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九七。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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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妥了婉恬之後,要走的便提出告辭了。婉瀾臨走之前將陳暨的話轉達給了謝懷安,但沒說這是陳暨的建議,隻道是自己胡思亂想,權給他當個參考。

    但謝懷安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分家絕不可行。”

    婉瀾煦煦道:“不是要分家”

    “就是要分家,”謝懷安道,“謝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靠的就是在一個鍋裏吃飯,從一個賬上支錢。我知道各府肯定還有各府的小算盤,但大頭捏在老宅手裏,謝家七府的根就還老宅這裏,像你這麽說,將田產土地商鋪什麽都分出去,跟分家又有什麽區別?”

    婉瀾嘀咕了一句:“我看外七府也沒有多服氣本家,各個都還想從本家伸手拿點東西走。”

    “服氣不服氣是一回事,但分家又是另一回事。”謝懷安道,“本家有本家職責,旁支也有旁支的職責。我身為本家嫡子,要做的就是守好家業,怎麽能自己撂挑子提分家呢。”

    婉瀾被他說得無言以對,煩躁道:“你自己拿主意,橫豎我是嫁出去了,不必操你這份心。”

    謝懷安隔著柴門門扉笑了起來:“你是嫁出去了,卻也沒見你操婆家多少心。”

    陳暨跟她說過意思相同的話,彼時還沒覺得有什麽,但今日謝懷安又說出來,便叫她聽著心驚,不由問道:“你覺得陳暨娶我,是委屈他了?”

    謝懷安接著笑,語氣誇張:“哪裏,娶你是他們陳家的福氣。”

    婉瀾站在門外,沉默片刻,噗嗤笑了出來:“你這是說好聽話哄我,但福氣也好,黴運也罷,橫豎是娶了我,後悔也晚了。成,你在沒什麽別的事,我這就走了,等蓁蓁生了孩子我再來。”

    她們離開的時候將婉賢一並帶走了,橫豎她還沒有開學,在家待著也是百無聊賴。徐適年應邀到震旦公學去參與編纂給大學生用的新聞學教材,也說願意帶婉賢去開開眼界。

    婉賢住在喬治家裏,每天晨起就直接去震旦公學尋徐適年,並且在那裏認識了不少大儒,反倒接觸一些大學堂裏才能學到的知識,更是大感新奇,每每回來都要在飯桌上感歎她久居鎮江,鼠目寸光。

    婉恬道:“徐先生倒是用心良苦,早早叫你領略了大學風光,回去也好收心學業。”

    婉賢道:“我老早就知道大學好了,隻是沒想到這麽好。徐先生自己就是學新聞的,他居然不讚成我學新聞,真是叫人吃驚。”

    婉瀾如今每日都要與陳暨一同到公司去,晚間在與他一同乘車回來,如今婉賢到上海,他們夫婦便每日到喬治宅邸裏吃晚餐。此刻聽了婉賢的話,婉瀾便含笑道:“興許正是因為自己學了,所以才不建議你學呢?”

    她喝了口茶,又問:“徐先生現在還沒成家嗎?”

    婉賢眉飛色舞:“沒有。”

    婉瀾思忖了一下:“這倒是奇了,他一個品行端正,又才學淵博的單身男人,怎麽一直單身至今?”

    婉賢嘻嘻而笑:“阿姐管別人做什麽,他興許是在等人呢?”

    婉瀾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我是說,他若一直不成家,那我便幫他物色一個賢惠的好妻子。”

    婉賢垮了臉:“不是吧,阿姐,你怎麽像我娘一樣,天天操心別人的婚喪嫁娶。”

    “你娘才不操心別人的,你娘隻操心你。”婉瀾笑著睨她,“徐先生待你亦師亦父,這份恩情總要報給他。”

    “他既然待我亦師亦父,那就由我來報恩好了。”婉賢又開始笑,“阿姐就別操心他了,若是有好人選,物色給二哥才是正經。”

    婉瀾細長的眉微微一挑,饒有興致地看她:“怎麽我說要給徐先生物色妻子,你這麽著急?”

    婉賢一愣,一張臉霎時間紅了個透,整個人也扭捏起來。婉瀾不過是隨口開她一句玩笑,萬萬沒想到她竟做如此反應,不由得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同婉恬對視一眼。

    婉恬趕緊將話題改了,道:“阿賢明日若無事,就跟瀾姐倒她們公司去看看吧,好玩得緊呢。”

    婉賢道:“明天不成呀,明天徐先生說要帶我上外灘一個館子去吃飯。”

    婉瀾又和婉恬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口道:“不耽誤,你去公司看完了,我叫司機送你去吃飯。”

    婉賢還是不情願:“幹嘛這麽著急,非要明天?我改日再去不成嗎?”

    婉瀾滯了一滯,慢慢點下頭:“成的,你哪日去都成。”

    徐適年比婉賢大了二十歲都不止,誠然是個英才,但謝家卻從未興起過招他當女婿的想法這要是被陶姨娘知道了,那豈不是鬧翻天。

    兩個姐姐中午一起到震旦公學去尋徐適年,震旦公學的一位校董張謇當年還為婉瀾證過婚,她打著拜訪四先生的名號去,拉著徐適年一同跟張謇聊了半下午,結束時已臨近餐點,順理成章地提出要跟徐適年一同吃晚餐的要求。

    徐適年自是光風霽月,請一個是請,請三個也是請,當即便欣然應允。倒是婉賢看到兩個姐姐過來,吃了一驚後,有點不高興

    婉瀾和婉恬的目光都帶著探究,在婉賢臉上掃來掃去。婉瀾還故意發問:“阿賢,我怎麽看你好像不高興?”

    婉賢道:“沒有,我隻是沒想到姐姐也會來。姐姐既然跟張先生認識,為什麽不早點帶我來震旦?”

    婉瀾張了張嘴:“我也是第一次來,先前張先生不在上海。”

    婉賢哼了一聲,一言不發,低下頭默默切割盤子裏的牛排。

    徐適年絲毫沒有感受到這對姐妹間暗波洶湧的氣氛,兀自笑嗬嗬地向婉瀾舉杯:“是我托屏卿的福,才見了是張先生一麵,今日下午一番長談真是受益匪淺。”

    婉瀾尷尬地向他笑了笑:“我平常也不敢打擾他的,今日是巧了。”

    婉賢冷冷哼了一聲:“是巧了,平常阿姐也想不起到震旦來,也想不起拜訪張先生,我若不來,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想起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了。”

    徐適年責備道:“怎麽跟長姐說話?張先生是個忙人,等閑的確是不好打擾,今日我們是巧合聽說他在學校,這才去拜訪的。”

    婉恬立刻補充:“連手信都沒來得及準備。”

    婉賢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又去看婉瀾:“阿姐今天為什麽會到震旦來?”

    婉瀾定了定神,從容笑道:“昨日聽說徐先生要請你吃飯,心裏好奇,就跟來瞧瞧到底是什麽飯,讓你連姐姐都能拋下。”

    徐適年哈哈大笑,對婉瀾連連拱手:“萬望今日的晚餐沒有辜負屏卿期待。”

    婉瀾對他婉轉微笑:“沒有,很好,多謝存之。”

    他們彼此以字相稱,顯得親昵又熟悉,婉賢一雙眼睛左右瞟著,忽然對婉瀾道:“為什麽阿姐有字?”

    婉瀾愣了愣:“我的字是父親大人玩笑賜的。”

    “若我理解不錯,”徐適年道,“屏卿的屏,是雀屏的屏吧。”

    古時大家閨秀選婿,姑娘們藏身於雀屏之後,對廳中少年指點挑選。這字賜給姑娘有雅趣,還有調侃之意,難為謝道中那個端正嚴肅的性情,還能想起給女兒賜這樣一個小字。

    婉賢又去看婉恬:“二姐也有字嗎?”

    婉恬先看了婉瀾一眼,才強笑道:“也是父親賜的,叫謐然,隻是不常用。”

    婉賢哼道:“我回去也要請父親給我賜個小字。”

    她說著,眼珠子忽然一轉,笑嘻嘻地盯上了徐適年:“師長如父,不如先生現在就給我取一個小字吧。”

    女人的小字若非父親親賜,便是丈夫手書。婉賢用了個冠冕堂皇的“師長如父”,不知的人自是覺察不出什麽深意,但婉瀾和婉恬既然存了那份心思,就不得不多想,此刻開口阻止道:“還是等父親賜你吧,難道這幾日都等不得?”

    婉賢理所應當地點頭:“我分明都已經遲了你們好幾年了。”

    婉恬立刻道:“因此也不急再遲這幾天呀。”

    婉賢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二姐害怕徐先生為我取字?為什麽?”

    婉恬一愣,不得不掩飾道:“哪裏,我怎麽會害怕徐先生為你取字,我隻是覺得既然我和瀾姐的字都是父親賜的,那你自然也要去讓父親賜字了。”

    徐適年不知道她們在害怕什麽,隻是體會到其間氣氛不入尋常,便笑著圓場:“字又不是隻那一個,既然阿賢堅持,那我就拋磚引玉,先為她取一個,日後再請謝翁親賜一個。”

    婉賢露出了勝利的笑容,目光從婉恬臉上走過,又在婉瀾麵上輕輕一勾,最後看向徐適年:“存之先生請講。”

    徐適年兀自不覺她改口喚自己字時的深意,沉吟片刻,道:“有一個好字,隻是沒有女子的婉轉嬌氣,沒有你兩個姐姐好聽,但用意是極好的。”

    他說著,以指為筆,在桌麵上劃了一番:“逾明,你看如何?”

    這字出自七諫中的沉江篇,原文做“叔齊久而逾明”,同她的名字“賢”相互呼應,的確是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