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唱大戲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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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幘、朱裳、綠鞲衣,當李跡想到跳儺舞時要穿戴上這些東西,頭就一陣疼,綁個紅頭巾倒無所謂,但穿紅裙子是幾個意思?
刑事府某禮房內,他一臉憤怒地伸出手,從柳綺給他呈上來的裝有那些儺服的玉羅琉璃盤中抽出那件朱裳,左翻右看,然後摔進盤裏,口中連珠炮語:
“話說,為什麽我們洛州一定要規定方相氏的儺服是紅裳衣裙的樣式,不能像秦國戌服披甲那般威風凜凜?或者楚國的長袍巫師那樣古老神秘?韓國的紅袍馬甲樣式也行,雖然有點不倫不類。再不濟,趙國那種看上去除了樂舞就一無是處的花衫紅褲也好啊!”
柳綺一臉平靜地道:“這是我們洛州城的文化特色,無數年來沿襲下的,怎可因為你的不滿意就更改?”
李跡痛心疾首地說道:“哪位洛州名人是穿紅裙子出名的?這根本就隻是陋習啊。”
柳綺一瞪眼,“你再胡說一句試試?”
李跡一縮脖子,但越發悲憤交加,嚷道:“我好歹是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學女人穿紅裙子?就算是戴了麵具別人認不出來,我也不幹!這是男人的原則問題!”
柳綺板著臉說道:“七尺?你的臉皮厚度倒是有七尺沒錯,還男人的原則,且不說你還隻是男孩,原則這東西在你身上有嗎?”
“我做生意有原則,殺人有原則,賺錢有原則,你說我做什麽沒有原則?”
柳綺皺眉有些不解,問道:“你說殺人有原則我信,做生意賺錢你有什麽原則?絕對不賺小錢?”
“不和你說了,你總是把天聊死。”被她拆穿的李跡厚顏無恥地選擇了回避這個話題。
柳綺也沒理會,而是認真地道:“赤幘代表富貴,朱裳象征繁盛,而綠鞲衣,則是繁而不妖,清正廉潔的意思,這就是我們位於天下第二的洛州城文化。士師大人明確說過了,要為民辦刑,民富則洛州富,民強則洛州興。”
李跡淡淡地道:“這和商鞅的口號是一樣的,可惜他的下場不怎麽好。”
“但他畢竟成為了聖人,從闡院創立到現在,他是第一位被認可的法家聖人!”柳綺立刻為商鞅辯護。
她接著道:“秦國殺死了他,卻沒有廢除他的新法,說明他的商法本身就是對的,這幾年,秦國在他變法的效應下逐漸強大,已經隱隱達到了當年楚國的實力,我們洛州城同樣用商法,肯定也會慢慢變強。據說,士師大人打算在明年就去京城向天子申請將洛州城提升為諸侯國封地級別,然後回來確定洛州城的國花,名字都早起好了,叫牡丹花。到時候選的花種,肯定也是符合這名字的富貴之花。”
聽著這言語中對身為洛州人的滿滿自豪,李跡的確是產生了較多的認同感,隻是沒有表現出來,隻是轉移話題道:“死了就是死了,什麽都沒了,就算被人稱作了聖人,這名頭又有什麽用?雖然他死前曾說過隻要商法一日不滅,他就萬世無憾,但我知道,商教授其實很遺憾沒有看到秦國的崛起和它現在的強大。”
“我並不是要否定他,相反,我對他的尊重並不比你少,我連選的麵具都是他的,又怎麽可能不認可他?隻是身死以證道這種結局我不喜歡,我崇尚的,從來就是活著才是一切。”
他一字一句,認真地說給這個少女捕頭聽。
柳綺沒有他那些複雜的經曆,並不是很理解他的觀點,但也沒有出言否認,因為她知道每當李跡說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其實都是他最痛苦的時候。
活著才是一切,隻有經曆過世界上無數黑暗和悲慘,內心極度沒有安全感,害怕失去生命的人,才會將這個觀點視作人生準則。
柳綺不做聲,李跡也意識到自己把氣氛弄得過於壓抑了,笑了笑,自己主動拋棄腦中那些不好的回憶,道:“不過說到富貴之花,我不久前倒是給我家那位買了一盆花,那花開得跟黃金似得,我叫它百兩金,我覺得用它來做國花最適合不過了。”
“低俗。”柳綺翻了個白眼。
“無趣。”李跡回敬她白眼。
氣氛再度回來,二人都心領神會地沒有再談論任何商鞅和生死方麵的事情。
當李跡換好這身儺服走出來的時候,柳綺見到他提著裙擺,扶著頭巾,一隻手不斷拉扯外麵的綠鞲衣,腳步扭捏地跟個小姑娘似得,不由得有些發愣。
覺得丟臉無比的李跡忍不住問了:“怎麽樣?會不是很蠢很難看很好笑?”
柳綺沒有發笑,而是認真地道:“很像。”
李跡大喜:“像商教授那樣的聖人?”
“像唱大戲的。”
“……”
李跡默不作聲,轉身進裏屋,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張臉譜麵具。
他將這張和商鞅一模一樣的臉戴在了臉上。
氣質突變。
柳綺一愣,感覺仿佛麵前換了個人似得,她仔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肯定地道:“這回像了。”
“還像唱大戲的?”麵具下發出低沉的聲音。
“不,像聖人。”
麵具下的嘴角彎起。
隻聽柳綺說道:“你就這樣子去跳儺舞,我很放心。”
……
……
排演的時候,李跡在樂坊內和儺班的成員見了麵,除了他之外其餘有九人,四位是隨同方相氏一起跳的“狂夫”,剩五位則是指揮奏樂的樂師,另還有樂班百餘人,都是要在儺舞中一同登台的,他們用的樂器是鼓鑼和鍾鼎,鼓鑼是在後麵挨家沿街走門的驅儺中用的,正式的儺舞中,還需用鍾鼎,所以這些樂班中,大多數的人還是鍾師。
鍾是眾樂之首,起源於前朝殷商,現在已盛行各地,它不僅僅是樂器,還是地位和權力象征的禮器。王公貴族在朝聘、祭祀等各種儀典、宴饗與日常燕樂中,廣泛使用著鍾樂。鍾也分等級,天子用金鍾,諸侯用銀鍾,士大夫用銅鍾。洛州城雖然還沒被正式列於諸侯國的地位,但以它曾經差點作為都城的特殊地位,再加上連刑事府的士師大人本就姓鍾,洛州城早已被天子許可使用銀鍾了。
銀本就是驅邪之物,以銀作鍾,敲出來的鍾樂就如道家正音,滌邪蕩魂。
李跡見到了那尊即將用於儺舞上的大銀鍾,震撼無比,不提那比人還高的大鍾,光是鍾架就高三米,擺在樂坊正中,有數十位鍾師平日裏要為其養鍾擦洗數次,大鍾在鍾架上如同王朝屹立在江山上,怪不得有王公貴侯鍾鳴鼎食之說,鍾樂的確是高貴地位的象征。
他摸著銀光閃閃晃眼的鍾身感歎。
“大人,教您的舞師已經到了,請大人準備好便來。”儺班的一位女樂師走來,恭恭敬敬地對他說道。
李跡點了點頭,說道:“不用準備了,現在就帶我去吧。沒幾天就要開始了,我要趕緊學會才是。”
那位女樂師笑道:“大人如此年輕,學舞很快的,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學會了。”
李跡哈哈笑道:“那我肯定隻要一個時辰。”
……
……
兩個時辰過後。
穿著綠服紅裙的李跡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喪著臉,這跳舞咋就這麽難學?
這兩個時辰過去,他竟是連基本的腳步都還未徹底學會。
男人果然不是跳舞的料啊!
教他的舞師倒是沒有他這般急躁,緩緩勸道:“大人不必急,五日後才是驅疫節,大人三日之內學會儺舞是綽綽有餘的。”
儺班中那些見識到他跳的樣子的成員臉色也沒有什麽變化,他們都是經曆過很多次儺舞的老生了,對於這位刑事府指定的新來的方相氏,他們沒資格發表任何的意見話,隻需要老老實實教好李跡,讓他不至於在那天把儀式搞砸了,就算洛溪派來的是一頭豬,他們也必須把這頭豬教會。
後來的又兩個時辰,儺班的人終於教會了他正確的腳步動作,再教了他如何根據儺樂節奏做動作,李跡起初學得很別扭,後來倒是越學越快,來回幾遍很快就將動作熟練於心,能夠跳出樣子來了。
第二天,他已經能夠不需要指導自己跳了。第三天,他便能夠跳得極好了,這倒讓洛溪誇了他不少句,說他有當方相氏的潛質。
這不就是在說他有驅鬼神的能力嗎?李跡這般自戀地想道,似乎忘記了自己起先連腳步都差點學不好的事。
洛溪說過,如果他跳得好,便會找那位府中最厲害的門客來教他修行,李跡覺得隻要洛溪不食言,這個師父自己鐵定能撈到了。
隻要不是位身無本事混在洛溪府中吃喝的騙子就行。
……洛溪當然不會騙他,答應的事肯定就會做到,他也已經把這件事和那位“高人”說過了,那高人也同意,此刻二人正在樂坊的二樓某包間內看著李跡的排練。
風度翩翩的儒士洛溪手捧一隻出自名匠的紅泥茶壺,壺裏裝的是刑事府上好的鐵蘭花茶,此茶茶葉是從刑事府內種的鐵樹花為原料,泡茶的水是從秦地那邊運送來的天山雪水,冰涼甘甜,可口無比,是泡茶飲用的上佳天然水。鐵樹花並不適合泡茶,它做的茶葉和一般花茶不同,沒有清新的花香和甘甜的口感,反倒是厚重味濃,初次飲入,苦澀感會遠遠蓋過天山雪水的甜感,隻有等口中苦感過去了,才會感覺到苦盡甘來的舒暢。
這種另類的好茶,也隻有洛溪這樣的文人君子才能細細品味出它的美。其他的人一般都嚐不出啥味道,甚至會覺得很難喝,就比如此時他身邊的這位“高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