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血色新年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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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忍地說,他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他也曾想過,倒在血泊裏的是自己……
這一年的除夕之夜,他背著奄奄一息的許紅姝,衝下樓去,在三號街區的大路上狂奔,瘸叔握住許紅姝的另一隻冰冷的手艱難地跟在後麵,嘉禾和小晨悲痛的哭聲不絕,唐茵的高跟鞋在石板上急促地敲擊伴隨著她尖銳的呼喊聲,然而北方漆黑的夜空上升起一片煙火,響亮的煙火聲瞬間將他們的聲音掩蓋,就像一個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的人被突然掐住了喉嚨,欲哭無淚,悲鳴無聲。
許紅姝的手搭在許亦安的脖子上,鮮血滲過厚厚的白紗布,染紅了她的整隻手,,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半合著疲憊的雙眼,她緩緩抬起手碰了下他的臉:“小安……”
許亦安感受到她血液的溫度,不由地顫抖了一下,聲音在寒風中打顫:“媽,你等一會兒,救護車馬上就到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真好……小安……媽真害怕哪一天,你真的不要媽了……能聽見你叫我媽,真好……”她艱難地吐露著每一個字,蒼白的五官上浮現一點點笑意,又轉成了憂傷:“……對不起,小安……媽做了很多錯事,但,媽最內疚的,是把這樣的病遺傳給你,我的小安啊……你不能跟媽一樣,不能……”
救護車從遠處的大道上呼嘯而來,那紅藍色的燈光比天上的煙火還要刺眼,晃得許亦安眼花繚亂,幾乎暈眩,隻是突如其來的感覺,這麽似曾相似的景象,這麽相似的夜晚,不,那一個夜晚沒有這麽熱鬧,隻有安靜的絕望,而那個被抬上救護車的人沒有再回來過。
把許紅姝放到擔架上之後,他的整個人都有些搖晃,又迅速站穩,隨著擔架上了救護車,把瘸叔也拽了進來,隻能由他們倆同行,唐茵和嘉禾搶著往上擠,被醫護人員攔住,許亦安探出身來,摁住她們的肩,看著她們的眼睛,說:“沒事,別怕在家裏待著。”
她們倆安靜下來,點點頭往後退,他看向她們身後的小晨,跟他說:“小晨,帶姐姐們回家去,乖乖地等我們回來。”
啜泣不止的小晨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重重地點頭:“好!哥,你要把媽帶回來!”
他向小晨點頭允諾:“一定!”。
車門關上,救護車開遠了,車窗內許亦安的臉容模糊不見。
嘉禾捂臉痛哭,她還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唐茵被凍得瑟瑟發抖,鬆開了抱自己的胳膊,攬住嘉禾,吸吸鼻子,說:“走,回家。”
小晨擠到她們中間,拉住她們的手,說:“走,回家。”
回去之後,一打開門,有明顯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嘉禾咬著嘴唇低下頭來,無意間瞥到那道瘸叔劈在門框上的裂痕,她顫顫巍巍地伸手去觸碰,被後麵的唐茵往屋子裏推。
唐茵看她跟失了魂一樣,就先沒管她了,把小晨抱進房間去,哄他睡覺。
可是小晨睡不著,他問:“茵姐姐,我媽……會死嗎?”
唐茵直接地回答:“會啊,我們都是會死的,但你媽肯定能活得比我們所有人都長,因為她最能折騰,最受得了折騰。”
小晨差不多懂她的意思了,隻是還有些擔心,“可她流了那麽多血啊,看得我都好害怕……”
唐茵說:“呶,小晨,姐姐跟你說,像你媽這樣呢,血留到一定時間就會自動停止的,傷口就凝結了,而且啊,你沒看到嗎?有那些醫生來救她了呢,給她都包紮好了……她不會有事的,不會……”
但她很明白,這是怎樣一件殘忍的事情,將這個除夕夜徹底擊碎,不久前血泊裏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帶給她的驚恐始終縈繞在她心頭,她覺得很冷,抱住了小晨,把臉埋進了枕頭裏。小晨拍拍她的肩:“茵姐姐,你累了就先睡吧。”
她閉上了眼睛,在小晨睡著之前先昏昏睡去,然後一直盯著天花板的小晨也睡著了。
又是這樣,整個屋子裏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仿佛不久前的那些憤怒,撕扯,吵鬧,歡笑,還有驚恐都是不曾存在的。
嘉禾縮在沙發裏發呆發了好久,習慣性地開了電視,並不是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看電視,而是這個屋子裏太安靜了,靜得讓她害怕。
後來她起身去收拾餐桌,滿滿一桌子的菜還沒怎麽動過,就這樣孤零零地被遺忘了,她把菜都放進冰箱裏,然後收拾碗筷,擦桌子,用盆子裝著碗碟去廚房清洗,這是最後一步,而她一踏進廚房,就在門口停住了,接下來寸步難行。
因為狹窄的廚房內,幾乎整片地板上都是還沒有凝固變色的血跡,無論怎麽看都是觸目驚心……
南區醫院裏,許紅姝被送去搶救,許亦安頹敗地倚著牆坐下,他背上沾的血呈一條直線抹在了白色的牆麵上。
瘸叔好像整個人都被擊垮了一般,形容枯槁,臉色發白,雖然是站著,卻如同風中的枯葉。
許亦安垂著頭,用最後一點力氣說:“叔,你坐下歇會兒,她不會有事的。”
轉眼間,瘸叔雙目通紅,他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怎麽會這樣?她明明恢複得那麽好了!她很長時間都沒發病過了,她性格都變好了,她把酒都給戒了,她是定了心要變好的……為什麽?為什麽現在功虧一簣?她,她竟然自殺……”
許亦安抬眼,沒有直視瘸叔,而是看向對麵的牆角,目光空洞,“因為董雲龍回來了……”
他說:“瘸叔,我是真的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小安……”瘸叔聲音哽咽:“對,一直是他,從一開始就是他毀了紅姝……然後到現在,他隻是露個麵而已,紅姝就……就……”
半個小時後,許紅姝被推出來,送進了病房。醫生說:“她失血過多,需要輸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隻是半昏半醒,需要好好休息,鑒於病人有精神疾病,所以建議在她傷口情況好一點之後就將她轉入精神科,進行下一步的精神治療。”
許亦安去辦住院手續,讓瘸叔先進去看許紅姝。一個護士出來對他說:“病人一直在叫小安,是你吧?你進來看看吧。”
許亦安跟瘸叔對視了下,瘸叔說:“你進去陪你媽吧,叔去辦手續就好。”
許亦安點頭,進病房了。
許紅姝躺在病床上輸血,側著頭,枕頭上已經有淚濕一片,她目光無神,半開半合地垂著眼皮,幹裂的嘴唇輕輕地開合著,聲音似有似無,直到微弱的目光瞥到許亦安,她才有了一點點動向:“小安……”
許亦安在她的病床前坐下,開口說:“媽,我在呢。”
她側頭看著他,眼裏淚水橫流,聲音無力地沙啞,“對不起,媽又給你添麻煩了,媽從來沒讓你省心是不是?對不起,媽不是故意的……”
許亦安輕輕握住她的手:“沒事的,你這是病,我不會怪你的,你要把傷養好,把病治好就行了,不要再這樣嚇我們了。”
她看著許亦安的麵孔,一張眉眼都最與她相像的少年麵容,遺傳了她外貌上的所有優點,是她最引以為傲的成就,她想伸手拭去他臉上的血跡,卻沒能抬起手來,隻能失落地閉了下眼睛。
她緩緩說著:“小安……媽真的隻是太想給你們找個爸爸了,因為媽有病,媽照顧不了你們……媽不想你這麽小,就這麽辛苦……所以一直想找個男人……來依靠……”
許亦安說:“好了,媽,我知道了,我不怪你胡鬧了好吧?你也別亂想了,我從來也沒想過指望誰,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還想照顧好你們,我盡力去做了,我隻想我能把你,小晨、小佳、小茵、瘸叔都照顧得好好的。在東區,我們從來不能依靠別人,隻能靠自己,所以媽,隻有我自己負擔起你們,我才能放心啊。”
她淚流無聲,插著針頭的手背覆在他手上:“是啊,其實媽早就應該知道的……媽根本不需要指望什麽別的男人……因為媽已經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就是我的兒子……”
唐茵睡了兩三個小時,又在夜裏被噩夢驚醒,再也沒有了睡意,看著旁邊的小晨睡得正熟,她揉揉額頭,躡手躡腳地下了床,依稀聽到客廳裏好像有電視的聲音,她以為是嘉禾在看電視,就輕輕地打開臥室門出去了。
在客廳裏並沒有看到嘉禾,隻有開著的電視機,她又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發現那裏燈是開著的,就往廚房走。
唐茵看到,嘉禾靠著門框,抱膝坐在地上,一步之外有裝滿了碗碟的水盆,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又不像是睡著了,隻是呆滯如雕塑。
越過嘉禾,唐茵的視線落到門框內的地板上,那有些變色的鮮紅隔著這麽一段距離投入她眼中,大概是因為剛睡醒,她有些暈眩感。
她走過去,難得溫柔地喚醒發呆的嘉禾,問她坐在這裏幹嘛。嘉禾撿起腳邊的一塊抹布,愣愣地說:“我想把這兒清理一下,但是不敢……”
唐茵呼了一口氣:“擦地不敢?那在這一大攤血邊上坐這麽久就不害怕啦?”
嘉禾反應過來,站起身來,無言以對。
唐茵轉身去了下臥室,找了兩件許紅姝的舊衣服,遞給了嘉禾一件,接著就跪在廚房門口,開始擦去地板上凝結的血跡,又抬眼瞪了下光看著自己沒有動作的嘉禾。
嘉禾立即領會,也跪下來跟她一起擦拭。
兩個人沉默少言地擦到了黎明,才把地板上的血跡清理幹淨,可嘉禾怎麽看都覺得米黃的地板上還有一層朦朧的血色。
兩個人扔掉染紅的舊衣服,在洗手池衝洗手上紅色的痕跡,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嘉禾看著透明的自來水傾瀉而下碰到自己的手就變成了紅色的液體,不由得感歎了一句:“這是我做過的最驚悚的事情……”
唐茵安慰她:“沒事,以後還有更驚悚的在後麵呢。”
她們倆雖然累但也睡不著,就把南子小五叫起來,讓他們弄了輛車來,送他們去醫院。
他們見到了在醫院熬了一夜的許亦安,不是在許紅姝的病房裏,而是在醫院等候大廳的落地窗前,他一個人站在那裏,望著外麵東方既白的天空。
小五和南子去給他們買早餐,嘉禾和唐茵就走到他後麵的兩側,誰也不知道先開口說點什麽,就一齊望著外麵。
不知不覺間朝霞升起了,冬日裏的朝陽似乎有一種衝破冰冷雲層的強大力量,映紅遠方的天空。
唐茵由衷地感歎:“一個冬天都沒見過這麽好的天氣了……”
許亦安連輕微的動作都沒有,隻是說:“是啊,這就是新年了。”
說完,又沒了聲息,安靜三秒後,他高挺而筆直的身軀直直向右邊倒去,如高山崩陷一般,轟然倒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