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隻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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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句話的季生子沉默了。
青江子是在闡院道家裏教了多年的老教授了,道家給弟子們上的第一課,便是闡教的由來和截教的關係,季生子本人也去聽過青江子的課,那堂課他覺得青江子講的很好,把闡教和截教的本質說得很透,截教的教義就是不擇手段地背離人道追尋天道,也正因如此,他以為青江子也是個把道魔之分看得很重的人,看淡?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現在看來,他竟是一直都沒明白青江子。
過了很久他才說道:“我不相信誅候有能力賄賂他,也就是說他真的不在意一個湘君?”
梁王腦海中浮現出某個青衣飄飄的身影,不禁神往而道:“青江子教授年輕時於一條青江邊悟道,三十歲便踏入元嬰境,之後十年境界便如平緩大河一般停滯不前,所以來闡院做了授習教授,他或許有更在意的東西和更高的眼光。”
季生子冷漠說道:“湘君雖然隻是個傀儡,但卻是個極境影魔的傀儡,雖說我道家教授中光是能與湘夫人戰平者便有五人以上,但能練到這個境界的影魔,絕不能被忽視。”
梁王說道:“這不是忽視,隻是交易。”
“我並不認為那個叫曲原的年輕人,價值會比殺死一個極境影魔要大。”
“即便殺了湘君,湘夫人也不會死。”
“我一直在等著她來送死。”
梁王問道:“若是她不會來了呢?”
“她會來。”季生子堅定地道。
梁王沉默了,似乎他也無法反駁季生子的這三個字,所以他隻能把話題扯回到曲原身上,說道:“曲原曾在京城詩會上寫下一首《天問》,被莊子教授親口誇讚過有天生道骨,所以我覺得用他的三年來換一個湘君,很值。”
“你們這些為政之人的價值,老夫並不懂,莊子當年如何誇過那個年輕人,老夫也沒興趣知道。我隻是守自己應盡之責,不過既然你們提起莊子師兄,那我就多說一句。院長閉關多年,莊子師兄是我道家大教授,整個道家是他最有話語權,如果他也同意你所說的,我便立即放人。”
梁王皺著眉說道:“但是莊子先生此刻並不在闡院裏。”
季生子平靜地說道:“他是和青江子一起離開的,估計是結伴而遊,莊子師兄每年都會如此,為何你們給青江子傳信的時候,不順便讓他也帶話回來?”
梁王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的確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事情,莊子作為道家大教授,而道家毫無疑問是諸子百家之中的第一大家,那麽莊子說是闡院之中僅次於院長的人也不為過,這樣如神仙般的人物,別說是湘夫人了,就算是九歌的首領乃至誅候,都不一定在他的眼中,讓他帶話回來,怎麽可能?
所以季生子所說的這個如果,沒有任何的意義。
梁王已經在考慮還有什麽人能勸得動這位固執地如同一棵頑鬆的老頭子了,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父王請過來,這件事畢竟是聖旨,闡院教授抗旨不遵,這也的確是一件足夠震驚所有人的事情。
便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清亮的鳴嘯。
一隻白鶴翩翩而至。
……
……
白鶴在道家說法之中往往是代表著仙氣,白鶴成群之地必然是天地靈氣充裕之地,道家有仙人騎鶴入天門的傳說,能以靈鶴為坐騎的,都是真正通曉大道的人。
闡院道家裏,隻有一人以白鶴為坐騎,那便是莊子。
這隻白鶴來自青州海外,帶來了莊子的一封信。
他知道今晚有一場焚魔之刑,但他沒有興趣留下來用這種方式過年,所以像往年一樣去外遊曆了,也就是說他對這件事情是完全不準備過問,那麽為何會在火刑開始的幾個時辰前寄一封信回來?
這是所有在今晚準備觀看火刑的道家教授們心中的疑問。
莊子師兄到底在信裏說了什麽?
……季生子看完那封信後,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精彩。
他望向梁王和梁王身邊的徐公子,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先前他說,除非莊子也同意梁王的話,他就答應放了湘君,他十分清楚莊子師兄的脾氣,莊子師兄以往在院裏的時候就是個事事不關心高高掛起的姿態,整天逍遙山水寫書作畫,待在闡院這麽多年來總共也就隻收了一個弟子,還幾乎沒有教導過幾次,不過那個女弟子被堂堂道家大教授收為門下後也是極為爭氣,短短一年就成為了道家首席弟子。這足以說明莊子不問世俗事,隻是靜心修自己的天道,要他為了一個湘君來作梁王的說客?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一點,梁王本人也十分清楚,所以在誅候去找青江子的時候,根本沒有去考慮過或許同樣在青江子身邊的莊子。
但現在,莊子卻真的寄回來了一封信。
他的話比青江子手書中最後一句話還要簡單。
隻有兩個字。
“無為。”
……
青州海外某海島上,暖風襲襲,海浪陣陣,陽光明媚,完全不像是十二月寒冬。
兩個身穿道袍的人正坐在沙地上,麵前生著火,邊上的木桶裏裝著一條條新釣上來的黑色鮮魚,他們正準備用火烤魚吃。
其中一個年輕點的大概三十來歲,見到那個穿青衣的中年道人正拿著樹枝準備從魚腹處刺進去,好串起來駕到火架上,他連忙出聲阻止:“師弟,這條魚不是這麽烤的。”
中年道人疑惑地看著手裏還蹦跳的活魚問道:“咦,是嗎?我說大師兄,魚不用樹枝串起來烤,那還怎樣烤呢?”
年輕道人指著這樣子長得有些古怪的黑魚笑道:“這不是普通的魚,這是東海特有的鮫皮魚,外皮極其堅硬,刀槍不入,它裏麵的肉卻又是極嫩的,如果強行用尖銳物通體穿過,它的肉質暴露在空氣中就會變硬便差,所以不能用樹枝,要用椰子來烤。”
“用椰子烤魚?這麽古怪的烤法?”中年道人瞪大了眼睛,像是個鄉下土包子一樣表現得十分驚奇。
年輕道人嘿嘿一笑,從身後帳篷裏取出刀叉、一桶油和一個大的椰子,先是用刀叉把椰子剝開,把裏麵的椰汁倒盡,再挖去果肉,便做出一個內部空的椰子殼,他又從油桶中倒出一點香油,倒入椰子殼內,加至半滿,他便取來一條活魚,整條塞入這裝著冰冷香油的椰子殼內,那魚被油香所醉,很快便泡在油裏不再翻騰了。
年輕道人將兩瓣椰子殼合上封好,然後擺置在烤架上,就這樣直接放在火上烤。
聽著火焰炙烤著椰子殼而發出的劈裏啪啦聲,中年道人有些擔心地說道:“師兄,這樣能烤得熟嗎?你說這魚的外皮很堅硬,光用油加熱來烤,會不會熱度不夠?”
年輕道人一邊飲著剛倒出來的椰子汁,一邊笑道:“這種冷油一旦遇熱,形成的熱度比火還要強,同時還不會燒穿椰殼,可以密閉著就能讓全魚烤熟,這樣吃的時候撕開魚皮,裏麵的肉便已經熟嫩了,可以避免肉質變差,是齊國境內一種極流行的吃法。”
“噢,那這應該叫做蒸吧?我以前見別人做出類似的。”
年輕道人不滿地說道:“你可真笨,什麽蒸?這叫做煎!”
中年道人麵對比他看上去年紀明顯要小很多的年輕道人,十分誠懇地接受了訓斥,愧疚地道:“師兄你懂得可真多。”
年輕道人得意地說道:“多去點地方,多看點風景,多寫點書,你也會像我一樣的。”
中年道人突然問道:“師兄啊,話說你寫的究竟是什麽書?為什麽從來都不讓我看?”
“咳,隻是一些雜書而已,你看不懂的。”
“是師兄感悟的大道嗎?”中年道人的眼睛突然就火熱了起來。
年輕道人不是很好意思回答這個問題,他總不能自己寫的都是一些雜談趣事甚至奇異怪談吧?那也太不符合自己道家大教授的身份了,便轉移話題道:“這魚估計快熟了,師弟你再去摘幾個椰子來,一條魚不夠吃的,我們一次性多烤幾條。”
“噢。”
好不容易又蒙騙過去的年輕道人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滿懷期待地望著漸漸泛出香味的椰子殼。
在火焰的炙燒之下,椰子殼的底部漸漸泛黑,他便把椰子殼翻了個身,好讓受熱能夠均勻。
很快,這條黑魚在熱的沸騰的油裏滾熟了。
年輕道人拿起了刀叉,隻是在吃魚前,他眯眼看了看碧藍無雲卻即將迎來黃昏的天空。
天機重重。
大道無為。
……
……
入夜了,闡院後麵的大山上點起了無數火光。
這是今年年底的最後一個夜晚,是一個注定要狂歡的夜晚。
在平民百姓之中的除夕活動中,除夕夜有些人會整夜包餃子,有些人會去祠堂擺貢祭祀神仙,有些人會去天地樓點天燈,有些人會聚在一起去放炮竹,總之這是個無論如何都會徹夜不寧的夜晚。
可惜某個看守闡院大門的老頭子不能去湊這些熱鬧,因為闡院裏現在沒什麽人,就他一個看門的。
就這樣幹坐著等到新年,聽起來就是極為無聊的,老頭子不知道已經打過多少次瞌睡了,每次都是眯一會兒就醒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合格的看門人,但若是有人想要偷偷摸摸進闡院,他第一時間便能發覺。
大周王朝扶正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某時某刻。
湘夫人走進闡院。
看門的老頭子猛地睜開微眯的雙眼,看著前方的燈下走來一位搖曳生姿的女子,愣了愣,然後猛地張大眼睛,一副活見鬼的神情。
“好漂亮的女人!”老頭子驚歎道。
隻見那位粉衣紫裙的美麗女子走到他麵前,很有禮貌地問道:“老先生,請問這裏是闡院嗎?”
老頭子色眯眯地笑道:“是是是,姑娘你有何事嗎?”
湘夫人問道:“現在闡院還收人嗎?”
老頭兒聳了聳肩,說道:“現在院裏沒人,連洗碗工都放假了。”
女子嫵媚一笑,傾國傾城,“那我來找我的夫君可以嗎?”
老頭兒好奇問道:“姑娘你的夫君是誰?院裏的某位教授嗎?”
湘夫人搖了搖頭。
老頭兒笑道:“那我知道是誰了,夫人你確定要去找他?”
湘夫人點了點頭。
老頭兒身上的氣息逐漸攀升,強大的陰雲像是要遮蔽住夜空,令人窒息無比。
湘夫人眼底蕩漾起秋波,身上的氣息同步攀升。
可就在她的氣息升到了某個頂點的時候,忽然就停了下來,然後迅速往回退去。
老頭子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她笑了起來,笑得無比美麗無比開心,笑得流出了眼淚,她看著裏麵一個漸漸走出的身影說道:“不用了,我已經找到他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