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演戲演出八十五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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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州到鎬京城的沿途上,要翻越數十座大山,之後才是大平原,豫州景致從洛州往東,多山陵河流,往西而去則青山漸矮綠水漸止,尋常車隊從洛州行起,到京城至少要一個月的路途,還是在沒有遇上暴雨大雪等惡劣天氣的情況下。

    然而一隻從今早開始走出洛州城的隊伍,到現在近黃昏,竟已是到了離京城隻有二兩裏的郎裏鎮上。

    這行人的打扮很奇怪,頭紮草繩腳穿破板鞋的中年漢子,身後背著一個大木箱,身披紅袍發須皆白的老頭,背駝地跟隻老蝦似得,還有個穿著華貴暴露,臉上粉妝可與胸口兩坨肉比重的妙齡女子。

    這樣的組合走進客棧中,自然是要吸引不少目光的,尤其是那名衣著暴露的女子,臉上時刻掛著媚笑,胸口和腿間裙口分岔處露出的白花花嫩肉,讓端菜的夥計差點就把盤子丟在了地上。

    看上去就似是下等閑人的中年漢子被人們自動忽略,除了那女子之外,吸引目光略多的就是那紅袍白發的駝背老人了,他看上去就像個某個大家族的富家老爺,袍子的材地不錯,像是有錢的主,隻是那大紅色略有種暴發戶的老土氣息。

    這樣的富家老頭若在江湖上行走,很容易就引來無數貪財之輩,更別說隊伍裏還有一名禍水尤物,隻是剛剛走進客棧中,就已經有人開始打他們的主意了。

    三人沒有在乎別人各色各樣的目光,找了張空桌坐下,那老頭也沒有要表現出有錢人闊綽的一麵,隨便點了幾個便宜的小菜,就開始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老人的身份要高於中年漢子和女子,他閉目便是不言的意思,所以中年男子和女子對望了一眼之後,開始低聲交流。

    女子低聲問道:“對剛剛洛州刑事府傳來的消息,你怎麽看?”

    中年男子說道:“刑部的司刑胥,也和我們合作過很多年了,能殺了他的肯定不是尋常人,但刑事府說可能是湘夫人,我卻不大相信。”

    “為什麽?”女子一愣。

    “她都被我廢了,至少幾個月都無法恢複修為,怎麽還敢在洛州城殺人?”中年男子的神情極為傲然。

    女子卻是嘻嘻一笑,說道:“你心裏想的是,如果真是她,就顯得你無用了吧?”

    中年漢子一聽此言,怒上眉梢,大手啪地一拍桌麵,聲音大得嚇了隔壁桌的客人一大跳,紛紛怒目瞪來,可當他們瞥見這卓上那妖嬈女子,圓瞪的雙眼一下子眯了起來,連眼珠都看不見了。

    娘咧,這娘們胸口可真沉啊,擱桌上會不會把桌子都弄塌了啊,那皮膚白的,嘖嘖,鎮上縣尹大人家那個未出閣的千金,也比不上她吧?

    在眾多男人色迷迷的目光下,女子柔柔一笑,流露出的媚意讓斷劍奴都有些恍惚,輕輕把手收了回來,無奈說道:“好吧,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很奇怪,那娘們都被我傷成那樣了,怎麽還有餘力去殺刑部的人?”

    女子手指卷著自己柔順長發,輕聲說道:“影魔不同於我們,他們是靠祭煉影子來提高實力的,湘夫人的影子湘君被你打回原形,湘夫人肯定也是廢了,但方褐畢竟不是修行者,要殺他也不一定要有修為。”

    中年漢子伸出手,撓了撓腳底,問道:“影魔到底是怎麽祭煉影子的?喂它吃東西?”

    女子白了他一眼,眼神媚得仿佛要滴出水來一般,道:“沒見識,在截教之中,不管是影魔,還是夢魔獸魔,都是依賴食人來變強的,影魔**魂,夢魔吃神智,獸魔吃肉體,但不管被吃掉是什麽,被食之人注定都要死得很慘,所以這就是截教不容於世,被稱作魔教的原因。”

    中年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說道:“靠這種法子來提高修為,也不見他們厲害到哪裏去啊,那湘君和湘夫人還代表著楚國水神呢,卻被老子幾劍就砍翻了。”

    “最後還不是被她跑了?”女子斜了他一眼,滿臉鄙夷。

    中年漢子用摳過腳底板的手指挖自己的鼻孔,一臉無奈地嘟囔道:“誰想得到那湘君本身就隻是個影子,我以為他們兩個都是主身,一直防著被他們的影子偷襲,才被那娘們鑽了空子。”

    “說到底,還是腦子的問題啊。”女子唉聲歎氣。

    中年漢子瞪起雙眼,手掌一攤就要拿出斷劍來劈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

    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老人睜開眼睛,淡淡說道:“別吵了,吃完飯後,就早點回京去,把湘君交給闡院。”

    在洛水上悍勇無比,大戰湘君湘夫人的斷劍奴,此刻麵對這老人,竟是一點生氣的樣子都沒有,手掌放回了凳子上,說道:“是。”

    以他的脾氣,往日裏這樣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說出來的,但眼前老人身份特殊,在誅候中都是僅次於首領的存在,即便他自負曾經的韓國第一劍客之名,也完全不是老人的對手。

    而且,此次行動的行動失敗,也完全是因他的自負造成的,老人如果要罵他,他根本不敢還口一句。

    但老人顯然沒有那個意思,即便是在路上聽到湘夫人殺死方褐,表情也沒有一點變化,仿佛死的隻是路邊一隻阿貓阿狗。

    夥計把幾碗小菜端上來的時候,偷偷瞄了女子的胸口幾眼,女子也完全沒有在意,任他看去了自己胸口白膩的春光,還拋了一個媚眼給他,令的夥計目眩神迷。

    旁邊幾桌一直偷窺這邊的客人不禁在心中怒罵,這個不要臉的騷蹄子!

    有一行商旅打扮的人則是臉色陰沉,不懷好意的目光一直在富家老人的身上轉著。

    老人恍若未覺,慢騰騰地夾著盤子裏的小菜到嘴裏,細嚼慢咽。

    三人點的菜本就不多,幾下子盤子裏就空空如也,沒吃飽的老人也沒有再點菜,直接招呼中年漢子和女子起身走,還想喝點酒的中年漢子苦著臉,背起那裝著湘君屍體的大木箱。

    待三人走出客棧的門後,那群早就盯住他們的人也紛紛起身,互相低聲交代了幾句,然後一個個散開向門口走去。

    可就在其中一人後腳剛剛跨過門檻的時候,客棧外頭那巨大的牌匾忽然就掉了下來,正巧砸在了他的頭上,直接就被壓扁,大片的血和腦漿濺灑開來,街道上頓時響起各種女子尖叫。

    一聲馬鳴,像是這一幕驚到了剛巧路過的一名佩劍青年牽的馬,那馬驚恐無比地踏著前蹄,掙脫了那打扮像是行走江湖的遊俠,實際隻是個配把花哨劍飾的富家公子手中的韁繩,筆直地衝進了客棧裏。

    客棧裏頓時大亂,而那幾個準備分頭去跟蹤富家老者三人的商客,立刻就遭受了莫名的災禍,先是一人被受驚衝進來的馬撞飛,砸在擺酒的酒缸堆中,砸落的酒缸不巧砸破了他的腦袋,酒水和血混流在一起,驚得裏頭的人慌亂起身,躲避那脫韁的驚馬,然後另一人在慌亂之中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酒缸的碎片,重重摔倒在地,另一塊碎片直接刺進了他的後心,畫麵非常血腥。

    待那驚馬被聞聲趕來的衙役製服,店內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翻倒的桌子和打破的酒壇,地上的湯水、酒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到處流淌,還留在店裏的人們也是現在才發現,原先那幾個坐一桌的商客,竟是一個不剩的都死了。

    首先造成事故起因的佩劍遊俠兒,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仿佛被嚇傻了一般。

    他哆嗦著雙唇,看著臉色陰沉向自己走來的衙役,心中不斷說道:“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的確不關他的事,真正的凶手此刻正走在出鎮的長街上。

    彎腰駝背走路步履蹣跚的紅袍老人,神情還是那麽平靜,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後的街上發生了什麽事。

    隻有背著大木箱的中年漢子,歎了一口氣,說道:“愚蠢的凡人。”

    衣著暴露的女子按照往日習慣,甩了他一個嬌媚的白眼。

    ……

    第二日,趁著雨初停歇,李跡如往常一樣,按時去了趟刑事府交運屍體,平時負責和他交接的柳綺還沒有從伊闕關回來,似乎是方褐的突然死亡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士師大人將破案的任務交給了她這位大捕頭。

    看著刑事府裏的大小官員們各個臉帶愁色,他很好心地提出幫忙看下屍體,士師鍾越知道這個少年在研究屍體方麵有著獨特的天賦,自然是痛快地答應下來。

    驗屍房內,衙役們皺著一張臉,緊緊閉氣地將那散發著焦臭的一截截屍體搬出來,擺在房間中央,然後立刻捂著鼻子後退。李跡也學他們捂住了鼻子,沉著臉,假裝震撼地說出一句話:“這位大人死得……也真夠慘的。”

    老杵作歎了一口氣,無奈說道:“是啊,也不知道那凶手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用了火物,朝廷對這種凶器的管製可是非常嚴的,凶手能弄到它,背後定有財力雄厚的勢力在支撐。”

    李跡深以為然地點頭,手指在那焦黑的屍體上輕輕拂過,沾了一層灰,放在眼皮底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才說道:“有火硝粉的成分,這種火物需經過木管悶裂的力才能發揮作用,原理有點像墨家設計的自動明火燈。”

    “我也發現這點了,聽說你在對屍體的防疫化妝處理方麵有些門道,你可有辦法將屍體弄得好看點?哪怕隻是稍微地去掉焦皮,我們就能從那些刀傷上入手了。”老杵作好奇說道,他可不止一次聽到府裏有人談論關於這個少年的事了。

    “燒成這個樣子,即便是我也很難辦到啊。”李跡麵帶為難之色地說道。

    常年和屍體打交道的老杵作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怖的麵龐上帶著和善的笑,說道:“胭脂醫仙的侄子,怎麽也應該有兩下子的。”

    李跡臉上的為難之色更重。

    這時,一束發持扇的白衫男子從門外走進,看著有些尷尬的杵作,笑道:“吳杵官,你想讓這小子幫忙,不讓他提點條件是不可能的。

    平時和這少年打交道不深的老杵作愣在那兒。

    白衫男子笑意如沐春風,走進來後眼神卻是死死盯在李跡的身上,對他說道:“你平日裏可是很少在刑事府待超過一刻鍾的,今天居然說要來幫忙驗屍,難道轉性了?”

    李跡臉上不動聲色地道:“聽說這件案子讓你們很棘手,我這個人特別樂於助人。”

    白衫男子還是那個笑容,嘴角弧度變化都懶得奉欠一個,直揭主題:“你是趁著柳捕頭不在,特意來敲詐一波吧?”

    “洛大人這麽講讓我很尷尬。”李跡滿臉實誠地說道,可從他臉上卻看不到任何尷尬的神色。

    任刑事府幕人的洛溪,知道這小子的臉皮已經厚到了火物都燒不穿的境界,笑意收斂,淡淡說道:“說吧,這次又要多少錢?”

    一談到錢的事情上,少年的神情立刻嚴肅起來,快速熟練地從嘴裏吐出三個字:“一百兩!”

    “你怎麽不去搶?”洛溪啪地用手中竹扇敲了一下手掌,這樣的價錢把驗屍無數的老杵作都嚇了一跳。

    一具屍體一百兩銀子,娘咧,老吳我要是按這個價位接活兒,現在早就去京城買間大宅子享受了都。

    然而少年的臉上卻是絲毫沒有奸商在敲詐時的那般嘴臉,反而流露著極度委屈的憤怒,像是一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嚷嚷道:“雖然我是幹過兩年的老手了,但碎屍可是第一次遇到,還是燒得和木炭似得,這麽惡心的東西你不給我提點價?”。

    洛溪覺得他說的也有點道理,沉默片刻後說道:“七十兩。”

    “九十五兩。”

    “和一百兩有區別嗎?”

    “那你就別砍了唄。”

    “八十兩,這都抵得上我兩個月的俸祿了。”

    “八十五兩,再低你們找柳綺那丫頭去,相信她一文錢不給就會把我轟出去。”

    “成交……”

    李跡臉上的委屈和憤怒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被狠狠敲詐了一番的洛溪,連連哀歎:“這小子果然還是這副德行,我居然以為你轉性了。”

    李跡的臉上掛滿了得意之情,嘿嘿笑著不語。

    他表麵上看上去像是為又敲到一筆錢而高興,可在心裏真正為之高興的,卻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通過自己的這番一如往日的表現,和洛溪的反應來看,他已經清楚地判斷出了,自己將不會再被任何人懷疑與司刑胥的死亡有關。

    沒有哪個殺人凶手,會在逃離殺人現場後還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說要幫忙驗看被自己殺的人的屍體。因為即便是再會演戲的凶手,麵對著因自己而變成的一堆焦黑碎屍,也會表現出一絲哪怕微不可察的異樣,這就很容易被有心人所懷疑,從而牽一發動全身。

    隻有他這樣從小就戴著麵具生活的人才能做到。他是天生的演戲者。

    即使是眼前這個刑事府裏出了名的智囊洛溪,也沒有看穿他偽裝出的小人麵具。

    在表麵上,為了繼續將這種偽裝到被人當作真實的麵具戴到底,李跡拍了他的肩膀,將手指沾上的屍灰毫不客氣地抹在他潔淨的白衫上,然後表示最誠摯的安慰:“誰讓我是胭脂醫仙的侄子,洛大人你如果真想要追我小姑,這種生意還是要和我多來個幾十回啊。”

    洛溪拍掉他的手,沒好氣地道:“去去去,小孩子亂說什麽話!什麽追不追的?”

    少年哈哈笑著跑出了驗屍房,留下一句讓洛溪咬牙切齒的話:

    “賺大發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