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東區初雪沉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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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她一直縮在家裏看電視,看書,打掃,照顧小晨,將無聊的電視廣告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家裏帶字的東西都被她讀了個遍,地板被她拖得跟打了蠟一樣光亮,小晨又乖得很少有事讓她煩,她盡力讓自己不得空閑,但其實能做的事做完了就無事可做了。

    就比如現在,小晨去睡午覺了,她不小心摁錯了遙控器上的按鈕把電視關了,家裏忽地變得安靜,這種安靜對她來說十分突然,她環視這冷清的屋子,一種莫名的恐慌感油然而生。

    嘉禾裹上了棉衣外套,走出了家門,在蕭瑟的寒風中緩緩走向二號街區。

    自那場爆炸之後,她就沒有去過二號街區,不過今天她還是去了,她就是覺得無論多麽害怕再次直麵那場悲劇,她終是得逼著自己麵對。

    她能夠想像那裏已經變成了怎樣的一堆廢墟,她能預想自己看到“瘋人院”遺跡時會是怎樣的心情,隻是沒有想到,今天來這裏的不隻有她一個。

    或是因為天冷了,很多東區人都躲進暗場裏取暖去了,所以路上都沒有什麽人,忽略掉不知哪裏傳出來的麻將聲和叫罵聲,其實整個東區也都隨著寒冬的到來而變得冷寂下來了,更加像一座荒城。

    傍晚時分,天光稍微暗了一些,天空還是一片灰白,沒有半點亮色。嘉禾垂著頭走出三號街區,抬了一下臉,忽地有一片冰涼的東西落在她的鼻尖上,她伸手一勾,擦去冰涼的水滴,不經意地一瞥卻瞥見自己的袖子上不知何時落了幾片白花,手一碰就消融了,接著斑斑點點的白色晶瑩花絮在她身周落下,伴隨著寒風拂過她的微紅的眼眶。

    這一年錫城姍姍來遲的初雪還是悄然而至了,隨著徹骨的寒意,降臨東區。

    嘉禾縮著頭裹緊了外套,在飛雪中繼續前行。

    “瘋人院”所在的那條街經過這麽多天的修整大部分商鋪已經恢複正常營業了,隻是這一排長街的中間部分憑空地陷下那一截顯得太過突兀,餘留下來的斷壁殘垣上滿是被火焰硝煙熏黑的痕跡,坑坑窪窪的地上還有一大堆沒有被清理掉的磚瓦廢墟。

    潔白的雪花墜落在髒濕的水泥路麵上,或消融在泥濘的磚縫裏,或飛進開合的店門中,或鋪白鮮有人踏足的路麵。嘉禾到二號街區時,四周的景物上差不多都已蒙上一層薄雪了,她冷得發顫,走近“瘋人院”的廢墟處就顫得更厲害。

    在廢墟旁,她看到周圍有一些雜亂的腳印,隱約聽到人聲,抬起頭來,張望了幾下,看到廢墟的另一端,有兩個在風中搖晃的人影,一個坐在較高的石堆上喝酒,一個不停地在廢墟間移動半彎著腰好像在找什麽。

    坐著的是隨時酒壺不離手的魏冬,找東西的自然是已經喝醉的陳衝。

    她現在站的位置大概就是以前“瘋人院”前門的位置,而那兩人在後廚的位置,隔著距離和一大堆廢墟,嘉禾提高了聲音,喚他們:“衝哥!冬哥!”

    他們聽到了她的聲音就向她揮手打招呼,她提著裙子,踩上廢墟,走向陳衝和魏冬,不用走多近就能聞到他們身上的酒氣。

    走近了才看清,兩人都好像在廢墟裏打過滾似的,外套都髒了,手上也都全是泥,甚至魏冬握著酒壺的手背上有幾道顯眼的血痕,而陳衝,跟她打過招呼之後就繼續埋頭在廢墟裏徒手挖著什麽。

    她還沒有開口,魏冬先問她:“小佳啊,你來這兒做什麽?”他呼出一口酒氣,在冷空氣中化成霜。

    “沒,沒什麽,就是來走走。”她搖搖頭,好奇地打量他們,問:“冬哥,你們這是在什麽東西嗎?”

    魏冬吸吸凍紅的鼻子,指指陳衝,笑話他,說:“你衝哥在犯傻呢,這都過了多久了還來這找他的破吉他,想想也不可能找到了呀,真他媽蠢,哈哈……”

    立在這一片廢墟之上,又怎麽能知道腳下這些破碎的殘渣都是什麽呢?她指著魏冬擦傷帶泥的手,說:“……你不也挖了嗎?冬哥?”

    被嘉禾戳穿了自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魏冬也不惱,他幹笑了幾聲,依舊看著埋頭在廢墟裏挖著的陳衝,出神地跟嘉禾說話:“你看他,瘋了似的,就一把吉他,當年白茉送他的吉他,他都不知道好好收著,把它落在酒吧裏,結果一場爆炸,把‘瘋人院’炸平了,他現在倒知道緊張了,天天來這挖垃圾……小佳你看你衝哥是不是瘋了?”

    嘉禾坐到魏冬旁邊,幫他撣了幾下飄落在他衣服上的白雪,有些憂慮地看看他手中的小酒壺,說:“你們沒有瘋,你們隻是醉了。”

    那一邊的陳衝大概也真是找累了,停了下來,此時他離他們已經隔開一段距離了,他直接放任自己疲乏的身體倒在一塊大破木板上,胡子拉碴,及肩的長發也沒有紮起來淩亂地披散著,儼然如同一個流浪漢,就那樣倒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天空飄雪埋葬他。

    天還沒黑,這兩人就醉得差不多了,嘉禾想勸他們回家休息去,魏冬卻湊近她,沉著地跟她說話:“其實,哥也想找到……那把吉他,那算是白茉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吧,雖然是給他的,但我也喜歡啊。”

    魏冬或許真是醉了,迷迷糊糊地就說出了真心話,讓嘉禾聽著感覺有點心酸。關於白茉和陳衝魏冬的事她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也為他們傷感,離開時的三個少年,回來時隻剩下飽經風霜的兩人。

    “你也很……喜歡白茉姐姐是不是?”她就試探著問問。

    沒想到魏冬很坦誠地點頭,“是啊。比他還喜歡她。”

    “那你們……你們三個怎麽還能是朋友呢?”她問。

    魏冬勾起滿是胡茬的嘴角一笑,咽了口烈酒,回答說:“有什麽不能的?因為對於我來說,他和她是一樣重要的,所以我沒必要緊追不舍,沒必要跟他搶來搶去,畢竟能跟白茉做好朋友就夠幸運了……”

    因為對於我來說,他和她是一樣重要的。

    畢竟能跟他做朋友就夠幸運了。

    嘉禾聽著魏冬嘴裏斷斷續續迷迷糊糊的話,自己也思緒萬千。雪越下越大,就陪魏冬坐了一會兒,她身上就有了一層白雪,地上也有了積雪,木板上的陳衝被一層薄雪掩蓋。

    嘉禾勸他們走,他們卻還不想走,她已經凍得不行了就先走了,離開了這片廢墟。

    小五和南子離開唐茵家之後,唐茵小睡了一會兒,然後主動給許亦安打去了電話,她隻是覺得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怎麽說也該為先前的事找一個合理解釋,畫一個說得過去的句號了。

    她直接問:“那我們怎麽辦?”

    多年的默契讓他隨即明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又能怎樣回答呢?他許亦安也不是萬能到什麽問題都能先於別人想通的。

    他就沉默了幾秒鍾,她就知道了他心裏的疑慮,她轉而重新問:“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和她?”

    許亦安走在雪地裏,吸了口氣,回答說:“沒有什麽時候開始,也不會開始,你想多了。”

    “真的隻是我想多了?許亦安,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小佳了?都到了這個程度了,還不能坦白嗎?”她問道。

    許亦安頓了兩秒,抬頭望了下天,說:“不是,我沒有喜歡上她。”

    唐茵問:“那我呢?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喜歡我的?”

    “不是啊,唐茵。”他輕歎了口氣,說:“你相不相信,其實我自己都弄不懂自己,隻是經過這麽多的事,我發現,其實,我沒有喜歡上誰……”

    “果然啊,我和你隻是一直都弄錯了。”她吸吸鼻子,走出家門,鎖了門一個人往樓下走,“嗬,沒有喜歡上誰是吧?”她苦笑幾聲,然後掛了電話。

    唐茵是準備去一號街區買東西,一出門就被雪花撲麵,她依舊挺直腰杆,傲然地前行。

    她走到三號街區街口的同時,嘉禾正從二號街區往回走,一個向前,一個轉彎,兩人狹路相逢,難得地正麵相對一次。

    唐茵不生嘉禾的氣了,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也沒什麽好氣她的,畢竟嘉禾什麽也沒做錯,錯的隻是她和許亦安。

    卻是嘉禾先開口,上前問:“唐茵姐,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唐茵搖頭:“不能。”她停頓了下,接著說:“因為我們是姐妹。”

    上一刻被她的否定唬得心裏一沉的嘉禾,瞬間又心生明媚,幾乎喜極而泣,對著唐茵張嘴哇哇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隻是高興而已。

    唐茵看她這樣子,笑話她:“快得了吧你,別又哭了,整天就知道哭。”

    她不說還好,一說嘉禾的眼淚就莫名奇妙地奪眶而出了,她自己都沒有辦法抑製住。

    唐茵十分恨鐵不成鋼,白了她一眼:“還有完沒完了?又哭?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我就是這麽沒出息嘛……”她深呼吸緩解自己的情緒,其實這是喜極而泣吧,這麽些日子以來,她難得聽到能讓她輕鬆些的話。

    與剛才嘉禾所走的方向相對的路上,也就是三號街區街口通往四號街區的那一條路上,走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依舊一派囂張,扛著棒球棍,踏著白雪,一路前行。他所行的路恰好與她們兩個所走的路在三號街區街口呈釘子狀,三條路交叉於一處,三人就在這個時分不期而遇。

    許亦安在十米外停住了腳步,沒有再往前走。他望到前方那兩人,一個張揚一個柔懦的兩道影子,親密對立,融洽十分。

    她們沒有看到他。

    他駐足觀望,猶如在望遙遠的星辰,然後眼中的光芒黯淡下來,做了一個不是那麽瀟灑的動作——轉身離開,朝著與她們相反的方向,冒著風雪繼續前行,繼續走他自己的路。

    這一年東區的初雪雖然姍姍來遲,可終究還是是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