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九八。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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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賢在上海住了不到十日就回去了,是婉瀾和婉恬強製將她送回去的。婉賢思慮重,當即便曉得兩位姐姐忽然翻臉,定是明了了她對徐適年的心意。
她到底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氣,不懂得什麽叫徐徐圖之,直接便衝到兩個姐姐跟前去討說法了。
“大姐二姐不讚同我跟徐先生,可是另為我尋什麽金玉良緣?”
婉瀾不急不躁,慢吞吞地笑了一下:“徐先生長你二十歲,你要嫁他,父母大人無論如何不會同意。”
當著婉恬,這話可真沒什麽說服力,因為婉恬不屑地笑了一聲,道:“不知二姐的婚事,父母大人如今同意了沒有。”
婉恬頗覺尷尬,目光遊移地望了出去。
婉瀾知道她要拿婉恬反駁,因此早有對策,看著婉恬笑了起來:“說來,阿恬當初私奔,我還出了點力。”
婉恬更加羞赧,卻不得不答:“是,當初要感謝阿姐。”
婉瀾又將目光放回婉恬身上:“我同徐先生也算是早年相識,對他的學識是佩服的,他待你也算盡心盡力,就像你自己那天說的,亦師亦父,除卻年齡,你說要嫁他,我倒是沒什麽不可辯駁的反對理由。”
她隻說了學識,沒說品行,因為徐適年先前夥同謝誠密謀盜竊謝家財產去充做革命資費的事情還讓她耿耿於懷著。
但婉賢的麵色已經大為和緩。
然而婉瀾卻接著說道:“我當初進能幫阿恬,今日也能幫你,你非要私奔,我也攔不住。”
婉賢臉上漾出笑來,防備心全部放下,跟長姐撒嬌道:“那姐姐就不要將我趕回老宅嘛。”
“莫急,聽我把話說完。”婉瀾又笑了一笑,口齒清晰道,“隻要徐適年也願意娶你。願意同你私奔。”
婉賢的表情登時凝住了。
婉瀾上下瞧著她,又道:“你眼光不錯,瞧上徐適年,沒有瞧上那些不學無術的世家子,我應當讚你。若他當初說自己家境的那些話不作假,南洋橡膠園的商人,家底的確豐厚,又出過洋留過學,跟鴻儒稱字論交,我摸著良心說,除卻你二人年歲相差略大,你喜歡他,我沒什麽好反對的。”
婉賢臉色漲紅,似乎能猜到婉瀾下麵要說的話,她不敢聽,卻沒有打斷。
但婉瀾竟然沒有說下去,廳內陷入詭異的沉默,婉恬形容拘謹,婉賢如臨大敵,隻有婉瀾垂著眼睛,斜著身子倚在沙發扶手上,看起來頗有風情。
婉賢終於開口了:“我知道我眼下是配不上他,也未必一輩子配不上。”
她似乎再難在這個環境裏待下去,說完這一句便提著裙子跑走了。
婉恬喊了一聲“哎”,又埋怨婉瀾道:“聽聽你說的那是什麽話!”
“我說的都是該說的話,”婉瀾道,“她才多大,就滿腦子男情女愛,若不及時製止,誰知道後頭還要生出什麽冤孽禍事來。再說昨日徐適年的態度你也見著來了,那確確實實是光風霽月,阿賢害這一出單相思若是能一直瞞下去便罷了,但你瞧她熱切樣子要是被陶姨娘知道了,準得氣的嘔過去。”
婉恬搖頭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咱們瞞住陶姨娘不就行了。”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婉瀾用奇怪的眼神盯住婉恬,道,“她根本沒有私奔的機會,她一旦私奔,陶姨娘定然要在家尋死。你是長房主母肚子裏爬出來的,她親娘卻是個妾,平日裏咱們是不分嫡庶,可她若是幹出私奔這等有辱門楣的事情,馬上就會禍及生母興許連你這檔子婚事都得被拉出來重新清算。”
她說的一點都不錯,婉恬喉頭像被梗了一把黃連,訥訥道:“那那你還說她若私奔你就幫她”
“徐適年不會跟她私奔的,”婉瀾端了咖啡在手裏,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徐適年這種人,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天真無知的少女?”
婉恬心裏一陣難受:“若是有可能,我還是希望阿賢能心想事成。”
婉瀾看了婉恬一眼:“阿賢年幼無知,徐適年隻不過是出現的恰逢其時罷了,她打小長在鎮江,即便是跟你出了一回洋,也是被圈著去的,才見過多少男人?來日順利考上大學堂,沒準這情緣就斷了,到時候尋個家世般配,年齡也對等的良人,用不著私奔就能順順利利的成婚。”
她說著,又看了婉恬一眼:“私奔的滋味不好受,對吧,要是有機會,你還是更願意在父母的祝福下成婚吧?”
婉恬將頭低了下去,掩飾著跟她打趣:“你倒是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說話一點不客氣。”
“因為是跟你說,我才不客氣。”婉瀾的確是隻會在這個胞妹麵前才會露出性格中刻薄冷漠的一麵,不掩飾情緒,說起話來也毫不留情,“我真得慶幸還有你這麽個貼心的親妹妹,不然整日裏裝模作樣拿腔拿調,簡直要嘔死人。”
婉賢照婉瀾的意思回鎮江去了,再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偶爾婉瀾往家裏打電話說起她,也是“像轉了個性似得,念書比先前刻苦多了。”
徐適年還在上海待著,沒有回去,從初春一直待到七月流火,上海梅雨季節過去了,還不緊不慢地住在震旦給安排的宿舍裏。
婉賢先坐不住了,給婉恬打的電話,叫她幫忙問問徐適年什麽時候回鎮江,還特意叮囑她千萬不可將這件事告訴婉瀾。
婉恬一聽這話就知道婉賢心裏定然是已經同婉瀾生了嫌隙,就為那兩句話的口舌之爭,為著一個男人,便同親姐妹不對付起來,也真是叫人心酸。
她勸了兩句,但心裏也知道這兩句不過是杯水車薪,婉賢自幼脾氣強,同謝道中一脈相承,言語打動不了,得她自己想通才行。
婉恬瞞著謝婉瀾去見徐適年,將婉賢的問題轉問給他。
“教材還沒有編完,近期是回不去的。”徐適年道:“同時我也在猶豫,馬先生想留我在震旦新聞係任教。”
婉恬急忙問:“那你的意思呢?”
徐適年蹙著眉,一邊說話一邊沉思:“我還沒有想好,一麵不忍辜負馬先生一番好意,一麵也舍不得放下鎮江文理學院的學生。”
震旦公學是比鎮江文理學院好太多,徐適年在鎮江是大材小用,這點婉恬也承認,隻是他若真留在上海,隻怕婉賢更要鬧著過來了。
一念既起,婉恬便打算問問他有關成家的問題。
徐適年皺著眉看她,婉恬臉上一紅,急忙擺手:“我隻不過是隨口一問,你若不想說也是可以不說的。”
“我在南洋有個妻子,”徐適年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一開口就讓婉恬吃了一驚。
“是我母親做主定下的,”徐適年接著道,“當時我還在美國,家母托人捎信說她突發疾病,叫我回家,我回家後才發現這是個局,不得不跟家母選定的兒媳成了婚。”
難怪婉恬在震驚中回過神來,徐適年家境殷實,不可能至今未婚。
“我對雖然對妻子毫無感情可言,但既然成婚,便不可隨意休棄,況且我多年來奔波在外,妻子留於南洋替我侍奉父母,盡心盡力,即便沒有感情,也應得我尊敬。”徐適年眼皮垂下來,看著桌麵,微微笑了一笑,“若二小姐打算替我說親,那還是算了,我不能納妾,也不能休妻。”
謝家也不會準許婉賢去給人當妾。
這是注定沒緣分了。
婉恬回家去跟婉賢通電話,說徐適年有可能留在震旦任教,猶豫了半天,還是將他在南洋已有妻室的消息說了。
婉賢果然吃驚,大喊一聲:“不可能!他早先說過他沒有!”
婉恬道:“這是人家的私事,不必對外人和盤托出吧?”
這句“外人”刺痛了婉賢的心,她捧著聽筒,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還不肯相信:“一定是二姐不想讓我跟他在一起,編來騙我的。”
婉恬沉默了半晌:“你若不信我,可以當麵去問他。”
婉賢垂死掙紮:“既然他的私事沒必要對外人和盤托出,又怎麽會告訴你?”
“我問他為何還不成婚,”婉恬道:“他以為我要給他說親。”
婉賢默默流了半晌淚,固執道:“我不信,我親自去問他。”
她果然又跑到上海來了,還是專門在學堂裏請假來的,沒找她的兩個姐姐,下了火車就立刻到震旦公學去。
見她來,徐適年還驚了一跳:“你怎麽來了,你沒有上課?”
婉賢眼神執拗地盯著他,表情肅穆:“不知道先生是如何看我的。”
徐適年愣了愣:“什麽?”
“先生是怎麽看我的,”婉恬重複了一遍,又更詳細地解釋,“一個學生,還是一個女子?”
徐適年笑了起來:“當然是一個女學生了。”
他說完,還補充了一句:“而且聰明好學,前途無限。”
這句誇讚沒有得到婉賢的任何回應,她還是用複雜的目光盯著他,語出驚人:“那要先生娶這個聰明好學、前途無限的女學生為妻,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