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總覺得，回憶裏關於沈微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在我的腦海裏反複上演，但是當真正需要把這些回憶放在嘴邊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很遙遠，以至於沈微問的時候，我卻一句也說不上來。

    沈微坐在我身邊，無聲如烏篷外的夜，一種莫名的焦躁壓在我的身上，我拚命的想去回憶起關於他的每一個細節——類似於重新拚湊夢境的碎片一般，可是到最後，他們依舊是零碎的，果然碎片隻能是碎片，碎片再閃亮，也終究拚湊不出一段傳奇。

    “我不是在那封信裏麵都給你寫的很清楚了嗎？”一陣涼風吹來，刮過我的耳側，我沒有敢看沈微。

    “我還是想聽一聽，聽你親口說出來。”沈微的聲音好溫柔，就像月光一樣。

    我曾經設想過很多次，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沈微將這些事情的場景，也許是他成為我姐夫或是某個女人的丈夫，然後我當作玩笑提起，說道我們曾經見過。

    卻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真正地輪到我講過去的時候，卻是這樣無聊。

    我斜倚著烏篷——這是一種比較舒服的姿勢，我一靠船，船就微微晃動，江水激起一陣漣漪，也許是一陣的漣漪聲給予了我不小的勇氣，“就是當初我去英國旅遊的時候，在書店遇見了你。”

    說罷，我又補充了一句，“是不是很無聊？”

    沈微沒有回答我，隻是自顧自地說，“寧溪，你還記得那些郵件嗎？”突然他將頭轉向我，盡管在夜裏，我依然能感覺到沈微的眼睛明亮。

    “記得啊，曾經我還給你講過關於量子力學的事情，那是我本科專攻。後來你還給我回了一封郵件說你喜歡濟慈。”我想了想，補充道，“不僅是濟慈，還有蘭波。”

    “對，我還喜歡艾倫金斯堡。”

    我笑了，回憶雖然很難拚湊，但是它就如一團亂麻，當提起其中一條線開始慢慢梳理時，就發現可說的越來越多了。

    “那時候你給我回郵件還讓我有些意外，不過後來沒多久就斷了，也是陰差陽錯吧。”我有些失落，“不過，你後來居然回國了，還差點成為了我的姐夫。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感到熟悉。原來是這樣。”沈微接著我的話，沒有尷尬，沒有局促，話說開了反而隻剩下一種坦然，“寧溪，我其實不是故意忘了你的，而是我的記性是真的不太好。我……有些健忘。”

    “健忘症？”我有些好奇。

    “也不算健忘症那麽嚴重，隻是小時候被關久了，總喜歡強迫自己忘記掉不愉快的回憶，久而久之那些愉快的回憶也就一並忘記掉了。”沈微的話緩緩流過，“我這人喜歡其實很做夢，自從遇見你後經常會做夢，夢見我曾經在英國的日子，後來又因為你的信，我就漸漸地就想起了些過去的事情，所以我才想和你聊一聊，看哪些是夢，哪些是丟掉的回憶。”

    沈微的話，讓我的心一揪一揪的疼，他的童年，給了他太多的創傷，他可能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了。

    我才發現，真假的界限有時候是那麽模糊，分辨那麽清楚幹什麽？

    可是沈微說，人生如果有這麽一段回憶，能夠重新拾起來，真是一件好事情。

    我感覺到我的心撲通撲通在跳，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很少有這種情況，恍惚間我覺得我一瞬間回到了少女春心萌動的時候，就像剛去英國，和同學朋友為了一部點數據都能哭得昏天黑地的年華。

    沈微將他的夢境慢慢傾訴出來，他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吐字非常清楚，可是每一句話我都要屏住呼吸去體會著，生怕因為呼吸而錯漏掉什麽重大的消息。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他對我做出的一個巨大的審判。

    我很害怕這樣的審判，我生怕他這麽一判，就把我直接判出局。

    好在，他講的那些片段和我們並不複雜的過往如出一轍，不過有一些事情他忘記了，那就是我，在單戀他的五年後，也就是第六年的時候，我們終於又恢複了聯係，隻是當我們正準備更深一步了解的時候。突然不知為什麽聯係就此斷了。

    那五年，我沉浸在顧墨非說沈微是gay的巨大悲傷之中，我一方麵毫無證據地覺得他是gay，帶著些許的欣喜和安慰——起碼他也不會喜歡其他女人，一方麵又會覺得有些不甘，到第五年之後，由於我無意中翻到了沈微前女友的ins，我才發現是沈微原來是直男。

    發現沈微前女友的ins也是偶然，完全是因為朋友給我吐槽她的一個新室友，我一翻ins，就看到她和沈微的合照。

    現在想想，這也許就是我和沈微之間的緣分吧。

    在痛扁了一頓顧墨非以後，我就立刻和沈微發了郵件，那天那封郵件發出以後，就像一瞬間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暗下“發送”的手都是顫抖的。

    當時有很多很多的顧慮：沈微會不會換了郵箱？尤其發郵件現在是這麽老土的方式，已經不再是五年前了，這樣做會不會讓沈微覺得可笑？

    然而我必須這麽做，我很清楚，發郵件是一個可以誠懇陳述我心中願望的方式，但是如果我不這麽做的話，我很難和沈微重建關係。

    在想和沈微重建聯係的強大願望的支配下，我終究還是這麽做了。

    很快，我就得到了沈微的回複，很難得他對我有些印象，盡管不是很深，但這足以讓我欣喜若狂。可是到後來不知怎麽的，我們就不再聯係了。

    種感覺非常奇怪。可能是那一陣子我學術太忙，或者是沉浸於其他事情之中，我總是想不起具體情況。

    我突然又想到了顧墨非，我對他的回憶也是這般——雖然大體上記得，可是若想仔細想，確實處處漏洞。

    也就是這一段空白，讓我連帶對沈微的印象也模糊了起來，最清楚的還是那驚鴻一瞥，後麵的事情，我能想到的也就是如此，反而是沈微還能想出一些細節，來給我補充。

    關於那些記憶中散亂的空白，我曾經問過顧墨非，可是他從來不提這些。

    “怎麽了？”沈微看著我，“你在想什麽？”

    我說沒想什麽，隻是我沒想到真正回憶起來你記起來的細節比我還多，我笑了笑，“也許我們的回憶就是這麽一點一點共同才能夠拚湊出來的，也算是彌補了我的遺憾吧。”

    “寧溪。”沈微突然開始叫著我的名字，像是橫亙夜空裏靜謐的水紋，那麽一塵不染，我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什麽事兒？”

    “你知道嗎？我從來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包括你姐那件事，我也沒有怨恨過你，從來不恨你。”

    真的嗎？我心裏啞然。

    不過既然是沈微說的，我也權當相信了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就在某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如釋重負了起來，喜悅也隨著寬釋的心躍動出來，畢竟之前和沈微的尷尬過往，依然成了我的一個心結，他如今這麽輕鬆地說開，反而讓我有點出乎意料。

    “也許你也不會理解，我當時候生自己的氣……也不盡然吧，我總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麽樣的眼光去看你，尤其是你給我的那封信後。”

    聽著沈微的話，我的臉無端紅了起來，好在在黑夜裏，他也看不清楚。

    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知道真正的，我們想要觸及的對話才真正開始，方才的夜隻是序幕，我們之間的關乎感情的事情，就要在這個隱晦而又靜謐的夜裏亮亮堂堂地講出來的。。

    幸好是夜晚——我再慶幸一次，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其實我以前一直真的就把你當朋友看，寧溪。”

    這句話輕飄飄的浮在空中，卻在我眼裏卻有萬斤重。重的把我心中的所有幻想都壓碎，隻剩下一句——終於結束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