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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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平王和吳同知商議好後,出畫舫剛下舷梯,沈金山迎麵便看到驚險萬分的一幕。

    九丈高台之上,他最為滿意的庶長女阿慈倒掛在圍欄之外。風從鑒湖上吹來,她倒立的裙擺鼓起風偏向一邊抖動,更顯得她整個人搖搖欲墜。

    虎毒不食子,更何況這還是頗得他心的阿慈,肝膽俱裂的同時,沈金山幾乎下意識地喊道:“知州大人且慢。”

    脫口而出後他便有些後悔,阿慈雖然重要,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始終是沈家生意。方才在畫舫中,因平王暴怒打斷前來傳話之人,他隻知潘知州親臨,對後續之事卻是丁點不知。如今看麵前這幅場景,眾目睽睽之下能讓知州大人如此動怒,阿慈何止是將人惹毛!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他雖搭上了吳同知這條線,但不代表要跟他一條道走到黑。潘知州在本州可是一手遮天的官老爺,為了區區庶長女得罪了他,這筆買賣劃算?

    心下踟躕,站在流水席後他徘徊不前,恰好聽到旁邊桌上婦人激憤之言。

    通過隻言片語了解後續之事後,他隻覺一陣天旋地轉。早年想攀知州關係,他曾詳細了解過其生平。且不說麵上的師徒情誼,當年潘知州及第後初到外地赴任,一應金銀細軟皆是墨夫人為其準備。生恩不及養恩,更何況還帶上教養之恩。在知州大人心裏,墨夫人地位隻比親娘重。

    而阿慈竟然辱及先人……

    莫說是官威甚重的知州大人,就算是他一介商賈,碰到別人辱他爹娘,也會二話不說擼袖子上前問清楚。

    這仇結大了!

    當下沈金山隻覺頭大如鬥,甚至生出了“阿慈趕緊摔下去,最好摔重點,這樣知州大人也能消氣”的心思。隻可惜這心思剛升起來,高台之上便傳來了胡家姑娘清晰的聲音。

    嗓音中帶有幾絲尚未褪去的甜糯,倒是頗為符合胡家姑娘一貫天真的性子。可這也天真的太過頭了吧,阿慈幾次三番陷害你,到現在你還護著她,你是不是傻?

    好事被壞,沈金山煩悶地跺跺腳。可前腳剛抬起來,聽到後麵那句“不值得”,維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他愣在原地。

    然後他聽到旁邊流水席傳來解氣的聲音:“官當得好好地,要為這麽個黑心肝的丟了烏紗帽,那可虧大了。”

    “台子又不是很高,摔下來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知州大人肯定心裏有數。”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沈家那黑心肝的真傷著了,知州大人可不是不值。聽頭一句我還覺得胡家姑娘也太心善了,沒想到後麵她這麽說。不愧是被空海大師和墨大儒看重之人,可真是……”

    聽台下百姓把沈家也帶進來,沈金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果然被吳同知言中,即便他不出麵,這些市井百姓也會朝沈家噴唾沫星子。

    想到這,下畫舫時僅存的那點不甘願也消弭於無形。

    攥緊拳頭強行繃住臉色,他臉上滿是暴怒和震驚,做足了正常父親看到自家兒女做出混賬事時該有的表情。

    “胡家姑娘真是為人直率!”

    “對,就是直率!”前麵說話之人一時詞窮,如今聽到有人準確表達他意思,興奮之下他大聲喊出來,連帶著扭過頭。

    “恩怨分明,心裏有怨便說出來,胡家姑娘果然直……沈老爺?”

    最後三個字驚醒了沉浸在對阿瑤讚美中的台下眾人,如暗中有千萬條線牽引著般,他們從四麵八方扭頭,目光齊刷刷地定格在流水席後、碼頭旁那位禿頂中年人頭上。

    高台上離得較遠,但穿過人群,胡九齡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多年對頭。

    “金山兄。”

    邁步走向欄杆,路過潘知州時他緩下來,拱手作揖做足恭敬姿態。細微處的周到讓潘成棟更為滿意,胡家姑娘成了她師妹,按常理來說胡老爺比他高一輩。若是尋常人,靠著這層關係,即便不拿腔拿調,言行間也會不自覺露出些輕慢。更有甚者,比如他手中抓著的沈家姑娘,還沒等見禮便已經扯著師傅名號害人、更是試圖跟他攀扯關係。

    他不是踩低捧高之人,條件允許他不介意給相熟之人行些方便。可前提是他樂意,那些對他隻有利用之心,狗皮膏藥般黏上來的,別怪他狠狠甩出去。

    這樣想著潘成棟點頭回禮,而後隨意將手中沈墨慈如塊破布般甩出去。在地上滾兩圈後,她恰好落到玄衣少年邊上。少年腳微微動下,以幾乎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幅度,將她踢到了跪伏在地痛聲大哭的宋欽文身邊。

    繼前一腳兩人被串糖葫蘆後,這次相攜而來的宋沈兩人再次湊作堆。

    “滾開。”宋欽文嫌惡地揮開她,當日他怎會看上這麽個虛偽的人。

    “欽文……”

    沈墨慈大驚,麵上楚楚可憐,心裏卻恨到了極致。她早已買通宋氏奶娘,突破胡家防守本是十拿九穩。若不是帶上他個拖後腿的,她也不至於耽誤工夫,未能及時發現貼身大丫鬟的反常。

    枉她還高看他一眼,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

    楚楚可憐的沈墨慈讓宋欽文下意識地心軟,可下一刻,當他看到圍欄旁站著的潘知州與姑父一家時,理智重新回籠。正當那點心軟快要化為齏粉時,玄衣少年自兩人身邊走過,皂靴狠狠地踩上阿慈青蔥般的食指。

    “啊!欽文……”

    劇痛之下沈墨慈眼中盈滿淚水,配合著她天生的長相,真是我見猶憐,能讓天下多數七尺男兒生生折腰。

    宋欽文也不例外,他本就對沈墨慈有些朦朧的心思。好幾年的感情累積起來,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徹底消除。抬頭狠瞪過去,四目相對間,玄衣少年揚起惡劣的笑容、眼神如看螻蟻般蔑視。

    豈有此理!

    他對姑父一家有愧,可卻沒虧欠玄衣少年。可他欺人在先不說,還……那般神色。

    心潮欺負,醞釀好情緒抬起頭,涕淚交織的臉上漲紅的眼剛想瞪回去,卻隻看到少年走向圍欄的背影。

    這……

    “欽文,算了,此刻不宜再鬧出事。”捂住紅腫如蘿卜的十指,沈墨慈露出堅強的笑容,抽抽鼻子柔聲勸著。

    阿慈她……縱算有千般不是,可也不能掩蓋過往那些好。在他最失意的時候,隻有她冒天下之大不韙陪在他身邊。因眾人恥笑而幾乎蕩然無存的男兒顏麵重新回來,屬於讀書人的自尊心也在重新樹立。

    “阿慈,多虧還有你。”他滿臉感激。

    “也是我拖累了你,欽文,日後我一定會補償你。”沈墨慈內疚道。

    “不,是我的錯……”

    一時間兩人各自懺悔,於空曠的高台上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踩完人後尚覺得不夠,狠狠碾兩下才走的陸景淵將後麵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唇角揚起愉悅的弧度。

    剛才他便察覺出宋欽文有悔意。知道那丫頭的好,想浪子回頭?想得美!

    那丫頭是他的!

    再說了,上輩子他就把那丫頭害得那麽慘。相隔多年他仍舊清晰記得自己半路不放心,打馬衝回四合院時的場景。當時赤.身果體的宋欽文也跟剛才一樣,跪伏在炕上泣不成聲。當時他並未立即處置兩人,而是放過他們,好讓他們沉浸在恐懼和悔恨中,多煎熬些時日。

    沒想到宋欽文是個耳根子軟的,被沈墨慈軟語哄幾句,沒幾日便神色如常,沒事人般投入院試中。

    彼時那丫頭還未出頭七,屍骨未寒。

    氣憤之下他終於動了殺心,將兩人綁來,喂藥趁他們交合時從屋頂灌入石灰漿,將兩人做成雕塑,讓他們以最不堪的形態暴露在天下人麵前。

    可做完後他便後悔了,他們將那丫頭害得那麽慘,怎能如此輕鬆就死了。雖然身後名聲沒有了,但生前卻享盡人間富貴。這輩子重來一次,他絕不能那麽便宜他們。他要慢慢逗弄,直到讓他們嚐盡時間百味、受盡世間疾苦,再無限的悔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經曆苦苦掙紮後,最後極其不光彩地死去。

    隻有這樣,才能為前世那個無辜慘死的丫鬟報仇。

    此刻為時尚早,就先讓他們彼此相愛,為民除害。

    不要再禍害他家丫頭。

    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中閃過一道冷芒,邁出最後一步走到那丫頭身旁,他以半占有的姿態站到她身邊,阻礙了後麵看過來的視線。

    開闊的高台上,兩位老者、胡家全家三人連帶陸景淵七人圍著圍欄並排站立,看向自流水席後方慢慢走過來的沈金山。

    待他走進,胡九齡揚起皮笑肉不笑地笑容,微微拱手,聲如洪鍾:“原來還真是沈兄,隔著半個碼頭,大老遠就看到你那比金山還鋥光瓦亮的腦門。”

    即便激憤如潘成棟,這會也忍不出笑出聲。

    站在高台前,身後是排山倒海的哄堂大笑,沈金山感覺自己猶如被扒光衣服般亮在人前。

    該死的九尾老狐狸,嘴上這般不積德,難怪成了絕戶人家。

    心下暗罵,麵上他卻得堆著笑。摸摸自己光滑的腦門,他自嘲道:“胡老哥別說,我這人全身上下,還真就這腦門有點特色。”

    現在叫他胡老哥?晚了!

    先前他胡九齡對沈金山多有鄙視。兩家皆是開綢緞莊的,同在青城有競爭關係也在情理之中,他還不至於為這點事動怒。真正讓他厭惡的卻是沈家行事風格,與胡家誠信經營、寧願少賺點也要貨真價實不同,沈家向來習慣投機倒把、能多賺一文絕不隻要半文。

    且不說如何坑大老遠趕來綢市、“一錘子買賣”的外地散戶,對著本地百姓他也坑:布匹織得又稀又糙,上麵多掛幾層漿就當上好的料子賣。他賣得便宜,不懂行的百姓摸著布料厚實,當然一擁而上。可拿回家後勞心勞力做成衣裳,沒洗幾次漿脫下來,裏麵的布十分不結實,多幹點活稍微拉扯下就爛。這樣殺熟的事,他幹起來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可這世上就是有人不吃不記打,為那點小便宜去買沈家廉價布。他阻擋不了,可心下對沈金山的鄙視卻是與日俱增。

    本來就沒什麽好感,聽完阿瑤前世遭遇後,他心中那點鄙視徹徹底底轉化為仇恨。感覺到玄衣少年走近,想著那日在書房中兩人定下的計策,他收起心中翻湧的情緒。

    生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沈金山不是一直對胡家虎視眈眈?原先他不在意,守住本分就好。可如今他變了心思,他不僅讓他摸不著,還要讓他把沈家也搭進,眼睜睜看著沈家祖業折在自己手中。

    臉色平靜,他看向下麵,“沈家人如此出息,沈兄更是人中龍鳳。您這聲‘胡老哥’,胡某人可承受不起。”

    “胡兄為長,這聲老哥無論如何也當得。我整日忙於生意,對後院不甚上心,以至於讓家中姑娘做出如此混賬之事,胡兄生氣也在情理之中。這幾日我一直想著該如何賠罪,好在令嬡有這麽個拜師儀式,當著青城老百姓的麵,今日我必須得表明態度。”

    說完當著所有人的麵,沈金山直直地彎下腰。

    “胡老哥,今日我在這給您賠個不是。子不教父之過,阿慈做出此等錯事,有很大原因是我沒管教好,是我有錯。”

    “阿爹!”

    三言兩語擺平宋欽文的沈墨慈,本能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到下麵傳來阿爹的聲音,她二話沒說沿著上來時台階往下跑去,捂著嘴跑到沈金山跟前,撲騰一聲跪下。

    “都是女兒不孝,累得阿爹顏麵盡失,這般年紀還要與人拱手作揖、小心賠罪。”

    作為沈家與平王的牽線人,沈墨慈當然知道沈金山的整個計劃。早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便清楚機會來了。先前不是她道歉不夠誠懇,而是因為有丫鬟攪事在先。如今阿爹做足了姿態,她跟上去表態,給人的感覺會完全大不相同。

    這會她赤紅著眼眶,平日溫柔的眼眸中蓄滿淚水,聲音中更是帶出無限悔意。

    可她忘了,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正是一手教養她的沈金山。她心裏那些小九九,沈金山甚至不用動腦子就一清二楚。

    這般惡劣的處境下還不忘隨機應變,阿慈果然是所有孩子中最隨他的。甚至她青出於藍,他試問自己在這個年紀時,也並無這般心智。

    隻可惜,在弄清潘知州發怒緣由之時,他便已經決定將其當做棄子。用一個注定不能繼承家業的庶女平息本州掌權者的怒火,這筆買賣在他看來再劃算不過。

    “你個孽女!”

    胸膛起伏不定,沈金山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然後抬手左右開弓給了她兩巴掌。

    沈金山年富力強,力氣遠非阿瑤所比。為了逼真,這會他更是使出了全幅力氣,直接把沈墨慈扇到了流水席前。跌倒在地,她雙頰以肉眼可見地速度紅腫起來。

    前排靠得進的百姓見此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親閨女,沈老爺也下得去手。

    “大概真是氣狠了吧。”

    “說不定是在裝模作樣。”

    盡管有人倒出真相,但大多數人還是傾向於前一種說法。尤其是坐在最前麵的人,見沈墨慈被打得那般淒慘,不禁起了憐憫之心。

    “犯再大錯也隻是個孩子,帶回家好生管教就是,打出個三長兩短心疼的還不是你們當爹娘的。”

    他們不說還好,說了沈金山更氣:“她是孩子,人胡家姑娘就不是了?我從小是怎麽教你的,要與人為善,要誠實守信。送你去書院讀書就是想讓你讀書明理,沒想到你卻沒把心思往正處用,做出這麽些混賬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說罷他便要抬腳踹過去,見此周圍青壯趕緊攔住他。

    “沈老爺一番話全站在胡家立場上說得,可見是個明理的。對別人尚且如此,對著自家姑娘怎麽如此嚴苛。”

    “對啊,姑娘家身子嬌貴,可禁不得打。”

    沈金山還要掙紮,邊試圖揮開旁邊阻攔之人邊說道,“你們讓開,出了這麽大的事不打不行。”

    他掙紮的越厲害,旁邊阻攔之人就越發用力,漸漸地相信沈家誠意之人越來越多。

    見此,站在高台上的胡九齡皺眉。沈金山是怎樣的人,與他對手大半輩子的胡九齡再了解不過。假模假式地擺擺動作,耍耍嘴皮子就想化解此事?也得看他答不答應。

    “沈兄冷靜,且聽胡某一言。”

    老狐狸要出招了,多年對手,聽他沒直接說“原諒”,沈金山心下一咯噔。

    “胡老哥別說了,今日我便打死這孽女。”沈金山掙紮得更加厲害。這下你還敢不原諒?隻要你話一出口,日後再追究此事,就是胡家不依不饒,到時沈家也能站得住。

    這……胡九齡皺眉,久久沒有言語。正當沈金山忍不住雀躍之時,他終於發聲:“各位鄉親父老給胡某個麵子,既然沈兄執意料理家事,外人就不要再插手。”

    大家都在吃胡家的流水席,無論如何也要給主家個麵子,有幾人立刻鬆了手。其餘人想了想,這麽一會沈老爺還在掙紮,怎麽看都有點裝腔作勢的意味,這樣所有人都鬆開手。

    本來攔著他的人回到各自座位上,隻剩下高高抬起腿的沈金山。這會他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下腳往死裏踹吧,真踹出個好歹就成了生父殘殺親女;要是不揣,剛才那般做派算什麽?

    庶長女近在眼前,沒有任何阻礙,他卻踹也不是、不踹也不是。

    果然還是落入了老狐狸的陷阱,沈金山暗恨。收回腳他麵露難色地看向台上:“今日是令嬡拜師大殿,又逢上巳節,見血總歸不吉利。”

    “怎麽,沈兄下不去手?”

    “我……”台下一片噓聲,沈金山作勢又要抬腳。

    “其實剛才喊沈兄冷靜時我便想這樣說:大過節的,又逢我家阿瑤拜師儀式,半個青城鄉親父老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吃流水席,何必將事鬧得這麽難看。大家都是疼女兒的人,將心比心,沈兄也不想對沈姑娘下重手,是不是?”

    “是啊,把他們養到這麽大,眼見著不學好,最心疼的還是我這當爹的啊。”沈金山哀嚎。

    見他此刻還不忘博取同情心,胡九齡臉上冷意更盛,“沈兄所言有理,我就一個姑娘,親手養到這麽大,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陷害,當時真是寧願那些流言蜚語都對著我來,也不願意她被傷到一絲一毫。前幾天我整宿睡不著,那股子心疼勁,真恨不得將罪魁禍首給生撕了!”

    說到最後胡九齡額頭青筋畢露,嗓子也有些破音。

    沙啞的聲音傳到台下,更是引起所有人的羞愧和共鳴。前幾日傳言正盛時,他們也沒少在背後說胡家姑娘壞話。什麽貌如夜叉、驕奢淫逸、揮霍無度,言猶在耳,如今他們卻舒舒服服坐在這,吃著胡家的流水席。

    真是於心有愧。

    以胡家百年名聲,教養出來的姑娘怎麽可能差。悔恨之下他們暗自下定決心,日後誰要敢說胡家姑娘壞話,他們第一個不答應。

    民心所向,現在還看不出什麽。但日後當阿瑤步入京城,登上大夏頂端最為輝煌璀璨、也最為勾心鬥角的名利場,無可避免地卷入那場風浪中時,這份民心織成的大傘,在亂局中著實為她遮擋了不少風雨。

    當然這是後話,此刻的阿瑤正踮著腳尖,一隻手給阿爹擦汗,另一隻手拍打著他的後背,邊順氣邊柔聲勸道:“阿爹,女兒這不好好地沒事嘛。”

    “要不是你……聰明,早被她汙蔑得跳進也洗不清了。”他為人處世向來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斜,很少關注這些流言蜚語。若不是有阿瑤重生經曆,提前防著,現在還指不定是何等光景。

    “阿爹也說了我聰明嘛,怎麽會被她害了。”

    屢屢被少年打擊“呆笨傻”,被誇聰明的阿瑤笑靨如花。收回帕子望著下麵狼狽的沈墨慈,前世這時候她已拜墨大儒為師,扯著這麵大旗收攏不少勢力,又為沈家拉攏不少生意,整個人正是風光無二的時候。

    哪像現在,被親爹打成豬頭,發髻淩亂地躺在地下為眾人所恥笑。

    風順輪流轉,站在高台上滿心感慨和快意,不經意間她看到下麵沈墨慈投來的視線。那裏麵夾雜著仇恨、不屈以及更多複雜的東西,瞬間她心下警鈴大作。

    “留她在青城的話,阿爹,我總怕她吃這麽大虧再報複。”

    “那還不簡單,”胡九齡看向下麵,“胡某與沈兄皆有為難之處,身為人父,明知女兒被人欺辱而輕鬆放過加害之人,恕胡某還沒那般寬宏大量;可眼睜睜看著女兒身首異處,沈兄也沒那般心狠。依沈兄看,這可如何是好。”

    躺在地上,臉上已經沒了知覺。沈墨慈心裏全是恨,她恨除了命好外一無是處的阿瑤、恨身為師傅卻偏幫阿瑤的墨大儒、恨懦弱無能的宋欽文,而她最恨的,卻是麵前的沈金山。

    這幾年她為沈家出了多少主意,暗中拉攏多少關係,沈家本已走下坡路的生意,因為她而重新恢複生機。而現在出事了,阿爹便想都沒想,直接將她當棄子般扔出去。

    “這……”沉吟再三沈金山開口,“百年前我沈家祖籍另在他處,如今老宅尚存一支。阿慈生出這般心思,終究是被青城的繁華迷住眼,我欲送她回老家,命族叔嚴加看管。願她體會貧寒艱辛後能有所改變,到時再行向胡家賠罪。畢竟是我沈家骨血,無論如何,沈某總希望她能好。”

    沈家祖宅……那個鳥不拉屎的貧瘠山村。她記得幼年過年時有宗親來過,黝黑粗壯的婦人、髒兮兮的孩子,連後院都沒進便被嫡母隨意打發了。阿爹竟然要將她扔到那種地方,沈墨慈完全愣住了,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胡九齡請示地看向旁邊墨大儒和潘知州,見兩人點頭,他語重心長道:“胡某自然體諒沈兄一番慈父之心。以沈姑娘之聰慧,若能迷途知返,那定是青城隻幸。”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台下所有人說的,眾人聽到後,紛紛感歎胡老爺仁慈。

    仁慈?這裏麵最狡猾的便是他!

    可任憑他心下再氣,這會也隻能陪著笑。再三作揖感謝後,剛準備告辭,台上再次傳來聲音:

    “沈老爺且慢。”

    沈金山循聲仰頭,就見方才一直站在胡家姑娘身邊的玄衣少年居高臨下,如鷹隼般的目光緊緊攝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