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嘉禾和唐茵衝進病房，一齊對許亦安驚叫。

    他單薄的背影在窗台上隨風飄搖，她們的叫聲他根本聽不到。許亦安眼眸一閉，完全放鬆自己的身體，向前傾去，整個人脫離了窗台，

    幸好她們倆跑得快，及時拉住了他的一隻胳膊。唐茵因為手臂上的傷被拉扯到了，疼得條件反射地鬆了下手，兩人又是大叫，嘉禾咬牙抓緊許亦安的胳膊，承受著他整個人的重量，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麽大的力氣。

    唐茵鬆手的那一下，比許亦安往下跳的那一刻還讓她受驚，她怨責自己她怎麽可以鬆手呢？要是嘉禾沒有拉住許亦安那會怎樣啊？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鬆手啊！

    就在鬆手的幾秒之後，唐茵立即再探身去拉許亦安的胳膊，和嘉禾一起死命地把許亦安往上拽，震驚，害怕，擔心，無助，自責的情緒交雜在一起，讓她如身臨絕境。

    這種感覺她很久都沒有體驗過了，就算她被人拿著手槍追擊，就算她躲在那個櫃子裏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麽絕望失措過。

    這樣的晚上，發生這麽驚險的一幕，唐茵和嘉禾一邊拉許亦安，一邊叫救命。

    許亦安完全沒有意識，如同行屍走肉，他的身體懸於近百米的高空，卻渾然不知若是嘉禾和唐茵放了手，他就會像一片葉子那樣墜落，然後隕滅……

    這樣的狀態大概持續了五分鍾，兩個少女的叫聲很快引來了很多人，醫生護士們看了這駭人的一幕，雖然他們在這個精神病治療中心裏已經見過不少匪夷所思的場景了，卻還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眼前這樣的命懸一線，眾人趕緊開始了搶救了。

    嘉禾和唐茵擠在一起，兩隻手抓著許亦安的一隻胳膊，兩人臉上滿是汗水和淚滴。唐茵手臂上的傷口被牽扯到了，流出了紅色的血液，順著她的手臂滑到許亦安的手臂上，她疼到麵部扭曲，可就是再不願意鬆動一點點。

    直到幾分鍾後，眾人把許亦安拉上來了，嘉禾和唐茵才放開了手，兩個人好似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直接癱軟地摔坐在牆邊。看著被放到床上的許亦安，唐茵的眼淚先迸發而出，嘉禾還沒能從震驚中走出來，朦朧的目光瞥到唐茵手臂上的血和她臉上的淚，嘉禾鼻子一酸，這才想起來哭。

    唐茵顫抖地抱住了嘉禾，嘉禾抱住唐茵的肩膀，兩個少女再次互相依偎，抱頭大哭。她們倆都太害怕了，要是她們晚踏進這間病房一秒那會怎麽樣呢？要是她們沒有拉住許亦安那會怎麽樣呢？

    如果那樣，她們就永遠地失去許亦安了。光是這樣的一個如果，她們都不敢細想，許亦安沒有墜下高樓，而她們卻如同墜下了深淵。

    瘸叔回來了，病房裏一片混亂，嘉禾和唐茵在地上大哭，他一下慌了神，問怎麽了。唐茵看到他，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淚痕未幹的臉上卻滿是憤怒，衝瘸叔大吼：“瘸叔！許亦安差點跳樓啊！你不是在這看著他的嗎！你怎麽看的！他差一點點就會死掉你知不知道！”

    瘸叔傻在原地，看了眼床上的許亦安，年近五十的他變得跟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他手裏提的食物吊到地上，自責地不敢直視唐茵和嘉禾，嘴裏念著：“叔……就去買了點粥……就走開了一會兒……剛才他還睡得很熟……叔以為幾分鍾，沒事的……”

    唐茵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將後怕都轉為了憤怒，“沒事的？你怎麽會覺得沒事的！你守了他那個該死的媽這麽多年，你怎麽就不知道他這病是會怎麽樣的！”

    麵對唐茵咄咄逼人的指責，瘸叔完全不否認，就算唐茵不罵他，他也會罵自己，自責到無地自容，“是，是，叔錯了，叔沒看好小安……”

    嘉禾拉拉唐茵示意她冷靜一點，唐茵隻瞪著瘸叔。瘸叔眼裏也有了淚花，嘉禾哽咽著勸他：“瘸叔，我們是太害怕了，唐茵姐不是故意對你發火的……”

    瘸叔搖頭：“不不，小茵說得對，是瘸叔沒用，瘸叔差點害了小安。以後瘸叔肯定寸步不離，看好他……”

    唐茵的手臂還在流血，染紅了她的袖子，她卻疼到麻木了。瘸叔看到了，去拉她的胳膊，擔憂地問：“這是怎麽了？小茵，你怎麽傷成這樣？得快點……”

    她卻猛地甩開了瘸叔的手，不顧自己疼不疼，怒氣升騰，“你還問我怎麽了？就是因為你放走了黑豹，我才成這樣的！我被人追殺啊！瘸叔！我也差點沒命了你知不知道？別以為我想不到！知道黑豹關在那裏的就我們幾個人，小五南子根本不可能放走他！除了你還會有誰呢！瘸叔你為什麽要這樣啊！你放走他差點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瘸叔看著唐茵手臂上的血，聽著她的指責，瘸叔無措地說：“小茵……對不起啊叔真的沒想到會這樣……叔要知道放走他會害你受難，叔肯定不會的。”

    承受了連日來的打擊和重壓，許亦安差點墜樓的這一下讓她徹底崩潰，喪失了理智，所有積壓的情緒都衝著瘸叔爆發了，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對瘸叔這樣，凶惡到口不擇言，她越來越激動，瘋狂地指責：“還有你給許亦安找的那狗屁鄭醫生！他逼著我和小佳跟他上床他才肯給許亦安取子彈啊！你怎麽搞的嘛！你明明認識他！你怎麽就不知道他是個禽獸啊！”

    最醜陋的事實和語言砸向瘸叔，他眼前一懵，一陣暈眩感襲來，差點跌倒，他扶牆站著，臉色發白，嘴唇顫顫巍巍地說出幾個字：“他……真的那樣？禽獸啊！他們怎麽能！誒！都怪瘸叔！都怪叔不好！”他眼裏流下悲絕的淚水，不忍直視地掃了下嘉禾和唐茵，心痛到窒息，任何語言都表達不了他的內疚自責。

    病房裏還有醫生和護士在，聽了唐茵吼出的話，心裏承受能力遠遠高於平常人的他們都震驚了，動作停了一會兒，才尷尬地繼續，估計他們還真是第一次碰上這麽“精彩”的“劇情”。

    嘉禾雖然恥於直訴那種事，可她一聽唐茵的話，知道瘸叔肯定會誤會她們真的吃了虧，連忙寬慰瘸叔：“瘸叔，但是，但是那個鄭醫生沒有得逞，唐茵姐拿他兒子威脅他，他就給亦安哥哥做完了手術……”

    她寬慰的話的確讓瘸叔鬆了口氣，但也沒能讓他好受多少，他一想象那個時候，這兩個女孩子經曆的事承受了怎樣的不堪的威脅，他就心如刀絞。

    “我們隻能指望你啊！但是為什麽每次我們指望你的時候，你都會讓我們失望？瘸叔！”此時的唐茵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說什麽了，她哭著說出這些尖刀一樣的話，無理取鬧，毫無邏輯。

    瘸叔卻統統承受，感到羞慚萬分，如鯁在喉，任憑唐茵衝他發泄，用惡毒的話指責他。

    這是嘉禾見過的唐茵哭得最狠鬧得最狠的一次，之前無論怎樣唐茵都還是能夠保持理智的那一個，而這個時候她卻徹底崩潰了。她哽咽著，勸唐茵：“唐茵姐別這樣，瘸叔不是故意的，你這樣讓瘸叔怎麽……”

    唐茵甩過頭不理嘉禾，憤憤地轉過身去不再看瘸叔，她不能停歇地抽噎著，大山一樣沉重的情緒壓在她心頭，逼得她近乎瘋狂。

    三人之間片刻的無言，隻剩下抑製不住的哭聲。

    此時的瘸叔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沒有力氣沒有心氣，遲鈍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直起身來，像認錯的小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開口：“小茵……先讓護士姐姐幫你把傷口包一下吧……包完了再生瘸叔的氣……”

    本來已經在收緩的情緒卻因他這一句話又噴湧而出，唐茵轉回身，再次激動地大哭，撲進了瘸叔的懷裏，變回小孩子的樣子，像小時候一樣抱著瘸叔哭泣，“瘸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罵你……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我不是怪你……我隻是害怕，瘸叔，我害怕許亦安出事，我害怕我承受不了這些了，瘸叔……”

    這比罵他還讓他心酸，瘸叔拍拍唐茵的肩，跟她一起流著淚，哄她：“沒事的小茵，叔都知道，叔沒照顧好你們，叔的錯，叔該罵！沒事的，小安不會再出事的，你乖，我們一起好好地守著小安，他就不會再有事了……沒事，我們一起撐著，總會過去的，這麽多年來不都這樣嗎？”

    一場悲劇終於停歇，許亦安在床上躺著，靜默地睜眼看天花板看了很久，漸漸地在嘉禾的注視下閉了眼睛。嘉禾也閉上紅腫的雙眼在他的床頭趴著。這時已夜深，病房裏也安靜了，瘸叔在在外麵跟醫生談話，唐茵去包紮傷口了，門窗關得死死的，她就一個人在許亦安床前陪著他，微弱的聲音向他祈禱：“許亦安，你快點好起來吧，好不好？我們都需要你，你真的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嗎？”

    “許亦安，從你的世界裏走出來好不好？”

    “或者，讓我到你的世界去，看看你到底把自己關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好不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