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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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景淵貴為王侯,但身份比青城眾商賈高出一大截。對上阿瑤他能平易近人,胡九齡也多少沾點光,可在麵對包括沈金山在內的其他人時,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侯爺。

    居高臨下,整個青城局勢、各大小商戶間的關係,於他而言如行軍打仗時要用的沙盤般清晰透徹、一覽無餘。

    胡九齡雖也看得透徹,可身在局中他終歸沒有這等大徹大悟。比如同是品評孫家,他可能會從沈家角度說起,說孫家這些年沒少糊弄人,頭頂大傘一倒,隻怕日子不好過。而換到小侯爺這,直接簡單的一句話。

    “弄虛作假、空中樓閣、不足掛齒。”

    總之在第二日一大早,阿瑤頂著罕見的熊貓眼,以及更為罕見的亢奮精神前去請安,用完早膳後商討青城局勢時,原本準備充分,打算在女兒跟前大展身手的胡九齡,完全拜倒在了小侯爺犀利的言辭下。

    不對勁!

    僅僅一夜功夫,阿瑤不僅將整個宴會布置設想到幾近完美,連帶看那狼崽子的目光也更加熱切。

    敏銳地察覺到這兩點,稍微再往下一想,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好啊,狼崽子趁人不備,鑽進了他家後院!

    心下怒氣升騰,當下胡九齡便決定——防狼!

    如何防?向來光明正大的胡老爺,這會手段也直接擺到明麵上來。他以防備沈家報複為由,在後宅最為緊要之處張起了天羅地網。這次是真的大網,百八十號護院在後院忙活著,用機關在繡樓周圍布置下一張張鐵絲網,但凡有人不從正門走,機關會自動彈上來。

    小侯爺多聰明的人,知曉胡九齡防備他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展示抗拒之姿。若是先前他還有可能著急,可昨日過後,先是那丫頭對他表明心跡,緊接著當晚他又一鼓作氣幫她解開心結,雙保險之下他心裏踏實得很,自然也有了容人度量。

    沒曾想這張網沒困住他,卻困住了另外一人——負責暗中防衛阿瑤安全的陸平。

    好在陸平功夫好,在機關觸動之前及時察覺,堪堪避了過去。可這樣一來,小侯爺吩咐的保護之事就有些犯難。

    “侯爺,屬下無能。”

    眼瞅著靠近不了阿瑤,陸平幹脆地請罪去了。

    連陸平都能難倒,胡家這防衛功夫還真有一套。沒幾日自己便要離開青城,那傻丫頭實在打眼,這樣也好。至於陸平,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藏著掖著。隻是自己開口送人,胡九齡那關難免有些過不去。

    如何往後宅安插這麽大個人?

    等等,後宅,借由這兩個字,他想到了胡家後宅真正的掌權之人。於是乎,在第二日清早空海大師每旬給宋氏診脈時,順便說了一聲阿瑤安全之事。有胡九齡布置天羅地網在前,連借口都是現成的。

    “不瞞夫人,貧僧雲遊四海,在青城呆不了多少時日。夫人藥方皆已開好,隻需按時服用便是,隻是還有一事貧僧尚放心不下。”

    宋氏也不是蠢笨之人,這會很容易便猜出來了。

    “莫非是阿瑤學業?”邊說著她邊微微搖頭,女兒可不能跟著雲遊四海,受那居無定所風餐露宿之苦。

    “夫人說對了一半,卻是因為阿瑤,不過並非因為學業。”

    不是因為學業,“莫非阿瑤身子骨?”

    見空海大師點頭,宋氏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放心,令嬡身子骨並無問題。隻是沈家秉性,夫人在青城這麽多年,應該比貧僧更為清楚。如今他們落到此等光景,心下又豈無怨恨。貧僧這兩個徒弟,皆出自富貴,可皆不是能安心享福的命。侯爺那邊還好,身為男兒能跟在貧僧身邊。可阿瑤一個姑娘,怎麽看都是呆在家中更好。學問上尚可與貧僧書信往來,隻是這自身安危,貧僧卻是鞭長莫及。”

    宋氏本就有一腔愧對女兒的心,在她眼裏阿瑤那纖細的身段簡直弱不禁風。昨日老爺加強防備時提過此事,今日空海大師舊事重提,這會她沒有絲毫懷疑。

    對啊,沈家可並非善茬,雖然胡家世代在青城,可阿瑤隻有一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想到這她晃起來,“依大師看,這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慌,侯爺身邊暗衛各個是好手,隻需向他要個一二人手,暗中護著阿瑤便是。”

    這主意好!宋氏當場就想答應下來,可思索再三她還是略有遲疑。

    “我一介婦人,常年呆在後宅,見識不夠,但也知道暗衛皆是朝廷花大功夫栽培,此等官差到我胡家會不會有違法度、亦或是太過屈才?侯爺那邊,又可否願意放得力人手?”

    胡夫人也並非庸碌無能之輩,心下對宋氏的認知悄然改變,空海大師定睛看去,隻見先前圍繞著宋氏濃濃的死氣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生氣。

    說是生機勃勃也不為過,這生氣怎會如此強烈,空海大師有些不解,但這會他還是繼續說道:

    “侯爺並非小氣之人,雖然麵上清冷,但一番愛護師妹之心卻不比貧僧這做師傅的差。”替小侯爺說盡好話後,空海大師又道,“再者,貧僧教導侯爺多年,自問這點臉麵還是有的。至於暗衛那邊,阿瑤秉性純善,跟任何人都能相處得宜。”

    話說到這份上,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將提起來的心放回原處,總歸覺得暗衛屈就,權勢胡家沒有,但銀子可多得是,時下有富貴人家專為族中男兒延請武師,身為師傅受人尊敬不說、束脩也是豐厚,宋氏在原本豐厚的束脩上又翻了一倍,權當是給來人的補償。

    宋氏手腳很快,當即便命人取來上好的綢緞衣,又將束脩一並用紅封包好,著伶俐丫鬟隨著空海大師一同前去。等到晌午胡九齡回來時,胡家已經多了一位武師傅。

    陸平本來生得一張大眾臉,大眾到讓人看一眼,轉過頭便忘。褪去多年穿著的藏青色暗衛服,換上胡家綢衫,一時間胡九齡還真沒認出他。簡單地問幾句,得知他一個人打十來個護院不成問題後,欣喜之下他又將原本豐厚的束脩再次翻倍。

    銀子嘛,我胡家一點也不缺,但女兒隻有一個!

    這點上他倒與宋氏的想法如出一轍。

    在夫妻二人欣喜於女兒找到個妥帖保鏢之時,在外麵的阿瑤也處於欣喜之中。

    “小喬,你想買間鋪子?”

    紙上學來終覺淺,雖然阿爹與景哥哥對青城局勢頗為了解,且對著她也毫不藏私,可聽完後的阿瑤還是覺得有些飄。在這點上陸景淵就比不得胡九齡了,後者當初也經曆過這種時候,一眼就看出阿瑤症結所在。

    “單聽我們說你也沒數,最好還是親眼看看。”

    出府去現場看看,長見識不說,更重要的是能離開老在她跟前轉悠的狼崽子。

    當即胡九齡便命人換上便裝,又挑了一輛外表不起眼、但內裏卻是過完年後全新打造、十分舒適的青頂小轎,命人抬著阿瑤滿城裏轉悠。一路走走停停,看著各家鋪子人流、裝潢,再聽聽旁邊商家對其評價,甚至帶上圍笠親自進去體驗下,速度雖然慢,但一番親身經曆下來,阿瑤卻是對各商家有了大概的認知。

    就這樣轉了有四五家,小轎停在另一家門前,這家鋪子正好緊挨著百草堂。帶上圍笠阿瑤下轎,還沒等進店門,身後與江南女子截然不同的大嗓門響起。

    當時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都已經換上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衣裳,整件衣裙沒一個繡花,整張臉也用圍笠完全包裹起來,這樣還能被人認出來?

    “阿瑤,果然是你,我就覺得這般漂亮的手,青城找不出第二個。”

    瞅著自己青蔥水嫩的十指,被人這般直白的誇讚,阿瑤心裏升起些愉悅。

    “小喬,你怎麽在這?”

    “來給我爹抓藥。說起來還是托你的福,阿爹當上染坊大管事。以前欺負過阿爹的那些人,現在見著他跟老鼠見了貓似得。還有好些人,偷偷摸摸拐著雞蛋籃子來我家,往我娘手裏塞紅封。不過你放心,阿娘一個都沒要。阿爹知道後更是告訴過他們,以前的事他都不計較,隻要好生做事,把鋪子經營好了他就高興,沒必要來這些旁門左道。哼,當我蘇家什麽人家,我們雖然窮,但也不能要這種人的東西。不過想想他們以前欺負阿爹,我還是好氣,有時候也想報複回去。”

    蘇小喬劈裏啪啦說一大堆,說道中間時阿瑤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她麵前故意賣好?可當聽到後麵那些小女兒不忿時,她心下很快釋然。

    小喬還是那個直爽的小喬,再說這才幾天,她的性子不可能變。

    說話功夫鋪子裏夥計追出來,手裏捏著一把銅錢,整個人喘著粗氣。

    “大喬,找你的錢。你爹用的藥輕了,給這些多,日後你來隻需帶先前一半就好。”

    蘇父的病還真是有所好轉,阿瑤真心為她高興。話說了沒兩句,就轉到阿瑤身上,蘇小喬很快察覺到她的不對。

    “你這衣服……也不能說不好,料子很細膩,真是怎麽覺得沒以前好看。哦,我知道了,少了那些活靈活現的繡花。還有這圍笠,穿成這樣是有重要的事麽,我是不是打擾到你?”

    說到最後一句時蘇小喬怯怯的,她也在長大,最近阿娘常拿阿瑤的事教導她,叫她凡事多為別人著想。

    雖然做這幅打扮出來,但阿瑤也沒指望別人徹底認不出她。她隻是希望自己進店那一時半刻不會被人認出來,然後可以安靜地看那麽會。本來她就沒打算隱藏目的,這會有人問,她也撿不太緊要的說出來。

    “原來是去看鋪子,也對,沈家鋪子馬上要賣,你去看看,有中意的盤下來也好。其實我也想……說出來不怕你笑話。”

    難得這麽個真誠的朋友,這會她明顯有願望,阿瑤也想聽聽:“笑話你作甚,書院中我們最要好,是不是?”

    “我……”向來豪爽的蘇小喬難得羞澀,“想買間鋪子。”

    然後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驚訝過後,看著更加害羞的蘇小喬,阿瑤也知道自己語氣好像有點不對。

    “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別誤會。隻是你為什麽想買間鋪子?”

    “阿爹生病那幾年,我經常在想,明明他手藝那麽好,可隻是因為得罪了管事,就要幹嘴髒最累的活,生生熬壞了身子。如果染坊是我們家自己的,不管做什麽都能自己說了算,那阿爹也不用那般辛苦。不過現在染坊成了胡家的,胡家又對我們那麽好,這點也不用再擔心。我隻是聽到沈家鋪子要往外盤,心裏突然想起這麽個事,其實我手頭哪有那麽多錢,不過是想想罷了。”

    因為想自己做主,所以才要盤下間鋪子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會阿瑤卻完全沉浸在她的想法裏。現在她開始接手胡家生意,以阿爹對她的疼愛,雖然完全不存在她說了不算、或是被人欺壓之事,可她總覺得腳落不到實處。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那些鋪子是胡家的,前世之事擺在眼前,她有些束手束腳,唯恐自己做錯決定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二也是因為她起點太高,剛起步便站在了胡家百年積累的頂端,如此情況下好多細節她都難以發現。

    如果能有一間自己的鋪子,不管怎麽折騰,就算折騰塌了房子也無所謂;再者從頭開始,做生意的大小細節她也能掌握。

    可她沒那麽多功夫,需要一個……景哥哥曾數次說過的可信之人。

    阿瑤看著麵前蘇小喬,算起來這是她前世今生最好的朋友,且她家受過胡家恩惠,感情和恩情擺在那,應該可信。

    “小喬,你想得沒錯。”

    “什麽?”正在碎碎念的蘇小喬一愣,意識到她說什麽後,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得,“不行,我那幾個銅板,連百味齋點心都買不起,哪裏盤得下起鋪子。”

    “銀子我有,鋪子我也可以盤,隻是對於做生意,你有沒有什麽打算?”

    阿瑤這是要幫她?

    察覺到她的想法,阿瑤點頭:“如果你的打算可行,我們一起做。”

    蘇父受磋磨的那幾年,剛好是蘇小喬半大不小的時候。已經開始慢慢懂事,但屬於孩子的天真和無窮想象力還未完全褪去。心裏總想著開鋪子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許多想法。

    “你別看我阿爹現在病著,其實他手很巧的。小時候,他曾經染出過一種顏色很特別的布,就是好幾種顏色摻在一起,但又互相不重疊。哎呀我也說不上來,總之七彩斑斕特別好看。當時我就在想,如果家裏有鋪子,就賣那種布做成的手絹、貼身小衣。”

    “七彩斑斕?是不是一塊綠色、一塊土黃色、形狀不規則,胡亂混在一起,看起來又不亂?”

    蘇小喬被肉擠得不太明顯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維持著張開的姿勢,“怎麽你好像親眼見過似得。”

    七彩布!還真是七彩布!

    這是前世沈墨慈所做的另一件事,依托沈家的綢緞莊,她將供給西北軍的棉衣麵料換成幾種黃色交織的七彩布。穿上這種布,兵卒埋在黃沙中,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憑借此障眼法,西北軍大敗韃靼軍隊,而捐獻此衣物的沈墨慈也借此名揚天下。

    前世在京城時,她曾見到過班師回朝的西北軍。他們身上七彩布縫製軍袍格外特殊,初看上去跟隻毛色不均勻的土狗似得,可再看兩眼就覺得這種料子既新奇又帶有一種獨特的美感。那時她還暗中佩服過,難怪沈家這兩年生意越來越好,人家的確有其過人之處。

    沒想到前世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七彩布,竟然是蘇父無意中做出來的。

    以當日蘇父在染坊境遇,他有可能將此方交給沈墨慈?恐怕這料子中,也隱匿了另一端不為人知的辛酸血淚。

    “這布肯定很好看。”

    聽別人誇她阿爹手藝,蘇小喬與有榮焉:“當然,我親眼見過,對了我家現在還存著一塊,你想看的話我拿給你。”

    “好。”

    “那你稍等下。”

    不等阿瑤說什麽,蘇小喬已經風風火火地朝巷子裏跑去。進轎子吩咐下人抬到巷口不起眼處,坐在裏麵阿瑤思索著此事。將前世整個過程捋一遍,各種感慨最終化為一股信念。

    前世之事已無法更改,但這輩子她還有機會。

    “阿瑤你看,就是這個。”轎簾被掀開,蘇小喬手朝她伸過來。

    她手中拿著塊四四方方的布片,上麵那不甚均勻的色澤,正是前世她在京城所見那種。

    還真是七彩布!

    方才阿瑤還有一絲疑惑,可親眼所見後她徹底確定下來。真的是七彩布,連顏色都一點沒變。

    這鋪子一定要開,而且還要盡快開!

    心思再堅定不過,千叮嚀萬囑咐蘇小喬一定不要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她也顧不得查探其它鋪子,而是迅速折返回胡家,跟阿爹商議此事。

    對於愛女的提議,隻要是不關於小侯爺的,胡九齡向來舉雙手雙腳支持。即便是不靠譜的主意,為了愛女開心,浪費銀子創造條件他也要助其達成心願,更何況這次的主意聽起來就如此穩妥。

    “咱們胡家產業多了去,阿瑤想開鋪子,隨便選處順眼的就是。”

    “女兒現在什麽都不懂,才不要平白糟蹋自家東西。恰好這些年,逢年過節女兒接了不少壓歲錢,攢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女兒打算拿這筆錢,去盤一間鋪子。”

    我女兒怎麽能這麽乖,胡九齡心裏那叫一個感動。

    “都依你,隻有一點,銀子不夠了一定要跟阿爹說。”

    阿瑤親熱地挽起他胳膊,“阿爹最好了。”

    簡單五個字哄得胡九齡笑眯了眼,而有了開鋪子的念頭,再準備拍賣會時阿瑤更是起勁。剩下的最後一天,她繼續乘著青頂小轎,將沈家名下大小鋪子轉個遍,心下大致有了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