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正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水杯，倏然起身：“你……根本是趁人之危！”

    這是他這一輩子同樣憎惡的人，當年的南宮傑就知道章燕（成名前的章曼玲）做明星心切，才會借大力培養她為由，不顧章燕有夫有女，硬是橫刀奪愛。

    “爸……”

    蘇正怒不可遏，用手一揮，打斷慕超的話，大聲罵道：“小人！卑鄙小人！租我們夫妻教室，讓我們出賣自己的女兒，出賣女兒的一生幸福！當我們是什麽？當我們是唯利是圖的人？慕超，你滾！現在就從我的家裏滾出去！就算我們夫妻餓死、難死，也絕不會讓一一跳入火坑！”

    蘇一坐在床上，聽著客廳裏傳來的怒吼聲。她總覺得父親和吳姨都有事瞞著，原來卻是少年宮拆遷的事兒，父親和吳姨因為沒有門道，到現在都租不到新少年中心的教室。

    慕超就知道，蘇正夫妻不是用錢就可以打發的。

    跟著他，就讓蘇一跳入火坑了。

    “爸，無論你同不同意，現在我是蘇一的丈夫。”

    “丈夫？有你這樣迷－奸兄弟女友的男人，有你這樣為達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卑鄙之人。你和蘇一的婚姻，她不認，我更不會認。”

    蘇正的聲音很大，形神俱厲，沒有半點轉旋的餘地，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會出賣自己最愛的人，更不會同意蘇一回到傷害她的男人身邊。

    吳萍聽蘇正這麽說，在高興之後也傷感起來。她愛蘇正，默默地喜歡多年，是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

    “你算個什麽男人？為了阻止蘇一嫁給端木競，居然會在婚禮當天派人把他給綁架了。慕超，你除了錢以外，還有什麽？啊——休想用錢逼我們出賣自己的女兒，帶著你買的水果馬上滾出我的家！”

    慕超暴跳了起來，這個死老頭，居然當著他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他隻是想讓他們感動，什麽叫“出賣蘇一”，他們不會出賣蘇一，他也不可能出賣蘇一。可這樣的話語從蘇正口是說出來，就像一把刀子。

    除了錢，他還剩什麽？

    他自小感覺不到家庭的溫暖，也未曾得到過母愛。他的父親忙於生意，無心管他；他的母親是個瘋子，心性如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不是哭就是鬧，整天心裏隻有動畫片，隻有好吃的。

    他隻是想把蘇正夫婦也當成自己的父母，一樣的敬重，把蘇一當成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可他這卑微的願望被蘇正生生的撕裂，鮮血淋漓。若在以往，誰說出這樣鑿痛他要害的話語，他一定不會輕饒。可麵前的蘇正，是蘇一的父親，是他心愛女人的父親，也是他的嶽父。無論他們承不承認他，可他承認他們。他們是蘇一的親人，也是他的親人。

    慕超高高地揚起手，蘇正揚著脖子。然而他的手卻沒有落下，在放低的刹那，重重地自打一巴掌：“是，你說得對。我……除了錢還有什麽？”

    沒有了。什麽也沒有。

    沒有心愛女人的愛情，沒有親情，隻有生意、錢和一些生意場上的朋友。

    正因為這樣，他才看重蘇家人的這份感情。不是用情能夠買走，這樣的實在而讓人羨慕。他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可是蘇正對他的成見很深。

    婚禮那天綁架端木競的人是他，是誰告訴他們的？蘇一是知曉實情的，她萬不會偏離事實。慕超很快就憶起他們旅行回國那天，在蘇家看到端木競。

    是他，一定是他了！

    既然蘇家不歡迎他，他可沒有臉麵再繼續呆下去。慕超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放緩腳步：“轉告蘇一，我真心喜歡她。如果當初迷奸她，是我今生做的最大錯事，希望她能給我一次彌補、改過的機會。”

    無論他有多愛蘇一，她的心裏喜歡的隻有端木競。他想要更多的時間讓蘇一對動心，可從蘇正夫婦這兒，他仿佛看到了前途的艱難。

    他，也曾是一個高傲的男人。他有著自己的自尊，愛她，卻無法得到她的心。如果蘇一和端木競在一起才會幸福，他可以試著放手和成全。一個人的痛苦，總好過三個人的痛苦。

    慕超深吸一口氣，抑住所有的不舍和難過。艱難地說：“如果蘇一決定和我分手，我不會再阻攔。她可以選擇是留下還是拿掉肚子裏的孩子。”

    心，是這樣的痛。

    可最後的理智與風度告訴他，有些東西既然得不到，不如放手。雖然愛上她是不久的事，可他卻像傾盡一生的情感與努力去爭取、去奮鬥。

    他的聲音飄入蘇一的耳中，化成刺痛人心的話語。

    她一直在等，在逃。等待著慕超放手的這天，逃避著與他見麵。

    隨著一聲沉悶的關門聲，客廳裏回複到一片靜寂之中。

    吳萍訥訥地望著蘇正：“我們不辦藝術班，又能做什麽？”

    蘇正並不覺得有什麽難的，憶起二十多年前，那時候他一個大男人要帶孩子，還要參加歌舞團的種種排練，那樣艱難的歲月都可以熬過來，還有什麽是他不能應付的。

    “大不了，我們回老家縣城辦藝術班，一家人雖不能大富大貴，解決衣食問題還是不難。”

    吳萍是標準北方婦女，她身上有著北方女人的賢淑，還有北方女人的溫順，更有著賢妻良母所擁有的美德。一切為了丈夫，一切為了孩子。

    “隻是我們在花城呆了這麽多年，如果真要放棄，還真有些舍不得。”

    蘇正聞著空氣裏的異味：“什麽東西糊了？”

    吳萍驚呼一聲，鍋裏還做著紅燒肉呢。

    這是一頓很尋常的午飯，一家三口坐在桌子上，誰也沒有說話。

    晚上，吃過飯，蘇一看了會書，躺在床上腦海裏都是慕超的聲音。

    數日來，她一直在等慕超放手，為何聽到了慕超說要放手的話，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隻有更深的彷徨與迷茫，甚至還有幾許莫名的失落。

    她到底該怎麽辦？

    又為何會有無助的失落感？這份失落不是別人給的，而在聽到慕超說那話時莫名的湧出。

    關了燈，卻怎麽也睡不著。上周末，本來說好了要去聖瑪麗醫院做墮胎手術，可端木競來電話說，聖瑪麗醫院那位最擅長婦科手術的醫生去上海了，要過兩天才回來。當聽到這個消息時，蘇一沒有失落，反而有些慶幸，甚至希望那個醫生永遠呆在上海。

    肚子裏的孩子又動了一下，感覺是這樣的清晰，他是一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肚子裏健康的成長著。因為上輩的恩怨，因為她的決定，他就快死了。

    腦海裏全是蘇正夫婦因為租不上教室的苦惱眼神，還有慕超說過要放棄的話、端木競深情的目光，他們交替湧現。心，再度淩亂成麻。

    蘇一有些尿急，開了燈，本想去客廳，抬頭就望見窗外的明月，屋子裏很亮。主臥室門縫裏透出些許燈光，蘇正夫婦還沒睡。

    原來，今夜失眠的不止是蘇一，還有他們倆。

    蘇一從洗手間出來，正要回自己的房間，卻聽吳萍低柔的聲音傳來：“阿正，我們真的要放棄花城的一切。”

    “嗯！”蘇正淡淡地應了一聲。

    這樣的輕淡，可實則又需要太多的勇氣，在經曆過掙紮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吳萍說：“我看你不是因為租不上少年中心的教室要離開花城，你是為了一一。”

    蘇正沒有說話，到底與他相識近二十年，吳萍算是最了解他的人。

    吳萍繼續說道：“在老少年宮時，樓上五音不全的老胡都可以在新少年中心租上教室，我們不比他差，也可以租。可是你……不想租，不想留在花城。二十多年前，為了一一你放棄自己做作曲家的夢想；而今，為了一一，你又要放棄這裏的一切。”

    吳萍的心有些難過，有時候她又感動於蘇正對蘇一的好。因為他太看重蘇一，也至於忽視了她這個妻子的感受。

    “阿萍，你是看一一長大的，是她的母親，看一一受了這麽多傷害之後，你還能無動於衷？隻要我們一家三口徹底地離開花城，才能讓一一找回以前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阿正，你想過我嗎？我們在花城這麽久了，除了在這兒，哪裏還有我們的位置……”

    一切重頭來過，說起容易，可若真正做起來，又都太難。何況花城是他們呆過二十年的城市，這裏留下了他們青春的足跡。

    “阿萍，這麽多年，我知道讓我吃了許多苦。可我們隻有一一這一個孩子，我不能看她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能看她這樣無所事事下去。”

    “一一，一一，在你心裏就隻有一一。你可以為她放棄一切。現在她已經長大了，如果你還想尋回年輕時的夢，還有希望實現。”

    “夢？什麽是夢？”蘇正早已經忘了，“做為父親，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自己的女兒可以幸福、快樂，隻要她好，讓我放棄這裏的一切又有何不可。做為丈夫，養活你、讓你過上平靜安穩的日子，就是我的責任。就算離了花城，我們還是可以過得很好。”

    蘇一站在門外，心如剜割，淚似雨下。這麽多年，她第一次知道父親年輕時候的夢想是做作曲家。今天的父親不是這個樣子，而是因為她才放棄了那一切。

    “阿正，我舍不得離開花城。這裏有你的夢想，有我們青春的足跡……你還不算老，齊白石都六十多歲了才出名，現在一切都正常了，你還可以追求自己的夢想……”

    “別再說了。我已經決定離開花城。是回你的老家，還是我老家，我都聽你的。但我們不能再留花城，不能留在讓一一痛苦得不敢出門的地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