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人生說起來就是一盆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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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藍對宋錦柯說一句話,在那個蟬鳴漸消夏末夜晚裏,她斷斷續續卻溫柔堅定的聲音似乎連冰雪都可以消融。

    宋錦柯後來把那句話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生命裏,烙印在了每一個難熬的深夜裏。他一遍一遍的念著,念得多了,仿佛她就在身邊一樣。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孔雀東南飛》

    多年以後宋錦柯回想起那一天,遙遠的如同舊曆上標記的一個泛黃的點。

    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她要離開的時候。

    他記得那時夜幕中高掛的玉盤似的月亮,空氣中飄散的梔子花香和隱約的香樟味道。

    那晚,辛藍像個飽讀詩書的才女,泰戈爾《飛鳥集》的佳句信手拈來,偶爾還有村上春樹的出場機會。

    宋錦柯辦完出院手續回去時,辛藍坐在病房裏看老電影,不知從哪裏找到的資源,畫質模糊,還有雜音。

    岩井俊二的《情書》,95年的電影,也不算太老。

    宋錦柯推門進來,感歎道:“小籃子好興致,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陶冶情操。”

    辛藍訝異他的突然出現,彎唇笑了笑,抱著被子像個小孩兒,她看了看進度條:“放了快半個小時,我其實也沒看進去多少。”

    “那你還放電影?”

    “整理思緒。”

    “哈!”宋錦柯輕笑一聲,坐過去,臉龐湊近,屏幕裏的光映在他眼睛裏,“這時候整理什麽思緒,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辛藍笑:“怎麽會呢?”

    宋錦柯疑惑:“那——”

    辛藍縮在被窩裏,隻露出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宋錦柯,既然我都要去深海開花了,為什麽你不嚐試著也開花呢。”

    “為什麽我也要開花?”

    “因為我們種在一起啊,所以也該嚐試著開出花來。”

    宋錦柯長臂一撈,一個動作,兩個人的動作頓時翻天覆地,辛藍被壓倒在被褥上。

    桃花眼裏有溫雅又微笑的笑意,宋錦柯的右手極具危險性的停留在她光潔的下巴上,溫涼的指腹輕輕摩挲著。

    “在開花之前,是不是要先考慮考慮自己的身體?”

    辛藍笑自己怎麽忘了這事,身體機能幾乎喪失了三分之二,現在還能遍地走完全是奇跡。

    她舉起雙手投降:“開個玩笑。”

    宋錦柯卻吻了下去,勾勒著微涼的柔軟的唇。

    很久之後他們才分開,辛藍平複了下呼吸:“宋錦柯,我要走了。”

    “嗯。”

    “我今晚,就要走了。”

    宋錦柯笑:“我知道。”

    辛藍提起被揉成一團的被子,烏龜似的把腦袋縮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帶著滿身奇跡去看鯨落啦——”

    宋錦柯說:“小瘋子。”

    辛藍滾了滾,滾回宋錦柯身上,心跳得厲害。其實她理因沒什麽好緊張的,宋錦柯已經同意她離開,隻差背上行囊出發。

    可是當真的要走了,她卻忍不住忐忑又畏懼。

    “宋錦柯,你有酒嗎?我們來喝酒吧。”

    宋錦柯無語。

    辛藍已經窸窸窣窣的從枕頭下摸了瓶酒出來,拉開厚重的窗簾,月光如潮水般漫進來。她從未喝過酒,讓宋錦柯拔開瓶塞,直接灌了一口,喝完愣了愣,好像太久沒有嚐過這種肆意的滋味。

    連心口都變得一片火辣。

    她不能喝酒,還要即刻出發,宋錦柯本應該阻止她。

    可他卻沒有,甚至陪著她喝了一點。

    辛藍坐在病床上,晃蕩著腳,忽然就撐起身子親了上去。

    她親吻時像品嚐一顆得之不易的糖果,輕柔地舔,一點一點,不肯放開。

    糾纏不息。

    她整個人都被宋錦柯抱在懷裏,瘦瘦小小的,像營養不良的孩子。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溢出來,滴落在宋錦柯溫熱的皮膚上,快要把他灼傷。

    那片潮濕就像硫酸,在宋錦柯心裏腐蝕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辛藍察覺到自己在流眼淚,卻暈暈的,不明白為什麽會哭。

    她下意識地說:“宋錦柯,我會回來的,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

    有一個聲音在重複她的話。

    “我一定會回來的。”像在回應,像在承諾,像在莊嚴宣誓。

    可誰都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小籃子,既然這麽累了,為什麽不停下來留在青木川呢?為什麽不試著和我一起開出花來呢?這樣的話,就不會那麽寂寞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你想要的,隻要我有,我都給你,我沒有的,千方百計爭取了,拿來給你。”

    “小籃子,不要忘記了……”

    “你說過的,這世間最美的風景是我啊……”

    “你要不要回來看看我?”

    說著,說著,宋錦柯自己倒是先妥協一般地笑了,自言自語:“我是不是也瘋了,明知道你不會回頭的。”

    “算了,我等你回來就好了。”

    沒有人回答他,深巷中飄蕩著不知名的花香,而他的小籃子已經遠走他方,去往深海,試圖在那裏化為鯨落開出花來。

    村上春樹說,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阮沉舟看著坐在青石板上縮成一團,沒有勇氣再麵對這個世界的宋錦柯,突然知道了,人真的會在一瞬之間,從少年到垂暮,驀然老去,喪失所有力氣。

    那天晚上阮沉舟一直陪著宋錦柯,靜靜坐在他身旁,卻已經說不出任何安慰的措辭。

    第二天的天氣不錯,太陽一半隱藏在雲層裏,光芒和煦,並不灼人。

    閑聊時阮沉舟說起這事,溫榆戴著平光眼鏡在看村上春樹的《舞!舞!舞!》,模樣比居裏夫人還睿智,她說:“泰戈爾說,theworldhaskissedmysoulwithitspain,askingforitsreturninsong。其中所想要表達的意思,你可以去百度一下,我就不跟你解釋了……”

    “隻是說起來,青梅竹馬自古以來雖是佳話,可你看放在現實裏能成的有幾對,這緣分其實難得,都應該會珍惜。”

    溫榆對阮沉舟說:“人生說起來就是一盆狗血,你也別太替宋錦柯、辛藍抱怨命運的殘酷,上天的無情。人生來就是有自己的命格的,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什麽時候貧窮什麽時候富貴,都是定好了的。”

    溫榆翻了翻手上的書,說:“年輕人,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裏。”

    阮沉舟笑:“你倒是……”

    “不過——”溫榆打斷了他,“你倒是可以替他們祈禱,一切都會好的。念得多了,也許祈禱的事情就會成真。”

    真的嗎?

    你是不是傻,當然是假的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