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問題，隻能停滯在沉默之中，又覺得怎樣都不對，手被他緊緊握著隱隱生疼，好像能夠從這力量中感受到他的痛苦。

    嘉禾又轉身蹲到沙發前，做她最擅長的事——粉飾太平，故意轉移話題，問他：“亦安哥哥……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去叫瘸叔來帶你去治療中心檢查一下？你好像是發病了……”

    側臥在沙發上的許亦安看著麵前近在咫尺的她，舉起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雙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目光，問她：“還是要回避是嗎？都到現在了還要回避是嗎？”

    他甩開了她的手，嘉禾感覺那一瞬間整個人整個心都震蕩了一下，他坐了起來，她卻僵在原地：“……亦安哥哥，你說什麽啊？我沒有回避什麽呀，你不會真是發病了吧？”

    許亦安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昏暗中，他一臉的瘋狂，對她吼：“我不是發病了！我隻是醉了！我發瘋了！我發瘋地想知道你在想什麽！”

    嘉禾愣怔地起身，與他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對立，卻側頭不去直視他，掩飾眼中顫抖的淚光，咬唇說：“我沒有在想什麽……沒有，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麽……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很好？”他嘲諷地冷笑，一把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麵對自己：“你覺得這樣就是很好嗎？這樣折磨我就很好嗎？”

    他激動地質問著，聲音越來越大，痛苦在他原本冷峻的麵容上展現地淋漓盡致：“為什麽啊？為什麽不肯原諒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有多內疚嗎？我自己已經不能原諒自己了！”

    她終於開口：“可是你到現在才告訴我你有多內疚……”她轉頭直視他，雙眼淚光顫動：“我不是不能原諒你……隻是你讓我感到很害怕……”尾音被利刃劃破一般，說到失聲才把這句話說完，隱忍的淚水在那一瞬間崩潰。

    他陡然沉默了，怔怔地看著流淚的她。嘉禾不禁大哭失聲，無措地捂住臉頰，怎麽忍都忍不住，臉上的表情扭曲到極點，似乎所有她之前試圖忽略的心事和心痛都在這一刻集中地湧上心頭，讓她痛苦到極點。她開始激動，開始痛訴：“你知道看到“瘋人院”被炸我是什麽感覺嗎？死了那麽多人啊！現在一想到那個場景，我都覺得恐怖！是非常恐怖！”

    “你知道，我是來自另外一個時代，在半年以前，我根本想象不了有什麽東西可以瞬間摧毀一棟樓房，能炸死那麽多人！可是這一切都在我麵前發生了，而且是兩次！第一次死的是對我無關緊要的人，但是讓我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第二次，那又在我眼前發生了！而我失去了一個很喜歡的地方，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可怕的是，這一次是由你親手造成的！明明不是不能避免的！可你還是讓那一切發生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做出那麽可怕的事啊！都是因為你要爭要搶要做大安哥！都是因為你想在東區出人頭地，所以那麽多人死了！你那麽輕而易舉地就摧毀了“瘋人院”！我隻是一個膽小的平凡人，我理解不了你們的野心！你們做的事對我來說都太瘋狂了！瘋狂到讓我害怕！”

    她將這一切最真實的感受痛訴出來，聲聲顫栗，越說越激動。

    他被她推開，整個人也是處於崩潰的邊緣，問她：“可是為什麽隻是我？你知道的，因為那件事獲益的不僅僅是我！我成就的不光是自己的野心！你就隻怪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故意害死大威的！你明明知道我想除掉的人隻是那些十惡不赦的混蛋！為什麽就隻恨我一個？為什麽你原諒了所有人，就是不肯原諒我？”

    嘉禾不再痛哭，臉上扭曲的表情緩和，深呼吸，緊緊地抿唇，深深地望著他，淚流無聲，勉強讓自己能夠把話完整地說出來，“不是隻怪你一個……不是不能原諒你……是我不可以……除了你，許亦安，我能怪誰呢？怪唐茵姐？我不能啊！因為我虧心，雖然我知道她也在做壞事，我知道她也有錯，但我沒法理直氣壯地責怪她，這就是我原諒她的理由，隻是因為我自己虧心！因為我一直很不要臉地惦記著她擁有的最好的東西！我像個小偷，覬覦著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許亦安，我隻能怪你啊，隻有用這些理由來躲避你，我才能不那麽虧心，我才能好好地過平淡的日子，我知道什麽事情是我不該做的……來到這裏，被你撿回家，我隻想在這裏好好生活下去，所以我從來不奢望什麽……”

    聽著她莫名奇妙的話，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後卻隻是問了最無關緊要的一個問題：“你……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叫我許亦安的？”

    她僵了一下，卻不再躲避他的目光，凝視著他月光下的麵容，含淚苦笑，回答說：“從我喜歡上你的時候開始……”

    這一刻，是痛苦還是解脫？她也說不清楚，但她終於說出來了。

    於他而言，卻是明明白白的驚喜，還有迷惑，那些瘋狂喧囂都撤出他的大腦，隻剩下一片明朗，深望著她，靠近一步，似乎不敢確信，問她：“你喜歡我？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

    她的大腦卻是一片混亂，退後一步，搖頭說：“因為我不能……”

    “為什麽？”他繼續靠近。

    她忍住的眼淚又伴著心酸掉了下來：“我知道什麽是我不該奢望的，你，是你啊，許亦安，你永遠在做最瘋狂的事，而我隻想做一個平凡的人。還有，唐茵姐，原來你們是那麽好的一對，你跟她在我心目中永遠是完美的一對，所以我就算有那麽一點點幻想都會為自己感到羞恥，你們對我來說都那麽重要啊，我不想當小偷，我不想搶本來屬於她的東西。所以喜歡又怎麽樣呢？我從來不奢望能擁有……我不是恨你，我隻是不能喜歡你，不能……”

    “那要是我希望你能呢？”他說，目光如水，“我跟她不像你想的那樣……以前，我們隻是把相依為命和情投意合弄混了，唐茵是家人，不是我喜歡的女孩……”

    她搖頭，打斷他：“不！你們那麽好，天哪，你們是最完美的一對啊！我幾乎見證你們的一切，我看到她多麽在乎你，我看到你為她打架，我看到你們一起闖蕩，我看到她為你出生入死，我看到你在最危急的時候選擇了她，我看到你們是多麽的相配，我看到你們是多麽親密……我還看到，我還看到那一夜，她進了你的房間……後來她又說她懷孕……雖然是假的，但我就是會忍不住亂想……我幾乎發狂地想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事情……”

    “那一夜……原來困擾了你這麽久……”他回望了下臥室的門，回憶起她說的那個夜晚。

    她越說越激動，捂住了流淚滿麵的臉，不停地搖頭：“是啊！不管是誰目睹過這一切，不應該對你們有非分之想，我隻想保持平靜，不想卷進這麽複雜的事情裏麵，我也不聰明，我越來越不會跟你們同時相處，所以，許亦安，我隻能躲避你……”

    他笑了笑：“其實，那一夜什麽都沒發生……”

    她停住抓狂的話，抬頭看向他，他向她一步步靠近，將她籠罩在朦朧的目光裏。

    “但是，這一夜，什麽都會發生……”

    他的雙唇猝不及防地墜落下來覆在她的唇上，她駭然地躲避，卻被他一手摁住腦袋，一個猛烈而迷醉的吻，她幾乎窒息，掙紮間咬破了嘴唇，他依然鍥而不舍地深入試探，品嚐她鮮血的味道。

    她的腦海中一片迷亂，仿佛喝得酣酊大醉的人是她，這濃烈的酒氣，這紛亂的夜晚，這衝動的親吻，使她逐步淪陷在他強勢的攻略下……

    早上，唐茵被手機的聲音吵醒，不是鬧鍾也不是電話，隻是社交軟件推送廣告的聲音，宿醉的她頭痛難受，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那杯水一飲而盡，就跟她昨晚喝酒一樣的豪邁。頭發淩亂，素麵朝天，一臉疲憊，卻依然美麗動人，她從杯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還有些醉意的她不禁臭美地對自己笑笑：“誒，我真是不知道別的女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

    這種話由別人來說是過度自戀，而她，就算有人聽到，也隻會覺得她在成述事實。

    醒了之後，她就睡不著了，索性起床去洗漱，套上了外套，用手指潦草地梳理一下頭發，就去了衛生間，沒過兩分鍾，她就以這副樣子帶著她的洗漱用品敲開了許亦安家的門。

    給她開門的是小晨，倒讓她有些意外。小晨抬頭望著她，說：“茵姐姐，早飯還沒做呢……”

    她彈了下小晨的腦袋，一邊往裏走一邊說：“我又不是來蹭早飯的，忘交水費，我家停水了，到你家來洗把臉總行吧？”

    小晨說：“行啊，但是你洗完了，得帶我去吃早飯，我餓了。”

    唐茵奇怪地看向他：“你個小鬼，不就用你家一點水嘛？就想哄姐姐一頓早飯？真會乘火打劫。對了，你小佳姐姐呢？她不是每天一大早就起來做早飯喂你的嗎？”

    小晨咬咬唇，擰著眉頭，一臉很糾結的樣子，指指嘉禾臥室的房門，說：“小佳姐姐好像還沒起床吧……昨天晚上好像聽到她哭來著……”

    唐茵用清水完擦臉，擰著毛巾，說：“哼，你小佳姐姐哪天不哭？”又想起昨晚的事，她腦袋裏還一鍋漿糊似的，回憶起來都傷神。

    小晨湊到洗手間門口，神秘兮兮地告訴唐茵：“可是，我好像還聽到我哥的聲音了，我聽到他們在吵架，後來好像還打架了……”

    “你哥？打架？”唐茵收拾好，走出來，更加莫名其妙。

    小晨說：“好像是……反正是很奇怪的聲音，我害怕，不敢出來看……”

    聽他說著，唐茵的頭腦更加昏沉，她疑惑不解，直接去敲嘉禾的房門，敲了幾下沒有動靜，她煩躁起來，直接打開了房門。

    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室的淩亂，從房門處就有散落在地的衣服，她一眼就瞥到那件屬於許亦安的皮襖外套落在她腳邊，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某種預感席卷而來，她稍微一抬眼，就看清了從被窩裏驚坐起來的嘉禾那一臉的駭然失措。

    嘉禾捂著被子，雙肩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看來是未著寸縷，床上的被子枕頭雜亂不堪，也不用猜另外一個還在被窩中昏睡的人是誰了。

    被開門聲驚醒的嘉禾，隻感覺眼前一片迷霧，等到迷霧散開，她就清晰地看到了門口的唐茵。

    兩人對視一瞬，她像被魔鬼掐住了脖子，艱難地開口：“唐茵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