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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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蓉粉,藏在了舞姬的裙擺裏。”

    怪不得……今日能被邀請來赴宴的商賈無不是家資豐厚之輩,有錢之人大抵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甚至於長生不老,永享世間極樂繁華,是以平日他們極其注重養生。空海大師今晨那番言辭傳開後,這些人大都心下一顫,然後對阿芙蓉滿心戒備。

    若是暖鍋中加有阿芙蓉,他們中定會有人嚐出來。

    可千防萬防,卻沒防備到舞姬身上。

    似乎覺得言語還不夠震撼,從暗衛手中接過鍋,陸景淵隨意扯過領頭的舞姬,掀開她厚實裙擺外罩著的紗布,隔著袖子扯下胳膊帶著她轉一圈,將整把細密的粉末撒入下麵堆疊起的裙擺中。

    “再去跳一遍。”

    臣服於他有如實質的殺意下,舞姬提起裙擺,哆嗦著腿衝到商賈前麵,舞姿十分不標準地開始旋轉。

    陸景淵可比不得沈墨慈細心,後者所撒阿芙蓉粉都是在鍋中精熬後又在石卜中碾碎,粉質細膩如空氣中的塵埃。一層層慢慢灑入紗裙中,跳舞旋轉時慢慢揮發,幾乎察覺不出異樣。

    而輪到他這,同樣的東西則是直接一大把灑到最外麵。舞姬稍稍旋轉,有如麵粉般的白沫便帶著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

    這可是害人的東西,離最近的商賈以袖掩麵,狼狽地往後躲。可他忘記了自己後麵還有人,稍微後撤遇到阻礙,身形不穩便跌到了後麵商賈身上。不大的廳堂內,坐得密密麻麻的商賈如多米諾骨牌般紛紛摔倒,四肢掙紮時不知有誰碰翻了桌上的暖鍋。

    “啊。”

    木炭燒到滾燙的暖鍋湯底澆下來,饒是七尺男兒也受不住,頓時有人慘叫出聲。

    陸景淵朝旁邊打個眼色,微微點頭,立刻有暗衛上前,扶正傾斜的暖鍋,然後快速將摔倒一塊的商賈扔出來,在自家小侯爺跟前排好。

    “本侯也是怕諸位心有疑惑,故而現場演示一番。諸位放心,如今此處門窗大開,很是透氣,就算是聞到也吸不進去多少。”

    被暖鍋湯底燙到的灼燒感傳來,眾商賈不得不信。阿芙蓉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止疼,剛才要是真吸進去,這會能疼成這樣?

    真恨不得能吸點——燙得最厲害的幾人如是想著。

    將幾人反應盡收眼底,陸景淵暗覺快意。今日能來平王宴會的,都是與沈家交好的商賈,而坐在前麵的幾人更是死心塌地跟著沈金山的狗腿子。前世那丫頭死後他來青城徹查沈家,知曉了整個胡家敗落的經過。

    胡九齡亡故後不少商賈逼迫上門,其中上躥下跳、蹦躂最歡的便屬前麵這幾人。他們不僅破壞了跟胡家合作順利的一應事務,嫁禍給胡家亂局,要求退還先前投入的所有銀錢,甚至還虛報賬目趁機訛詐。那傻丫頭一直養在後宅,哪懂得人心狡詐,應付不來隻能將一應事務交付給宋欽文。而當時宋欽文早已跟沈墨慈狼狽為奸,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在空白契書上填上一筆筆天文數字,空手套白狼掠奪胡家百年根基。

    真是可恨!

    他本以為那丫頭對此渾然不知,可今日下午在雲來樓放置銘牌時,她明顯帶有偏向的順序驚醒了他。即便養在後宅從未接手胡家生意,從逢年過節的一些人情往來中,她也能察覺出有些人的親疏遠近。

    前世這會他遠在大漠,對胡家情況一無所知,也無從知曉那丫頭當時的反應。不過他想,她肯定是有所察覺。可那時她雙親亡故、庶支虎視眈眈,外麵討債的日日堵滿府門口,前有狼後有虎,一個孤女即便知道了又能做什麽?

    大抵隻能把苦水往下咽。

    腦補過度、完全沉浸到悲憤和心疼中的陸景淵絲毫沒想到,若是阿瑤當時已經意識到,也就不會有後麵那三年被宋欽文敗光最後家產,最後連祖宅也典當了。不過在典當掉祖宅後,她也隱隱有所察覺,所以才會盡全力暗中藏下胡家祖傳鋪子的房契。從後麵這點來說,他想得也沒有錯。

    越想越覺得那丫頭受了天大的委屈,連帶著陸景淵看這些商賈的眼神越發不善。

    陰寒的麵色傳到這些商賈眼裏,就成了小侯爺正在發怒。可不是會發怒?朝廷又不白要他們銀子,募集上去軍餉可以抵日後稅款。既得名又不損利,朝廷開出的條件可以說是優厚。

    可他們是怎樣報答這份厚待的?在募集軍餉的前一日聚集於此,將大筆銀子交給另一個與朝廷不對付的人。

    這事別說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爺,換做他們也會生氣。

    不,他們本身就在生氣。宋欽文話擺在那,誰做皇商,太上皇那邊做不了主,那平王方才所言就是在騙他們。平王天潢貴胄他們不敢得罪,這會他們恨上了給平王敲邊鼓,一個勁吹噓他的沈金山。

    “侯爺,是沈金山下帖叫我等過來商議春蠶之事。”

    “對,就是他,小人不疑有他就過來了。”

    “剛才暈暈乎乎,就聽他一個勁地吹噓平王母族有多榮耀。我等生意人,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我們隻不過是習慣性地搭關係。”

    “本來壓根沒想出那麽多銀子,誰知這狗-娘養的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用阿芙蓉迷了人心智。侯爺,那筆銀子本是小人這幾日清點家產,空出來想支援西北軍需的。”

    “侯爺給的條件如此優厚,銀子捐出去還能抵來年所交稅款。而銀子給了別人,那可就是沒了,甚至有可能連個響都聽不著。我等經商之人,怎可能做如此不劃算的買賣。”

    並不是所有跟著沈金山的人,都要陪他一條道走到黑。今日前來赴宴的商賈雖與沈金山都有些交情,可大多數都是為利。眼見著無利可圖,方才被欺騙的憤怒徹底升騰。坐在最後與沈金山關係最為疏遠的商賈最先開口,緊隨著中間一些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說到最後,連被燙傷躺在地上哀嚎的幾位狗腿子見勢不妙,也連忙改了口。

    “那就是明日要捐的銀子,侯爺明鑒。”

    看那副慫樣,就是這幾個人上輩子欺負他家傻丫頭。心下一陣揪疼,想都沒想,對著前麵最中央肥頭大耳的商賈,陸景淵一個窩心腳踹過去。

    “方才隱在暗中,本王看得清清楚楚,畫押時就你最痛快,那模樣完全沒看出神智不清醒。”

    “冤枉啊,”滾在地上的商賈忙拱手求饒:“侯爺,方才小民離舞姬最近,吸入的阿芙蓉肯定最多,要神誌不清也是小民暈得最厲害。就算他們那些人清醒,小民也不可能保持清醒。”

    此言一出立刻受到後麵所有人的攻訐:“放屁,你才清醒。”

    “我肯定是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

    “清醒的話我肯定不可能孝敬那麽多。那筆銀子,真是我打算明日上捐朝廷的。”

    被皂靴踩在下麵,肥胖商賈簡直欲哭無淚。將希冀地目光看向沈金山,卻發現對方完全沒有要管的意思。絕望之下,他隻能語無倫次地重複著:“小人是真迷糊了,什麽都不知道。蒼天可鑒,那筆銀子小人本來是打算捐給朝廷。”

    “真打算要捐給朝廷?”

    陸景淵特意加重了“捐”字,聽他說得不是“募集”,在場商賈紛紛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麽。可如今這幅境況,他們已經是騎虎難下。

    “捐,我等心甘情願捐給朝廷。”眾人有誌一同地說道。

    “現在平王還要我還回去?”陸景淵揚揚手中畫押的一厚遝契書。

    如此囂張,簡直是欺人太甚。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平王整顆心都在滴血。憤怒和心疼交織,五內俱焚,偏偏他名不正言不順,此時此刻他隻能忍著。如今他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去淮南,反而要來青城跟這個混世魔王對上,要知道從八歲那年他回京後,十年中屢次交手,他就從沒贏過一次!

    而這會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本來他可以抽空青城半數綢緞商,另外一半有吳同知盯著肯定也讓他落不著好,兩人鼎力合作這次他定能铩羽而歸。

    沒想到連契書都到手了,卻這樣功虧一簣!

    好悔!好恨!好無奈!

    “本候在此謝過諸位商賈。天色不早,諸位還是早早回去的好。本候明早在雲來樓恭候沈老爺以及諸位,在此先行告辭。”

    將厚厚一遝契書交給旁邊暗衛,陸景淵大步流星踏出房門。而後運起輕功來到臨院,跨著方才過來時騎著的愛駒,快馬加鞭向山下趕去。

    而在他身後,眾商賈頹然倒地。看到方才畫押時手上留下的朱紅印泥,赤紅的顏色如他們的心頭血。

    “那麽多的銀子。”

    “我忙活如此多年,半數家當。”

    廳堂內一片哀鴻遍野,他們損失了那麽大一筆銀子,可這事能怪誰?怪小侯爺?出爾反爾的是他們。怪平王?天潢貴胄他們不敢。前兩者都不敢,他們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中間沈金山身上。

    “就怪他,是他用阿芙蓉害人。”

    “對,如果不是被阿芙蓉迷暈神智,也不會稀裏糊塗在契書上畫押。”

    “沒錯,枉我們平日還跟他交好,這狗-娘養得。沈金山,禿頂老兒,你還我血汗錢。”

    種種責罵之聲傳來,方才還唯他馬首是瞻的生意夥伴這會卻用仇視的目光看著他,沈金山頓時頭大如鬥。方才他已經想到這種情況,思來想去,如今隻能把阿慈推出來。

    “大家冷靜,從下午到現在沈某一直與大家在一處,怎會有機會做出這種事。”

    “不是你還能有誰?難不成是平王?”

    心煩意亂的平王站起來,仇恨地看向沈金山:“除了他還有誰?本王還不屑於用這等伎倆。”

    “王爺,想出法子的明明是阿慈。”顧不得其他,沈金山如今隻想洗脫惡名。

    可沒有人相信他,“騙誰呢你?誰不知道昨日沈墨慈已經啟程,前往沈家祖宅。”

    “她如今就在這處別院,我這便命人將她找出來。”

    可沈金山的願望再次落空,聽到小侯爺聲音時,沈墨慈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危險。回房收拾細軟,她開角門逃出別院,沿著熟悉的小路一路下山逃之夭夭。甚至為了讓她逃得更快些,陸景淵還命一名暗衛跟上,幫她清理好沿路的荊棘。

    滿院下人聯合起來,將整個院子掘地三尺,遍尋不到沈墨慈,這下沈金山更是百口難辯。

    得知結果後,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宋欽文長舒一口氣。在他最危急、最撂倒的時候,是阿慈再一次接納他,而後還費盡心思將他引薦給平王。如此知遇之恩,他又怎能不為阿慈做點什麽。

    “這幾日我一直呆在別院,從未見過沈墨慈。”衣衫襤褸地走到人前,宋欽文斬釘截鐵地說道。

    沈金山在說謊!事實真相再清楚不過。

    不知是誰起得頭,開始有人拿起桌上涮暖鍋的菜朝沈金山臉上扔去。眼見著菜扔完,更是有人直接擼袖子上了手。沒多久沈金山便開始喘粗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下去。

    “不好,他氣喘發作。”

    “我說大家冷靜下,銀子沒了還可以賺,弄出人命來進了大牢可就什麽都沒了。”

    “他這幅模樣,實在是讓人氣不過。還想借咱們的銀子跟九尾老狐狸爭青城會首,要給他一個銅板我就是孫子。”

    “不給他,眼見著春蠶結繭,咱們手裏的銀子還不夠使,憑什麽舉債來成就他好事。”

    可借銀子的契書已經交到沈金山手裏,正當眾人束手無措時,越發難受的沈金山開始出聲懇求。

    “找郎中?先把借銀子的契書吐出來。”

    生命威脅下,固然心在滴血,沈金山也隻好答應撕毀契書。邊說著他邊寬慰自己,還好大清早從胡家敲詐一大筆銀子,可以解燃眉之急。

    這邊沈金山損失慘重,另一邊回到胡家的小侯爺卻收到了意外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