算我沒人性,也比那狗屁鄭醫生禽獸不如的好!你以為壞人隻有東區才有是嗎?你真是太傻了。這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裏都有壞人啊,我心狠手辣我壞!但趁火打劫的人才最惡心!要是我不這樣,你和我就得有一個要跟那禽獸醫生上床啊!”

    “什麽?你是說鄭醫生威脅……”嘉禾心中一震,唐茵一下將這醜惡汙穢的內幕在她麵前剖開,驚得她說不出話來。

    唐茵的情緒已經奔潰了,她雙手握住許亦安的手,撐在自己的額頭上,渾身顫抖。

    她們倆的對話被門外的小五聽到了,小五衝進旁邊的一間診室裏,南子正在那守著鄭醫生,他直接過去揪起鄭醫生一頓暴揍,南子不解小五為什麽突然暴怒起來,問他,他隻說一句:“這老色鬼竟然敢打茵姐和小佳的主意!”

    南子一聽,立馬火起來,下手比小五還狠,迷迷糊糊的鄭醫生被他們倆打得麵目全非。

    其實不光小五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許亦安也聽到了。

    她們倆說話時,許亦安已經靜靜地睜開了眼睛,他的大腦還在混沌之中,迷離的眼睛盯著昏黃的天花板,傷口的疼痛讓他麻痹了,身體沒有知覺,直到感覺手掌有些濕潤,知覺慢慢蘇醒,他空洞的眼睛轉動,看清了雙目垂淚的嘉禾,再一轉,看到握著自己手的唐茵,她的臉貼在自己僵硬的手掌裏,她溫熱的淚水流淌在他的手心裏。

    唐茵也哭了唐茵為什麽會哭呢?

    哦,是因為自己,自己無力地躺在這裏,讓她們承受了一切……

    許亦安啊許亦安,你讓她們流淚了……

    “……要是我不這樣,你和我就得有一個要跟那禽獸醫生上床啊!!”

    她們的話在他腦海裏輪播,一遍比一遍清楚,刺激到他的神經,他的血脈被激活,火氣上湧,直衝他的大腦,他的眼睛猛地睜大,表情撕裂般的瘋狂,叫了一聲:“啊!”

    這一聲嚇到了嘉禾和唐茵,她們這才發現他醒了,然而不等她們詢問,許亦安突然坐起身來,掙紮著要下床,唐茵手疾眼快立馬摁住他,以防他動作太大讓傷口崩裂。

    然而唐茵根本敵不過他的力氣,他癲狂起來,喊著:“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他推開唐茵掙紮著下床,卻因為腿上的麻醉未消,“咚”地摔到了地上。

    “許亦安,你冷靜點!你這是怎麽了?你不要這樣!”嘉禾過來和唐茵一起阻止他發狂,小五和南子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緊跑過來,幫她們按住許亦安。

    “老子要殺了他!老子要殺了他!”他在地上嘶喊著,完全沒有一點理智,著實是一個瘋子,亢奮而瘋狂。

    唐茵說:“不好!許亦安發病了!”

    他體內的基因就如一顆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發的炸彈,隱患潛伏多時,在這次重創之後終於發作。

    現在藥又不在身上,他們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了,隻是摁住他,強行把他抬回床上,讓他動彈不得。

    唐茵徹底泵潰,撲在他懷裏,抱住他大哭:“你不要這樣,許亦安,你冷靜點,你不要發瘋啊。”

    病房裏亂做一團,在連連大吼了十多分鍾之後,他卻突然沒了聲音,沒了動作,眼睛不再瞪得大大的,而是眼簾低垂黯淡無光,與上一秒的他簡直是兩個極端,瞬間從暴躁如雷轉為抑鬱乏力。

    他不再說一句話,就算他們呼喊他,他都沒有任何回應,就像墜入了另一個世界裏。

    他們商量商量,決定早點把許亦安帶回東區,南子去叫來一輛小麵包車,小五和唐茵逼著鄭醫生交出一大批藥物並讓他保證為昨夜的事保密。

    嘉禾給一動不動的許亦安擦洗了一番之後,許亦安的點滴也吊完了,他們該辦的都辦好了,時間已到早上七八點的時候,他們把許亦安抬出了診所,準備帶他回東區。

    許亦安被他們抬上麵包車時,他的眼珠轉動了一下,望著這所破舊的診所,久久未發一言的他忽然低沉地說了一句話:“放一把火,把這燒了……”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是他們聽過的他說的最陰狠的一句話,頓時讓他們毛骨悚然。其餘四人動作停頓了,麵麵相覷。唐茵示意他們先把許亦安安放進車裏。

    他們還在回味許亦安的話,南子熱血上腦,一咬牙一跺腳:“好!我馬上就去放火!”

    唐茵立即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打醒他:“放毛啊!你傻了吧?許亦安發瘋你也發瘋?”

    南子撓撓頭,作罷了,跟他們上了一齊上了車。車門一關,車開走了,不過多時,許亦安又出聲了:“燒了嗎?”

    他們不知怎麽作答,唐茵咬咬唇,拍拍他的手:“燒了,全燒光了。”

    許亦安又入神地沉浸在他的世界裏,過了很久,他又問:“燒了嗎?”

    唐茵無奈,再哄他“燒了!南子去放的火,燒得幹幹淨淨。”

    “……小五怎麽沒去?”他又問。

    小五連忙搶著說:“我去了!誰說我沒去?我放了一大把火呢!”惹得一車人哭笑不得。

    這樣瘋癲的對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了。

    ……

    嘉禾始終無法接受那診所裏醜惡的“交易”,這樣的事對她的心裏創擊最大,尤其是想象著,先到診所的唐茵在聽了鄭醫生的威脅之後是怎樣的反應,她就心疼得很。

    再和唐茵說到這事,嘉禾試著問:“唐茵姐,那個時候,你是不是……答應了?”

    唐茵說:“是啊,那個時候我沒有辦法,真的答應了。”

    嘉禾就明白了,為了許亦安,唐茵可以如此犧牲。

    她又問:“那個時候,你來跟我說話,是不是同意了他的話,想讓我……”

    唐茵深望著嘉禾,她不想騙她,隻能殘忍地點頭,問她:“那如果我真的說了,為了許亦安,你願意嗎?”

    嘉禾在這殘酷的假設之前,深深地怔住,良久之後,她移開目光,搖搖頭:“我不願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