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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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山清幽的月色下,陸景淵踏馬疾馳。身後別院的喧囂越來越遠,山路拐個彎,旁邊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出來。”

    馬鞭抽過去,草叢抖動後倒下,露出裏麵月白色長衫的公子。鞭子梢劃過頭頂,綸巾隨之解開,皎潔的月光下一頭烏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配著美豔又不是溫婉的五官,讓人不由想到山間的精怪。

    這哪是什麽公子,分明是個妙齡少女。

    自打聽到小侯爺聲音,得知大事不妙後,回房抽幾張銀票,沈墨慈便急匆匆跑出來。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平王、還有什麽東山再起的銀兩,這會她全都顧不上了,保命要緊。還好每月禮佛時她都要上東山,對這邊山路也算熟悉,這會跑起來也很快。或許是因為穿男裝易於行動的緣故,今日她走起來比往常要順暢很多,眼看著就快要到山下,前麵突然傳來馬蹄聲。

    她下意識地躲起來,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了。

    “侯爺。”

    本以為來的是個暗衛,沒想到小侯爺直接出現在她麵前。

    別院中的事不要妄想能瞞過他,公然拆台後逃跑卻被他抓個正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怎麽辦?

    沈墨慈有片刻的焦急,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急有什麽用,想要什麽都得靠自己去努力爭取,從很小她便明白這一點。而此時此刻,她無權無勢,所能依仗的不過是自己的美貌。

    想到這她肩膀抽動,任憑自己瀑布般的長發傾瀉下來,其中有幾縷垂在臉側,眼中盈滿淚水卻就是不落下來,總之一整套駕輕就熟的準備過後,片刻間她整個人變得楚楚可憐。

    “侯爺,那些事全是阿爹逼民女做得,否則以民女這般弱女子…”

    連聲音都是十足可憐,換做別人,即便知曉她十惡不赦,麵對這幅模樣也得有片刻動容。

    可她偏偏遇到了陸景淵,在小侯爺眼裏,除了他家傻丫頭,天底下其他任何姑娘、不管高矮胖瘦那都一個樣——總之很麻煩、他不喜歡。話說回來,雖然他家傻丫頭也很麻煩,但耐不住他看著順眼。作為一個心胸寬大的人,他可以容忍她那些或大或小的麻煩。

    想到這陸景淵點頭,而此舉更是鼓舞了沈墨慈。從小就在嫡母跟前幫姨娘爭寵,她裝可憐的本事比先前名滿青城的才學要高得多。就這一會功夫,她已經成功演繹了被冤枉後委屈,做錯事時的忐忑,以及身為人女卻供出自己阿爹的自責。

    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全都是戲,而爐火純青的演技則讓任何人都看不出異樣。

    陸景淵也看不出來,但他心思堅定,無論沈墨慈說什麽都不信。夜風漸起的山路上,居高臨下看著衣衫單薄,但卻極力演戲的沈墨慈,遙望遠方他陷入了思索。來青城前,對於征募軍餉之事他便已經心中有數,其實晚點來也可以。之所以提早過來,不過是為了那丫頭。

    為了早點見她,也為了扭轉她的命運,讓她不要落到前世那般淒慘的境地。

    這般用心良苦,那丫頭好像丁點都沒察覺。

    想到這他不禁氣餒,打住喋喋不休、欲將所有罪則推到沈金山身上的沈墨慈:“莫非你當本候是傻子不成?”

    沈墨慈愣住,欲做強行辯解。

    “害人又如何?前麵那些綢緞商,又有哪個能保證自己沒害過人?”

    “生意場上博弈輸了後債台高築,甚至比直接死了一了百了還要難熬。”

    先前精熬阿芙蓉時與青玉的對話從他口中原原本本地重複出來。他全知道了,沈墨慈不由地往後退一步。

    “方才酒宴間本候開口那刻,你正站在門外。”

    “那侯爺為何還要放我走?”

    還沒等“走”字餘音消散,沈墨慈便隱隱有些明白,而接下來小侯爺的話,卻讓她心裏最後一絲僥幸都化為烏有。

    “不放你走,難道任由你被沈金山推出去當替罪羊?”

    果然如此,阿芙蓉此物,單吸食隻能暫時迷惑人的心智,方才她命青玉將最後一鍋粉加到湯底中,也是為了萬無一失。可小侯爺突然出現,那鍋湯肯定也沒能端出去。那幫清醒過來的商賈們得知被騙後,肯定要討個說法。

    本來把一手策劃此事的她推出去就是,以阿爹性子也肯定會這樣做。偏偏她見勢不妙早已逃脫,而按理來說她此刻應該在前往祖籍的路上,遍尋不到她人影,憤怒中的那些商賈肯定以為自己又被耍了一遭,早已升騰的怒火肯定更旺。

    而這一簇簇的怒火,悉數衝著沈金山而去。

    真是太好了,知道為人做嫁衣後,沈墨慈雖然不忿,但心下卻隱隱升起一股快意。大腿根的酸痛感傳來,她先前一直吊著宋欽文,在桑樹林中兩人雖然該做的事都做了,但她這般羞澀的姑娘,豈能隨意將身子交給別人,那次她是隔著帕子,緊閉著眼兒,用雙手幫他弄出來。在她的設想中,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交給一個位高權重之人,要盡到最大的價值。可她苦苦保護的東西,卻被沈金山那般輕易地給了平王!

    想到這沈墨慈心中升起的仇恨迅速湮滅了她為人女最後的那點孝心。

    “侯爺英明。”

    “如今事情已成,民女便先行退下。”說完沈墨慈隨意將頭發在背後挽成個髻,轉身就要退下。

    “本候說過要放你走?”

    什麽……沈墨慈愣住,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沈金山已經頂罪,不僅如此,宴會上征募的那些銀兩也已由侯爺收歸己用,從此點看來民女也算有所貢獻。侯爺是光明磊落之人,難道要在利用完民女後便立刻算賬?”

    沈墨慈在賭,她賭小侯爺身為天皇貴重的那份驕傲。

    “說得沒錯,來人,抓住沈家姑娘。既然她不回沈家祖籍,那便讓她呆在大牢內安心思過。”

    跟在後麵的暗衛上前,利索地反剪住沈墨慈雙手,將她連推帶踢弄出草叢。

    “侯爺怎可如此不講道義。”

    “跟你需要講道義?”道義、道理這等東西,是跟明白事理、光明磊落之人講的,對上這種心思歹毒、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之人,他傻了才會去講那些。

    冷冷地扔下這幾個字,把最後幾名暗衛派出去,抬頭看看逐漸到中天的月亮,他揮動馬鞭一路朝沈家趕去。

    而被暗衛反剪住手治住的沈墨慈心涼了一半,在用盡渾身解數都不能打動暗衛後,她徹底絕望了。然而讓她絕望的還在後麵,向來都是麵壁思過、跪佛堂思過,從沒有高床軟枕、華服美婢、玉盤珍饈這樣好生伺候著讓人思過的,方才“思過”兩字說出來,暗衛就已經明白了小侯爺意思。即便是蹲大牢,牢房也分三六九等,既然是思過,當然得住得清貧點。是以暗衛動用特權,將沈墨慈放在了一間最為狹窄、潮濕的牢房。

    身下稻草已經長出青苔,找個角落坐下,還沒等坐穩就察覺到底下臭味,站起來湊過去看,才發現那角落中有兩坨形狀可疑、早已發黑的糞便。再往另一邊靠,隔壁牢房中髒兮兮的囚犯嘿嘿笑著朝她伸手。

    生在沈家,自打落地後便錦衣玉食,曾以為祖籍老宅是人間地獄的沈墨慈,此刻卻來到了真正的人間地獄。而在她過來後沒多久,牢頭又帶過來另一位狼狽的乞丐。生鏽的銅鎖打開,人推進來,在沈墨慈恐懼的尖叫中,她與宋欽文關在了一起。

    與身處地獄的兩人不同,快馬回到胡家的小侯爺卻覺得自己身在天堂。

    這一切還要從阿瑤回府說起。自知腦子不夠聰明,阿瑤隻能多努力些。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她升騰的鬥誌總會消磨在阿爹的寵溺中,但重生後她心智堅定了些。

    大半天忙活宴會的事,給舞姬選首飾,親自參與場地布置,然後與酒肆掌櫃夫婦商議舞蹈,這其中她接觸到了許多從前從未見過的人,更是做過了許多先前從未做過的事。雖然不一定所有人都比她厲害,也不一定所有事都比胡家下人做得那些好,但眼界的開闊讓她收獲頗豐。

    用完晚膳後她沒有回繡樓,而是走到浮曲閣,挑燈點蠟將一整日的心得寫下來。

    這事正好被回來的空海大師撞到,見小徒弟如此上進,他也坐下來指點一二。今日的事總繞不開小侯爺,空海大師也有撮合兩個徒弟的心思,刻意歪樓之下,不知不覺兩人間的話題就變了味。

    在空海大師口中,小侯爺那就是個可憐的人,從小沒人疼沒人愛,長這麽大晚上回來還沒人給遞過熱燙熱毛巾。

    強行忽略定北侯府成群的丫鬟,空海大師直把小侯爺說成了個可憐蟲。

    “景哥哥好可憐。”

    阿瑤心下軟得一塌糊塗,想到這些時日對上沈墨慈時,景哥哥屢屢幫她,而她卻從沒為他做過什麽,當即她坐不住了。命人熬上補湯,做好宵夜,隨時燒著熱水,她邊等邊與空海大師討論今日所得。

    等到兩人討論完,正好趕上小侯爺回府。命丫鬟端好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阿瑤在客院門前迎住了忙碌了一天歸來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