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巳元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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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宮正玄門精刻著九龍戲珠,低調而不失奢華的車輦依照官爵世係依次停下。司禮監龐大公公著身海藍的袍子立在門邊,見車輦停了便一揮手,即刻身後的中年太監便麻利地過去跪伏砸地,平整了背,供貴人踩踏下車。
待貴人自帶的貼身嬤嬤婢子將主子的裙擺衣角等略一整理,另有麵貌上好的年輕太監領著帶去三清殿。
今日巳元節,三清殿設祭壇求福免災。
冉子靖先下了車輦,略一搖頭,示意疾風不必替他整理什麽。
桂嬤嬤掀開簾子,冉子靖將手伸了過去。
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竟不似拿劍的手。冉子豫婉約一笑:“大哥哥有心了。”也伸出手去,卻避了他的手抓著他的手腕下了車輦。
他的眼裏再也掩不住譏諷。裝貞潔的把戲對家裏人使用不覺可笑麽?母親早已把這些年發生的事皆告訴了他,包括勾引太子與攝政王。選秀時以妖法媚上奪了頭籌,得黃金萬兩與南海鮫珠一對。他不信什麽妖法,但他相信二妹妹。二妹妹從不說謊。
冉子豫拒了他的好意,憤怒之下卻生了些莫名的深沉情緒。他也不懂那是什麽。
桂嬤嬤與采薇一人整理她的發,一人低下身子細細撫去她裙上的褶皺。
冉子豫看了一眼墊腳的公公,想著司禮監倒也周到,擇了這麽一個有些年紀卻不過分大的公公。踩在上麵,平穩如石。因皮膚還有些彈性,踩上去不硬。
顧嬤嬤掀開簾子,冉子豫與冉子靖一人扶著司夫人的一隻手,將她扶下了車輦。
司夫人麵上端著雍容莊婉的笑,待顧嬤嬤速速整理了一番,便隨引路公公去了。一路上,冉子豫麵上帶著淺笑,扶著端莊的司夫人,身旁的冉子靖嚴肅的麵上也隱隱擺出些許笑意。總之,做足了母慈子孝的樣子。
三清殿比其他宮殿寬闊許多,橫梁大柱繪著扭曲奇異的圖騰與文字,地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甲骨文字。殿心上空開了個大圓洞,可見陰霾布施的天幕。
受邀的大族貴戚不少已經到了,此刻在殿中三三兩兩信步闊談。見冉國公府的人到了,便上去寒暄幾句。
徽帝三年未邀冉國公府,今年卻邀了,是重得聖寵之跡。是該寒暄下子了,尤其是冉國公夫人身邊的冷峻少年冉子靖。
“司夫人好久不見,近日可好?”尹國公道,說話間多瞄了冉子靖幾眼。
司夫人緩緩道:“勞尹國公掛念了,我靖兒銘兒都平安回來了,此實老天開眼,由不得我說不好。”
司夫人不是吃素的,回他這麽一句也是提醒他如今冉國公府再由不得外人欺負。
尹國公幹笑,轉而將眼放到冉子豫身上。“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小將軍的夫人吧!小將軍歸來時日不多,動作倒快,夫人都娶上了!也不知會我們一聲,今兒生生得嚇了我們一跳,該罰!該罰!”
聞言,冉子靖神色怔然了一瞬,卻也沒解釋。司夫人輕輕笑了幾聲才解釋道:“尹國公誤會了,靖兒還未婚娶。”又拉過冉子豫,“這是我的幺女,養在深閨,不曾見過什麽大人物,讓你們誤會了。”
張丞相攜嫡子張業成而來,“如此好顏色,不愧為‘鄴城第一美人’。”
“是啊。”
眾人將冉子豫當成了冉子仙。司夫人有三個女兒,聽聞個個貌美如花。大女兒冉子溫入宮為妃,更誕下了七皇子軒轅朔。三女兒冉子仙不僅通琴棋書畫,還有一身好功夫,在鄴城是出了名的美人。至於二女兒隻知她身體不好,想著胞姐胞妹的風姿,她的樣貌也不會差。
司夫人隻是笑笑,並未否認。如今她最美麗的仙兒毀了臉,太子那裏自然沒了希望。不過張丞相之子也算一表人才,配得上的她的仙兒。可他未必看得上她的仙兒,何不順水推舟為她的仙兒謀一個好前程。冉子靖不悅,想要解釋什麽,被她一記眼盯了回去。
冉子豫似乎全然不介意他們將她當成冉子仙,隻靜靜地拿眼打量著個個來人,終笑著輕歎了口氣,微低著頭,從司夫人身邊走開了。
司夫人隻看了她一眼,沒有出口挽留。這個小賤人還是遠些好,免得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
冉子靖漠視司夫人的眼神,不動聲色跟在冉子豫身後。
冉子豫走向殿旁支撐的柱子,細細撫過上麵的刻著的圖騰,眼裏是滿是驚歎。可惜幾千年後它們再不是這個模樣。
“小小姐?”
冉子豫順著聲音看過去,來人正是小東平郡王蕭繹。幾年未見,眉眼愈發英氣俊朗了。穿著這身宮裝竟壓住了從前的散漫。她福了福,“豫兒見過小郡王。”
看著冉子豫乖乖行禮的樣子,他不禁輕笑了出來,“小小姐溫柔了不少。”不似上次在國公府見到的那般滿身是刺異常倔強的樣子。又見她一個庶女竟受邀來了三清殿,看來陛下與姨母很滿意她。也好也好,順了承兄的意。
“小小姐第一次來三清殿吧,我陪你轉轉罷。”軒轅皇族昨日去了皇陵享祭先祖,連夜趕回宮怕也還有一會子,便想替軒轅承照顧照顧冉子豫。想著是日後的太子妃,便換了個自稱。
“有勞小郡王了。”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種民族風格極重的建築還是有人解說為好,便欣然接受了。
不遠處的冉子靖冷嗤一聲,又勾引了小東平郡王,當真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母親沒有說錯。
二人一路走走聊聊不知不覺便至了殿心祭壇邊。
一眼姬大的圓形凹陷正對著上空的天幕。打磨光滑的邊緣覆以與地麵齊平的玄鐵石,壇內鋪了厚厚的黃土,不必觸摸,便能覺出那黃土之細膩,不亞於姑娘們的脂粉香膏。再看黃土並不平整,上映著彎彎曲曲的紋理。
土中似乎有東西在動。
冉子豫又上前了一步,很是好奇。卻見黃土中探出一條條鮮紅的蛇信子來,慢慢地成千上萬條豔麗的細蛇從黃土中穿出,在土麵上雖各自扭曲,卻似各司其職,要共同繪出個什麽東西來。
“此祭壇是二十年前先皇請方外高人設的,用於祭祀祈福。”蕭繹解釋道,見冉子豫麵上除了驚異竟並無害怕的神情,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祭壇時可是嚇得叫了出來。
看著這一‘鍋’扭曲的細蛇,冉子豫覺得很是不虛此行。她不是學曆史的,所以並不知道這個時代,但這些風俗真是可怕又神秘。嗯...她喜歡神秘的東西。
一顆石子遠遠彈了過來,正中她的背心,身子不受控製地直直向下倒去。
“小小姐!”蕭繹怎麽也想不到方才好好站著的人怎麽就向下倒了。
冉子靖從遠處衝了過來,伸手撈了一把,綾羅裙角從他手心滑過,張了張嘴,“冉子豫”三個字沒有喊出口。
殿內安靜了下來,皆注視著殿心,看著那霜白的裙子消失在祭壇。
祭壇裏的蛇仿佛聞到了活人的氣息,皆抬頭吐著鮮紅細長的信子。冉子豫從心底裏升起深深的絕望,還有後悔,後悔自己不夠狠,於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入絕境。後悔自己不夠強大,沒辦法逃出絕境。
她閉上眼,準備承受萬蛇咬食之劇痛。
耳邊傳來眾人的驚呼,意料中的疼痛並未傳來,腰上卻覆上一隻冷涼有力的手。熟悉的清香襲來,隨即被卷入一個懷抱。
冉子豫睜眼一看,自己正懸在祭壇上空,身旁的詭魅的男子挾著她腰。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被厭惡地扔了出去。
軒轅承飛身而來,接住了她。
總歸大難不死!
眾人目瞪口呆,反應一陣後,整袖理衣一個個挺直了腰板莊嚴跪地重重磕頭,緊麵重聲,“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金安!”
如鄰大敵的謹慎敬畏,更若是向冥神惡仙表示臣服。整齊的行禮聲莊重嚴肅,摻了些明顯的恐懼。
祭壇之上懸空的男子束著鎏金嵌紅寶石銀冠,極長的青絲垂在身後。精致的五官瑰麗動魄,尤其是一雙幽眸宛如工筆精致勾勒而成,斜飛的眼尾詭美妖異。純黑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芒,揉著險魅的興味。看久了,仿佛靈魂已被吸引去了奇異幽獄,盡管瑟瑟發抖,仍流連忘返,寧願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他的膚白得有些不真切,便將未染的朱唇襯得妖美似狐。著身重藍暗紫邊紋的錦袍,細風拂動衣角,他是地獄來的冥神、從忘川血水裏起身而不染的桀驁惡神,披著最完美精致的皮囊遊戲人間。一把九轉離魂扇還未打開,便生生陰霾了整個大殿。
“起來吧。”幽幽的聲音輕渺,本是極好聽的聲音但卻異常冰冷。
俯首跪禮的眾臣更覺毛骨悚然。
“....謝攝政王殿下....”
強壯鎮定的聲音更顯顫抖。
“豫兒,沒事吧?”軒轅承並未行禮,他冷眸睨了軒轅承,便隻顧上懷裏的佳人。
“沒事沒事。”冉子豫含淚笑著答道。
眾人起身,卻見那道修長鬼魅的身影立在太子殿下那白裙少女前。那人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把玩著九轉離魂扇。
冉子豫隻覺有股她拒絕不了的強大力量托起她的身子,直至離地一丈的半空。周身籠罩了一層若有似無卻無法忽視的真氣,仿佛將外界隔離開來。
軒轅承想拉她一把,手未至,便被那股強大的真氣彈開。好在自身功力不差,後退幾步倒也穩住了身子,可本依在他懷裏的少女卻被奪了去,不自覺地皺了眉,厭惡地睨著軒轅皓,華服下的手緊緊握著。
“本王記得你。”軒轅皓對她麵上的鎮定似乎有些不滿意,詭魅的目光幽幽落到她身上,“冉國公幺女冉子豫,是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