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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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憤怒的百姓生生推到的沈家大門前,胡九齡拿著薄薄的一頁紙,居高臨下看向沈金山。
雙腳被壓在厚重的門板下麵,此時此刻沈金山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因為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一紙契書吸引過去了。
“生絲……”
“對,就是生絲。征募軍餉宴不過是昨日的事,沈兄前一日過府簽下此契書,連帶著今日,不過是三日的事,上麵寫些什麽,想必應該還都清楚?”
何止是清楚,那契書是他卡著胡家家底立的。
自打接手沈家後,他便將當時青城第一的綢緞商胡家作為最大的敵人。這些年沈家生意蒸蒸日上,可離著胡家總歸差那麽一線。同在青城的胡家,簡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這麽多年打探下來,他完全清楚胡家有多少家底。
絲綢輕薄但不保暖,最適合夏日穿,春日進貢上去做成夏裳,正趕上穿衣的好時節。是以在每年四季桑蠶中,春蠶這一季最是重要。即便胡家家大業大,為了春蠶也得動些家底。他張口要七成利潤,正好卡在讓胡家傷筋動骨,咬咬牙卻又能答應下來的數額上。
這筆數額之大可想而知,而如今他拿不出生絲,按照契書中內容,要按照原價賠償。
不僅本來手到擒來的七成飛了,他還要倒賠出去那麽大一筆銀子,裏外裏,差不多把沈墨慈沒偷走的半個沈家又搭進去一半。
單是想想他心裏便抽疼,直覺得有把鋒利的匕首在一下下剜著他的心頭肉。
“胡兄,那不就是句玩笑話。”他討好地說道。
看他那副畏畏縮縮地模樣,阿瑤直接氣笑了。她可清楚地記得,在前世阿爹死後,沈家取代胡家,一躍成為青城第一大綢緞商時,身為當家人的沈金山那股子驕傲勁。頂著他那光禿禿的腦門上躥下跳,恨不得聽所有人奉承他。
當然沈墨慈還是個有心計的,沈金山尾巴越往天上翹,另外一邊她越是表現得柔和謙遜。本來有那麽個當親爹的,身為兒女的沈墨慈名聲怎麽也要受影響。但那時沈墨慈早已拜墨大儒為師,整個人的名頭比沈金山還要響,最起碼提起沈家大多數人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她。是以那會沈金山非但沒有對她產生絲毫不利影響,反而反過來襯托得她越發出淤泥而不染。
這輩子,沈墨慈還能有那等好命?
唇角揚起輕蔑的笑意,阿瑤開口,聲音中依舊帶著點天真:“那天你逼我阿爹時可不是這樣,我在門外麵都看到了,你氣焰可囂張。”
“這……”沈金山一噎,然後抬手自打嘴巴:“都怪沈某這張嘴。”
“沈老爺,您這臉變得可真快。”
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傳出去老遠,直聽得門裏門外百姓哄堂大笑。可不是,沈老爺這變臉的速度……比蜀地來的綢緞商帶來的那川劇戲班子還要快。
指指點點中,不少人直接嘲笑出聲。
這下不管能不能運來黑炭,他的臉麵好像全沒了。意識到此點,沈金山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夫妻一體,不僅沈金山,這會孫氏也不好受。前院吵嚷聲傳來,守在前麵的婆子一次次將不利消息報過來,她眉頭越皺越深。昨日中午府門前爭吵時,她還想著壞了沈金山名聲,自己握緊沈家大權。可吵完回府發現房契被偷後,知曉沈家鋪子丟失大半,她已經隱隱有了退意。
這些年沈金山想針對胡家,已經成了一塊心病。放著好好的踏實生意不做,非得走那旁門左道,四處攀關係。平常還好,可這次他明顯招架不住了。
深處後宅多年,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沈金山怎麽樣她不管,可她和兒子後半生得有著落。
想了整整一晚上,當方才與蠶農間的契書作廢消息傳來,她終於下定決心。叫來心腹媽媽,她吩咐她趕緊去取幾隻箱籠,自己則親自去後麵打開庫房門。
“古董玉器一概不要,隻裝金子。”
先裝點金子運回娘家,這樣待日後沈家無事,她自可靠這筆金子與沈金山周旋。自己的夫婿自己了解,換做別家可能暴跳如雷甚至休妻,可沈金山那財迷,絕對會看在金子的麵上重新接納她;而若是沈家不行了,手裏握著金子,她在娘家說話腰板也硬。
這樣盤算著,孫氏終於從懷中掏出鑰匙。沈家庫房光有鑰匙還打不開,第二道門上有道獨特的機關。這道機關難得倒別人,可難不倒在後院呆了二十多年的孫氏。用獨特的手法敲擊磚牆,叮叮咚咚後,渾然一體的磚牆突然向兩邊分開,露出裏麵金光閃閃的色澤。
“多謝夫人帶路。”
還沒等孫氏開口吩咐,後麵突然傳來低沉的男聲。下意識地向後扭頭,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映入眼簾。而在這張臉後麵,身後跟著的下人不知何時已經全部倒下,一身玄衣的小侯爺站在八名暗衛中央,雙手環胸神色傲然。
“侯爺……”
孫氏瞳孔微縮,到這份上她要再不明白征募軍餉宴是個圈套,那就是真傻的了。
“昨日之事侯爺想必也聽說過,民婦與沈金山並無多少感情。這庫房中金銀,民婦隻取一點日後嚼用,其餘還請侯爺自便。”
孫氏想法很簡單,小侯爺是她絕對無法抵擋的,而沈金山也不值得她舍命保全,所以幹脆用這些家財賄賂小侯爺,換取自己跟兒子的平安。
“與沈金山並無多少感情?敢問孫氏,你究竟對誰有情?”
這……不知怎地,孫氏腦中無端閃過昨日中午胡家姑娘的問話。還沒等想明白,恐懼之下她已經脫口而出。
“沈墨慈並非民婦親生,她平日所作所為……”
“你即便知道,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沈金山即便再狠,也不可能將沈家傳給一位庶女。不管沈墨慈賺多少,日後還不是你兒子的?”
雖然重生後阿瑤清醒很多,但她依舊堅信人性本善,遇到事也不太願意把人往壞處想。昨日因嫁妝鋪子被抵押產生糾紛,孫氏出聲哀求時,她隻是厭惡這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自己出事便要別人傾力相助的人未免太雙重標準。
可陸景淵不同,自幼便活在死亡危機下,他對人性中那些惡念再了解不過。如孫氏這等表麵冷漠之人,心裏怎麽想的他打眼就能看個透徹。關注阿瑤他自然知道昨日之事,當時暗衛來報時他還有些疑惑,直到今早碼頭上偶然確定她重生之事,他終於知道她的憤怒從何而來。
因為生氣前世的冷漠?
那個傻丫頭,連生氣都生不對。不論前世今生,孫氏的冷漠從來都隻是在掩蓋她的自私。
“即便沈墨慈要出手殺了胡家人,隻怕你也會幫忙遞刀子吧。畢竟,這樣整個胡家都會是你兒子的。”
完全被猜中心思,孫氏無力地低下頭。
“侯爺為何如此護著胡家,莫非是因為胡家姑娘?”
你也看出來了?陸平臉上臉上閃過一抹興味,當然因為長相,一般人看不出來。
可陸景淵還是看出來了,眼刀往那邊一甩,他堅定道:“那可是本候同門師妹!”
不僅是同門師妹,還是本候兩輩子唯一看順眼的姑娘。你想算計她?就別怪本候替她出氣!潛意識裏,陸景淵是這樣想的。可想他定北侯,堂堂七尺男兒,怎能將如此小兒女心思表現出來。
這……沈金山到底做了什麽孽啊!
看著最後麵一道跟過來,這會也被敲暈的兒子,再看看如今危如累卵的沈家,孫氏悔不當初。如果她能少點貪心,平日勸著點沈金山,是不是日子也能平順些?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跪伏在地,孫氏眼神絕望。
沒等她再出聲,小侯爺一個眼神過去,那邊陸平早已會意,一個手刀下去,孫氏步了其他下人後塵,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而不用小侯爺吩咐,身後暗衛已經自動開始清理現場,將昏迷的下人拖到隱秘處。邊幹活陸平還邊想著,怪不得小侯爺方才說等蠶農契書撕毀後再出麵,原來是在等這個,小侯爺果然神機妙算。
再次被屬下腦補過度的陸景淵對此毫無所覺,吩咐兩個人守著庫房,他帶著其他人翻牆出去。朝廷欽差的依仗已經等在外麵,稍微收拾下,不多時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擺足了官威出現在沈府門前。
而在小侯爺到來的這段時間內,沈金山則是跟胡九齡杠上了。
他已經想明白了,如今沈家名聲沒了,他能守住的隻有銀子。所以不管契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有多清楚,院內院外的嘲笑聲有多大,總之他就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打定主意要賴到底。
誰稀罕他那條命!
雖然報官可以解決問題,可現如今他那副模樣,還是讓人氣得牙癢癢。
正當局麵僵持不下時,不遠處走來官員出巡時開道的鑼鼓聲。眾人循聲望去,就看到高頭大馬上朝這邊走過來的玄衣小侯爺。
治這沒臉沒皮的潑皮無賴的人來了!百姓們麵露欣喜。
最後的救星終於到了!沈金山眼中閃現出強烈的希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