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墓前，嘉禾站在寒風中發抖，薄雪落滿了她的肩頭，這一段日子以來經常變紅的眼眶似乎也總是盈，滿了淚水，她就是這麽沒出息，這麽愛哭。

    不過此時哭的不是她，是坐在大威墓碑前的仲凡，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對著墓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啜泣著：“怎麽會這樣？我都還沒聽大威哥說幾句話呢！他就走了！怎麽能這樣……嗚嗚，爆炸？太殘忍了吧？我都還沒聽他說幾句話呢，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不理我！現在是徹底不理我了！“瘋人院”都沒了！太殘忍了！嗚嗚……”

    嘉禾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抑或是安慰自己，蹲到他旁邊，裝作輕鬆地說：“別哭啦，大威哥哥看到你這樣都會笑話你的，還就地撒潑啊？”

    仲凡捂住臉，大概也覺得自己在嘉禾麵前哭成這樣有些丟臉，緩了會兒，突然很正經地說：“大威哥以前難得說一句話，現在想想，這麽一個習慣沉默的人，該藏了多少事在心裏啊？”

    “嗯。”嘉禾看著眼前的墓碑說：“他不怎麽說話，但是每次出聲，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一開口就是最重要的話，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我還記得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仲凡問：“是什麽？”

    嘉禾一想當時的情景就忍不住鼻子發酸，說：“是唐茵姐她媽招惹賭鬼圍攻衝哥和冬哥的那次，我去拉架，差點被打了，大威哥哥挺身而出，製住了打我的人，還對我說……小佳，別怕……”說著就捂住了自己的臉，怕自己又不爭氣地哭出來。

    仲凡似乎能夠想像當時的場景，在他的印象裏，大威雖然個頭高，卻並不凶悍，都不敢用正眼瞧人，以前他在“瘋人院”還老聽酒鬼們笑話大威，可是，原來傻大個大威也有那麽勇敢的一麵，他也可以作為別人的保護神。

    如今他真的成了“神”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天上默默地保護小佳呢？

    仲凡也回憶起來，“小佳你知道嗎？他跟我說過話的。”

    嘉禾疑惑地轉眼看向他，他低頭笑了下，說：“在“瘋人院”裏，就是我爸來接我的那天下午，我去那找大安哥，大安哥不在，你也不在，我就在吧台坐了一會兒，纏著他跟他道別，後來我就要走了，他突然開口說，別走！我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這兩個字，還驚了一下，以為大威哥是舍不得我走呢，讓我好感動，不過最後才知道他叫住我是因為我喝的那杯飲料還沒付錢……哈哈！”

    嘉禾配合他笑了一下，覺得有趣也覺得心酸：“大威哥哥那時候沒準真的是舍不得你的，隻是他從來不會說。”

    仲凡望著灰色的石碑，笑著點點頭：“也許吧，我就這樣認為好了，不過，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說別走，我是不會走的，無論怎樣還能多陪他一會兒，也能多陪陪你，你這幾個月經曆這麽多事一定會難受吧？要是我一直都在就好了。”

    “仲凡……”嘉禾感動不已，哽咽了一下。

    仲凡搞怪地指指她，故意玩笑說：“呶，別哭奧，我自己哭就算了，這當著大威的麵，要是你哭的話，他沒準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嘉禾噗嗤笑了出來，和他一起轉頭看大威的墓碑，把落到石碑上的白雪撣掉，站了起來，又將旁邊的王磊的墓碑清理了一下。

    仲凡問她：“這是誰的墓？”

    嘉禾說：“其實我不認識，但對於亦安哥哥來說，這是個很重要的人，他是跟亦安哥哥一起做事的，他幫了亦安哥哥很大的忙，並且犧牲了性命，和大威哥哥同時被炸死……”

    聽她這麽一說，仲凡這個中二少年，噗通一下跪倒，拜了三拜，驚歎道：“英雄啊！”

    “這麽精彩的英雄事跡，都能寫成書了！不愧是東區啊，好神奇！”

    嘉禾真的不知道說什麽，沉甸甸的情緒被他這誇張的樣子衝個精光，所以說，在仲凡麵前，再怎麽悲傷，都悲傷不過三秒。

    離開墓園之後，他們騎車去三號街區，仲凡先見了一下小晨和瘸叔，陳衝和魏冬不在家，他就沒見著，趁著天還沒有黑，他扛著小晨拖著嘉禾出去遛彎，非要去四號街區的“瘋人完”。

    嘉禾也拿這麽鬧騰的他沒辦法了，就陪著他一起走，三個人在飄雪的路上沿著一盞一盞地亮起的路燈前行，她不怎麽說話，仲凡和小晨倒是很聊得來，看著這兩個差了十多歲還能喋喋不休地談天說地的男孩子，嘉禾覺得比起許亦安，仲凡倒更像是小晨的親哥哥。

    在路上他們碰到了剛從暗場裏對完賬出來的南子，仲凡可來勁了，跟南子好一頓聊啊，南子不是小五就算覺得仲凡太二，也不會欺負他，以前仲凡就跟他混得挺熟的，小五嘛鬼心眼比較多，看他是個富家少年就坑他的事兒沒少幹，不過也算玩得來。

    小晨似乎一直是東區的寵兒，這會兒已經爬到了南子的肩頭，南子把自己的帽子都給他戴，跟仲凡一樣板寸頭上落了雪花。嘉禾走在他們身邊，提著裙角，低著頭一步步往前走。

    南子跟仲凡持續聊天，南子玩笑說：“這過幾天就要過年了，怎麽你這小少爺不在家過，還跑到東區來？是來給我們拜年的啊？”

    最近事多，加上過年的觀念不強，嘉禾倒真沒在意，聽南子一提才想起來快過年了。

    仲凡笑笑回頭看了眼嘉禾，回答南子說：“嗬嗬，反正每年都在家過，也不差這一回，我是早就想到東區來，一把我爸媽說服了，就跑過來了，今年就跟你們一起過年嘛，我都跟我爸媽商量好了，反正壓歲錢他們照樣得打給我，哈哈，南子哥你想不想要個最新款的iPhone，我送你沒問題的！”

    嘉禾就鬱悶了，他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這麽狗腿是跟誰學的？

    南子說：“算了吧，不坑你了，現在我們都自己賺到錢了，你送給小五還差不多，誒，是正合適誒，前天他的手機才被人摔進水裏，都還沒買新的呢。”

    仲凡問：“怎麽回事？小五哥現在不是可牛掰了嗎？還有人敢扔他的手機？”

    南子隻是笑，停不下來似的，小晨趕在他之前插嘴說：“我知道！我也看到了，在，前天我去酒吧找我哥，就看到小五哥哥跟一個姐姐吵架，然後那姐姐就把他手機扔進酒桶裏了！哈哈！小五哥哥可氣了！”

    嘉禾奇怪地問：“那小晨你怎麽都沒跟姐姐說過這個事兒啊？”

    看到後麵的嘉禾，小晨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不好意思地說：“額，我忘了，小五哥哥讓我別跟你說來著，說讓姐姐知道了很丟臉，讓我保密，還給了我五塊錢呢。”

    嘉禾更加莫名其妙，問南子：“小五哥哥是跟誰吵架啊？”

    南子自然是最清楚的一個，他止住笑，看著小佳，似乎有些為難，支吾了一會兒才說：“是，你認識的，那個，鄧小瞳啦。”

    “鄧小瞳？”嘉禾想起了前幾天在巷子裏看到的那些場景，心裏很糾結，拉了拉南子的胳膊，南子看她很有事的樣子，就把小晨交給了仲凡讓他們先走，他和嘉禾停在原地，“怎麽了？”

    嘉禾猶疑地問：“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小五哥哥為什麽會跟，鄧小瞳……”她結結巴巴地，也不知道怎麽問。

    南子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尷尬地回答她的問題，也結巴起來：“小佳你知道的，那個鄧小瞳在“紅旗”幹那什麽的嘛，那夜我們跟大安哥一起招待外地客人，在“紅旗”，都喝多了，小五喝了很多，出去了，然後，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碰上了鄧小瞳，跟他……額……反正就過了一晚上……她還纏上小五了，這幾天都不放過他，弄得小五都不敢回東區了……”

    “鄧小瞳……小五……”嘉禾大腦一片迷茫，想著這兩個人，感覺別扭得很。

    南子說：“誒算了，小佳你別多想，小五就是一時糊塗，他惹的事就讓他自己愁去吧。我也沒心思跟他糾結這回事，畢竟現在大安哥和茵姐的問題都比他的破事兒大多了，誒，真是的，今天也沒見到他們，不知道他們和好了沒有……”

    “他們？他們怎麽了？”嘉禾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

    南子有些奇怪：“誒，小佳你不知道嗎？昨晚大安哥和茵姐大吵了一架啊，我都怕他們鬧翻了呢。”

    “這麽嚴重？到底怎麽回事？”嘉禾問。

    南子苦惱地跟嘉禾說起了前因後果。

    “紅旗”二樓的辦公室裏，唐茵拉著一張冰山似的臉，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

    楊惠子推門進來，看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後就在她對麵拉了一個客椅坐下，說：“你怎麽還悶在這啊？這樣生氣也不是辦法呀，都悶了一天了，出去走走吧，該回家了。”

    唐茵看都不看她：“閉嘴！”她這時候不是針對楊惠子，估計誰在她麵前她都會這樣。

    楊惠子知道這點，也不跟她置氣，心平氣和地說：“算了吧，你別氣了，大安哥能把這買賣做成不就得了，等把這群人送走了就輕鬆了，你還計較什麽呢？”

    唐茵的怒氣比屋子裏的煙氣還要衝：“許亦安他混賬！他解決不了憑什麽還不準我來做啊！還拆我的台！顯他能耐是吧？混蛋！”

    楊惠子勾唇笑了笑：“你太急了。”

    她都快拍桌了，吼道：“我怎麽能不急？這買賣眼見著就要黃了誒！我才不想第一次就失敗！”

    楊惠子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白煙從她的紅唇中吐出與唐茵周圍的煙氣融為一體，她淺笑著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太急著去向別人證明你自己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