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隻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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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柳綺回來的時候,魚翅烹熊掌也正好上了。

    別看柳綺在洛州城做了這麽多年的捕頭,實際上一次都沒有吃過這道占據洛州城美食鼇頭的名菜,今日兩人都算是首次品嚐,當小廝揭開那鍋蓋,一股可謂美到人間極處的香味撲鼻而來,令二人同時眯眼陶醉。

    一番大戰開始地很快,結束地也很快。

    因為他們的筷子幾乎沒有一刻停下來過,一塊四人手掌左右大的熊掌,頃刻間被唰唰掃蕩地隻剩下骨頭,甚至連裝飾用的花邊小菜都沒有放過,然而等到所有能吃的都被夾盡後,早已吃飽的兩人竟然還意猶未盡,用狼一般的目光愣愣看著麵前的空盤。

    完畢,柳綺很是淑女地拿繡帕擦了擦嘴,以免自己發出打嗝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吃過這個之後,我擔心以後都吃不下別的美食了。”

    李跡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有氣無力地道:“如果我還有錢,我要再吃十盤。”

    “我要吃二十盤。”

    李跡愕然看了她一眼,然後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女中豪傑柳大捕頭。”

    柳綺那一對明亮的眼睛直視他,很認真地道:“今天謝謝你,我吃得很開心。”

    難得聽到這妞兒對自己這麽溫聲細語地道謝,李跡心裏成就感頓時爆棚,雙眼受用地眯在了一起,膽子也突然大了起來,本想說句我也很開心,突然肚子裏的壞水又溢出來了,轉了轉眼珠子,於是不懷好意地拆台道:“聽說林先生之前也點了魚翅烹熊掌,然後發現裏麵加了瀉藥。”

    柳綺的臉色頓時僵住,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巴。

    看著她的模樣,李跡頓時捧腹大笑起來,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抓獲罪犯無數、見血見屍體都麵不改色的堂堂柳大捕頭以為自己又被他騙了,頓時惱羞成怒,張牙舞爪地撲過去要收拾他。

    打鬧了一會兒,時間也差不多快過戌時半了,就在柳綺提出要走的時候,快要臨近打烊的海月樓卻是忽然熱鬧起來。

    諸多帶刀捕役衝進樓裏,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即刻間把樓裏的所有人都控製住,各門緊閉一個都不許放走,然後帶頭捕役開始盤問起掌櫃和老板某些事情。

    所有客人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從捕役和掌櫃的對話中聽出是有某位人物在外頭被人謀殺了,而他最後所停留的地方便是這海月樓。

    樓裏一下子就變得騷亂起來,莫不是那殺人凶手就隱藏在這樓裏?捕役們也沒有去為了安撫客人們而解釋更多,問到了林旗走時的包間和他最後接觸的人,然後氣勢洶洶地帶人衝上樓去。

    正在有一句沒一句閑聊的李跡和柳綺被突然衝進來的一大群捕役嚇了一跳,大約是見到柳綺在場,帶頭的江捕頭態度和善,跟他們說明了事情的緣由,想問點林先生最後離開前的一些事情。

    “唔,林先生啊,我早上就和他見過,他是早上出幕人府的,然後整個下午都沒回來,傍晚的時候我請柳捕頭來這裏吃飯,正好遇到他吃完離開,還把包間讓給了我們,之後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江捕頭聽著他的講述,很認真地做了記錄,然後突然問道:“據小二講,他走的時候好像丟了東西在這包間裏,然後是你撿到去還給他的,你和他最後碰麵是在哪裏?”

    李跡裝作思考狀,然後道:“好像是在常人街那裏,那附近有家麵具鋪。”

    江捕頭臉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你回來的時候,大約是什麽時辰?”

    “戌時差一刻吧。”

    “路上可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

    “沒有。”

    “他丟的是何物?方便透露下麽?”

    “一個翡翠鐲子,我交還給林先生的時候,他的情緒挺激動的,所以那件鐲子對他應該很重要。”

    江捕頭接下來又問了些瑣事,無非是關於林旗在幕人府中的一些情況,李跡全部回答地毫無破綻,等最後江捕頭已經想不出什麽問題能問了,道了句多謝打算離開,不過在走的時候,他突然又試探性地回頭問了一句:“柳捕頭的二哥蘇秦,你可有見過?”

    李跡搖了搖頭。

    江捕頭眉頭一皺,看向柳綺。

    柳綺看了李跡一眼,也搖了搖頭。

    江捕頭帶著眾衙役離去。

    李跡走到窗邊,看到他們提著燈籠的火光逐漸遠去,才拉上簾子,笑道:“你猜那位林先生出了什麽事情,居然連刑事府都驚動了。”

    柳綺當然想不到那位幕人府門客林先生居然是被人殺了,隻是聽到江捕頭最後提起蘇秦,便自然而然地認為是二哥又鬧出什麽事了,臉色不大好看,悶悶地坐在桌邊,沒有回應他的話。

    李跡倒無所謂,柳綺最後的那搖頭明顯幫他擺脫了最大的嫌疑,接下來蘇秦會順理成章地成為殺人凶手,所以他現在心情很好,輕輕拍著流光閣簾的幾扇嵌貝,聽著貝殼裏的鑲珠碰撞發出的叮叮聲,說道:“明天我去幕人府的時候打聽下,到時候再告訴你。”

    柳綺對什麽林先生不感興趣,就算他被人謀殺了,她在意的也隻是蘇秦有沒有參與其中。

    李跡估摸著那批捕役還會去幕人府一趟,今晚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再聯絡蘇秦,想了想之後,他終於想起了自己今天和她東聊西聊卻偏偏沒有聊到的一個重要話題,沉默片刻之後道:“蘇秦的事,你究竟打算怎麽辦?”

    柳綺怔怔地聽著貝珠叮叮,沒有說話。

    ……

    ……

    入了夜的洛州城,星光月色如同昨夜那般明亮,擎著火把的刑事府眾位捕役們在趕往幕人府的途中,江捕頭和幾位資曆較高的捕役討論著剛剛調查的線索。

    “江大哥,你覺得那個少年,有沒有可疑之處?”

    江捕頭仔細想了想,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而是道:“目前看來不好判斷,不過我知道他是幕人府的貴客,與林旗應認識,所以他說的那番話應該是真的無疑,而且從他的話來看,他最後與林旗是在常人街碰麵的,而林旗就死在離那家麵具鋪不足百步遠的青靈巷口,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如果他是凶手,為什麽敢這麽說?”

    “從命案案發地四周散開查探,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隻是在那小子說的麵具鋪後麵的院子裏找到了一件染血的黑衣和一張商教授的麵具,估計是凶徒故意丟在那兒的。所以他肯定也沒有騙我們,應該是不知情,才會這麽說的。”

    那幾位捕役經過思考之後,也同樣是這個想法,於是便暫時排除了李跡的嫌疑。

    江捕頭說道:“現在我們先去幕人府,最後確認那小子告訴我們的線索有沒有錯誤,然後明天讓府裏查查那件衣服,如果衣料查不出線索,就著重看看針線工夫。還有麵具,商教授的麵具是在驅疫節過後士師大人才允許坊間進行仿製售賣,鋪子裏的賬本已經帶出來了,回去後交給府裏查查近日有哪些人去那裏買過麵具。”

    捕役們問道:“所以現在看來,嫌疑還是蘇秦最大了?”

    江捕頭點頭,手掌緊緊按在腰間刀鞘上,天上星光月光和地上燈籠火光交織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明暗不定,隻聽他說道:“這是一件棘手的案子,我們要做好長期辛苦的準備了,不管蘇秦是不是凶手,我們都得硬著頭皮查下去,否則隻要他一日還在洛州城,我們就永無安寧之日。這個魔頭,一定要除去。”

    ……

    ……

    “聊聊你二哥吧。”

    柳綺悶悶地道:“有什麽好聊的?”

    “請你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說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一定要親耳從你的口中聽到。”

    “你說今天難得高興,怎麽還提讓人不高興的事情。”

    李跡在她麵前坐下,一本正經地道:“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當難得為一件事高興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有一大堆的煩心事未解決,可難道這樣就不該高興了?喜喜悲悲,人生常態,該尋歡時便尋歡,該醉酒時便醉酒,該醒來時便醒來,有些事躲不過去。”

    柳綺沉默片刻,說道:“本來你會請客就奇怪,現在看來果然很不對勁。”

    “被你看出來了。”李跡轉眼間嬉皮笑臉。

    柳綺捂額,一副就知道你是這德性的表情,無奈地道:“那你究竟想知道什麽?知道我究竟是想向刑事府舉報我二哥大義滅親,還是對他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麽做。”

    李跡說道:“以你的性格,很少會很難對一件事做出選擇,你究竟在為難什麽?”

    柳綺神色恍惚說道:“在我剛剛遇上娘親的時候,她的柳絲記還沒有發展到現在這樣,家裏的日子還很清苦,她一個女子想要孤身在洛州城做起那麽大的產業,吃的苦受的累哪裏是別人能體會到的,即便是常在夜裏見到她躲著一個人抹淚珠子的我,也不能理解她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這麽辛苦,她一個婢女出身,主子死了隻要重新找個男人依靠便好了,可她卻說,這叫責任,當責任壓在人身上的時候,並且你願意將這份責任進行到底的時候,任何的不開心都能夠容忍。所以她從小就教育我做女子不能完全隻靠男人,必須要有自己生存養家的資本,因為在這個亂世,誰都說不準今日新婚明日出征的事會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新婦一夜變寡婦?女人若沒有本事隻會在家相夫教子,失去了男人後可能連家都保不住,如何再教子?到頭來隻會苦了自己的後輩。我一直就是這麽聽過來的,這個家對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家了。”

    “如果是從前的我,大概會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吧。可現在不一樣,我有這個家,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而令這個原本就支離破碎的家更加不完整。”

    李跡讚同她的話,也理解她的為難,正是在這種教育的影響下,她這才努力地去成為捕役,直到有今天的成就。可以說她沒有被夢魔的身份所迷失,沉溺在隻知殺人取食的世界裏,而是選擇融入人世,努力地去做一個‘人’,都是因為柳氏。

    這個家,對她而言的確不僅僅隻是一個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