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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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越發撲朔迷離的流言蜚語,絲毫沒影響胡家人情緒。

    終日在外查看生意,胡九齡算是全家人中對傳言最清楚的人。巡視綢緞莊時,時不時能聽到櫃台外買布的人與夥計竊竊私語,大多數人都在表達對阿瑤能同時拜兩人為師的羨慕嫉妒恨,當然也有少數不長眼的當著東家麵提及沈家姑娘有多可憐雲雲,話裏話外全是他們不依不饒。

    初聽時胡九齡那叫一個火冒三丈,別人說他沒事,說他女兒那就是戳他肺管子。

    當即他就擼袖子,準備與嘴碎之人唇槍舌戰,大戰個八百回合先。

    好在跟隨前來的胡貴尚還有三分理智,他攔住了自家老爺,擼袖子親自上陣。大半輩子跟著老爺,且一直未娶無兒無女,他早已把自己看著長大的胡瑤當成了親閨女。老爺生意忙,以前走南闖北都是他親自挑當地特產帶回府哄阿瑤。而每次看阿瑤收到成箱的小玩意後笑靨如花,他整顆心也會跟著明亮起來。

    這樣深厚的感情,他怎會容許宵小之輩汙蔑阿瑤。上回在府門前,他暗中布置家丁混入人群據理力爭,順便攪混水。這次親身上陣,他雄赳赳氣昂昂,下巴抬高。

    “不依不饒?我們姑娘都要同時拜入空海大師和墨大儒名下了,跟這些不入眼的人爭,丟不丟份!”

    兩位師傅皆是名滿天下、才德具備之人,隨便拜哪個都受用一生。現在一下子倆,阿瑤已經成了天邊的雲,需要跟腳底下的泥爭?

    隻一句話,他便駁得來人啞口無言。

    簾子後的胡九齡也是心有明悟,胡家家大業大,身為掌舵之人他需要跟少數稀裏糊塗的市井百姓爭個臉紅脖子粗?就跟胡貴說得一樣,丟份。

    胡家在青城立足百年,且能成為皇商,所秉承的無非是“良心”二字。貨真價實、與人為善、誠信經營、精益求精,不求賺多賺少,但求無愧於心。正是這樣的純粹和踏實,讓胡家渡過一次又一次風浪,曆經百年發展為如今的龐然大物。

    不過是一點流言蜚語,子虛烏有之事,何須他親自出馬。

    不親自上陣,也不代表胡九齡是軟柿子。沈家要如何攪風攪雨,聽不見的他不管,但隻要聽見了,但凡在胡家做事的人,都要解釋清楚。

    未免下人嘴笨傳錯話,他將反駁理由定得盡量簡短,最後采用了胡貴原話。

    於是上巳節前幾日,行走在青城街頭,就常看到這樣一幕。

    “沈家姑娘許真是被人冤枉的吧,畢竟這些年大家都看著。胡家把事鬧這麽大,未免有些不依不饒。”被沈家煽動,又暗中仰慕沈墨慈的青年男子如此感慨。

    “不依不饒,我們姑娘現在什麽身份?跟這些不入眼的人爭,丟不丟份?”胡家下人麵露不屑,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諷刺道。

    胡家名下有許多產業,從種桑養蠶、到生絲、熟絲、織布、印染、販售,甚至連成衣鋪子都有好幾家,這些產業名下做事的人有多少?不說覆蓋整個青城,最起碼也有半個青城。

    這些人齊齊發聲,沒過多久,“跟不入眼的人爭?丟不丟份!”這句簡短的話便已深入人心。

    幾乎人人都有了這樣的認知:今時不同往日,有那樣滿負盛名的兩位師傅,胡家姑娘身份也貴重起來。人家什麽都有了,何必在跟不起眼的人斤斤計較。

    當然也不乏少數人覺得,胡家此舉外麵太過狂妄。好處占盡還要大肆宣揚,趕盡殺絕,未免太陰狠、太不近人情,一家子欺世盜名之輩。嫉妒之心發芽,他們自覺地跟上沈家人腳步,四處散播對胡家不利的流言。言辭之激烈之極端,仿佛與胡家隔著血海深仇。

    對於後麵這類人,想明白的胡九齡隻是一笑置之。當他看到綢緞莊對門沈家,頭頂幾根毛都快要撓禿了的沈金山時,笑容那叫一個歡暢。

    “沈金山,再撓下去你頭頂真成一座金山咯。”

    “胡老九,好你個九尾老狐狸。”

    嘲諷死對頭一番後,欣賞著他氣急敗壞的神色,胡九齡神清氣爽地往家趕。

    本來他還擔心師兄妹近水樓台,小侯爺會把他家阿瑤叼走。可第一天上午教授完後阿瑤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卻是讓他徹底放心。

    餘光瞥見旁邊的聚寶閣,他心思一動拐了進去。給阿瑤挑樣精巧的小擺件,讀書時擺在桌上,也好想著他這個爹爹;還有宋氏,這幾日她似乎想明白些,一反常態地沒給娘家求情。其實胡宋兩家鬧成這樣,最難做的便是夾在中間的她,也帶點東西哄她高興吧。

    在聚寶閣內挑選著給全家的日常禮物,想象著他們收到時喜悅的表情,胡九齡唇角微微上揚,臉上笑出幾道褶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清幽雅致的胡府後院,浮曲閣一樓開闊的書房內,雙肘支在書案上,阿瑤輕咬筆杆,死死盯著麵前描金牡丹菊瓣盤中的深色方形糕點。

    “怎麽每天都是核桃糕。”

    身側侍立的青霜小心地看向對麵玄衣少年,她仍記得肚兜之事後少年的威脅。鬼魅般出現在她麵前,他神色囂張,“此事莫要再對任何人聲張,不然你姐姐的事,在沈墨慈那邊可兜不住。”

    分離多年,她好不容易找到姐姐,事關親人她不得不投鼠忌器。再說她也沒害姑娘,隻是假裝不知道,良心上也沒那麽多不安。

    即便如此,如今麵對少年,她還是下意識地緊張。即便他對姑娘很是“和顏悅色”,她也忘不了那日他掏金牌時冷峻的神色,以及隨後威脅她時的囂張。

    “是……”

    “是我吩咐,你先下去。”

    見阿瑤點頭,青霜如蒙大赦,邁著快而不紊亂的步子,轉瞬間飛速退下。輕輕掩好房門,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她整顆心都在砰砰直跳。

    少年也就對自家姑娘有耐心,對上府裏其他人,他向來是眼高於頂、冷峻異常,周身殺意瘮得人大氣都不敢出。

    “幹嘛把我的赤豆雲片糕換成核桃糕。”

    習慣了少年冷臉,阿瑤這會丁點都不怕。微微嘟起嘴,她略微生氣地問道。隻是她聲音本就軟糯,加之人小小一團,略帶薄怒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嬌嗔。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會撒嬌了。

    心下受用,陸景淵耐心解釋起來:“核桃補腦。”

    這是大內進貢的核桃,滋補效果更是沒得說。他先前一直在納悶,緣何那麽多京城八百裏加急運來的補品加進去,這丫頭不僅不長肉,氣色也沒有絲毫好轉。教她第一天,離得近了他便全明白了。

    她吃什麽都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吃停停,多數糕點大概隻能吃半塊,就連前世被綁架時她一直囈語著的心頭好——赤豆雲片糕,頂了天也就吃一塊。

    吃那麽少,龍肝鳳髓也不可能長肉。前世京郊簡陋的四合院中,一鍋粗糙的疙瘩湯,她都能一次性呼嚕嚕喝掉那麽大一海碗。牛飲的飲食習慣,與如今貓兒般的做派大相徑庭。

    兩相對比起來他更是心疼,那時候如果他能早些下定決心,忽略她的意願將她帶回侯府,這傻丫頭也不會吃那麽多苦,更不會那麽早就去了。

    心疼與悔恨的情緒交加,這輩子他定要看牢她。她那麽傻,得多吃點核桃補補腦。

    “你多吃點。”

    看著遞到麵前的核桃糕,阿瑤終於反應過來,“你……是在說我傻?”

    “恩,不過沒關係,多吃點總能多少補下。”

    ……這什麽人啊!支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阿瑤皺緊眉頭,“你……唔。”

    一塊核桃糕堵住了她的嘴。

    “噓。”

    站在門外的宋氏止住了要出聲的青霜,將手中補湯遞到後者手裏,默默看兩眼她施施然走開,麵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阿瑤的婚事一直是壓在她心底的一塊石頭,胡家隻有她一個,萬貫家財於她而言並非全然是好事。先前她屬意娘家侄子,就是因為兩家離得近且知根知底。可楊氏母女那場鬧劇,卻是徹底寒了她的心。阿瑤尚未嫁過去他們便敢如此,若是日後阿瑤真嫁過去,他們有了人質,還不得為所欲為。

    空海大師這個徒弟倒是不錯,相貌才學俱佳,隻是出身……實在是太高了些。

    不管最後能不能成,有師兄妹的名分在,阿瑤若有個如此位高權重的兄長,後半生總算有靠。

    這樣想著宋氏腳步越來越輕,殊不知她那碗補湯可算坑慘了阿瑤。

    核桃糕被直接塞到嘴裏,阿瑤掙紮不開,無奈之下隻能咬了一口。隨意嚼兩口後賭氣咽下去,理所當然地她被噎住了。

    “咳、咳、咳~”

    正當她咳嗽不止,陸景淵打算默默收起核桃糕,改日再行投喂時,青霜適時地送來了補湯。湯盅打開滿室飄香,忍不住肚子裏的饞蟲,阿瑤快速喝了兩口。

    卡在嗓子眼的核桃糕被衝下去,咳嗽聲停了,對麵拿著核桃糕的手再次伸過來。

    在他威脅的目光中,阿瑤強忍著吃下去一整塊。

    吃飽喝足肚皮鼓鼓,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握著毛筆她不住地點頭,筆尖墨跡蹭到臉上,在人中兩側一撇一捺,正好湊成一對八字胡。

    清朗的讀書聲停下來,陸景淵整理書冊,將宣紙鋪在己側書案上,筆尖稍沾濃墨落於宣紙上。稍頃片刻,本來潔白無瑕的宣紙上便勾勒出一幅女兒像。畫中之人模樣算不得傾國傾城,但五官卻生得極為討喜。眼瞼下闔,明亮的杏眼中露出濃濃的困意,小鼻子皺皺的,櫻唇上兩抹八字胡更是忍不住讓人會心一笑。

    吹吹墨跡待幹後,他將宣紙卷起,上二樓放入自己帶來的箱籠中,與聖旨一道歸置在底部的雕花盒子裏。

    陸景淵所喂糕點中除去加了核桃外,更有阿膠、枸杞等滋補之物,用料十足後勁也很大,這一晚阿瑤睡得很是踏實。

    一夜無夢,第二日醒來便是上巳節。

    上巳節有“祓除釁浴”的傳統。三月上巳,之溱、洧兩水之上,招魂續魄,秉蘭草,拂不祥。就是說人們在河畔沐浴,用蘭草洗身,驅邪辟災,保佑吉祥如意、長命百歲。

    胡家府門外便是12言情活水入府宅,通往各處院落。胡九齡這一輩更是從北方引進地熱,在室內要用的活水下麵鋪設銅管,冬天屋裏暖和不說,沐浴時也隨時有“溫泉”可用。

    阿瑤繡樓後便有這樣一處池子,天蒙蒙亮,青霜已帶下人收拾好地熱,又將池水更換一番。待到阿瑤起身時,清澈的池水已經開始冒熱氣。睡眼惺忪地任由青霜扶著步入池子,解開外麵披裹的細棉布中衣,周身被溫水所包圍,她舒坦地呻.吟出聲。

    泡完後換好衣裳,到達前院時爹娘已經等在飯桌旁。同在飯桌旁的還有空海大師與墨大儒,然後便是這幾日一直給她授課的玄衣少年。

    阿瑤向來是不記仇的人,雖然這幾天日日被少年打擊、鄙視,昨天甚至被他逼著吃得肚子都圓了,可一覺醒來後她還是忘個精光。不甚靈光的小腦袋這會隻記得少年不辭辛勞給她讀書,講解那些深奧的文章。對著桌邊幾人挨個請安,最後她也問候少年。

    “景哥哥,早。你臉怎麽那麽紅,是病了麽?”

    剛才她就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會問候時目光看向他,便看到張跟他脖頸下玄衣差不多顏色的臉。

    “無礙。”

    陸景淵聲音稍顯生硬。今早沐浴時他對浮曲閣的活水頗感興趣,一個猛子紮下去逆流而上,遊到盡頭隻摸到個一尺寬的洞口。洞口用鐵絲網攔起來,裏麵空間很是開闊。試了試過不去,正當他準備退回時,突然看到一雙玉足踏進來,緊接著是白嫩的小腿,隔著水那丫頭吩咐下人的聲音傳來。

    這便是姑娘家的小腿?好像還沒有他的胳膊粗。

    嫩藕般的小腿在水中晃悠,看得他氣血上湧。一口水嗆進來,他總算稍稍清醒,意識到自己潛到何處,他趕緊調頭。

    可那雙細嫩的小腿,就如楔子般紮到心裏,銘刻在內心深處。不論他衝幾遍冷水,卻是始終都冷靜不下來。

    “真的沒事?要不要找郎中來瞧瞧?”

    阿瑤想著昨日的事,兩人讀書時為了方便,穿的都是單薄的春衫,室內燒著地熱倒沒覺出冷。可昨日她讀著書睡著了,少年便將樓下唯一的床榻讓給了她,自己隻著薄薄一層春衫去屋外涼亭讀書。

    是不是那時候給冷著了?想到這她更是急切,轉過身便命青霜叫大夫。

    “貧僧微通歧黃之術。”

    察覺到小侯爺不對勁,空海大師自告奮勇。枯樹皮般的手剛搭上腕,他心裏便已經有數。

    這哪是什麽生病著涼?明明是春心萌動、氣血過旺!看來小侯爺這幾日進展不錯,他這個做師傅的總算能放心。

    心下暗自滿意,他胡亂找個理由,隻說胡家地熱鋪得好,火力夠旺,這才把臉熏成這樣。此言也算把胡家誇了一通,胡九齡就算再懷疑,也不會想到外院之人潛水進了內院,且剛好潛入阿瑤繡樓浴池。聽到誇讚後他謙虛幾句,順口又叫下人布菜。

    淮揚菜本就精致,胡家所用更是精致中的精致,即便見慣了富貴的小侯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美食在前,圍著桌子六人吃得很是滿意。

    吃飽後便是正式的拜師。考慮到當日是上巳節,宋氏安排時幹脆就著時節,將儀式所用場地移出胡家,定在了多數百姓祓除釁浴的鑒湖旁。

    馬車沿著123言情兩側青石板路一直向西,江岸越來越寬,走出城東後兩岸院落越來越緊湊、也越來越密集。一直走到盡頭,房屋驟然稀少,改為一片開闊的碼頭,常年靜靜流淌的123言情在此注入鑒湖。

    碼頭上早已紮好高台,高台下便是一水的圓桌,在往東看,水麵上是整齊排列的船隻。

    天色早已大亮,此刻圓桌旁、船隻上滿滿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