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四。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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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懷安在給謝道庸撥電話時先聯係了謝懷昌,他在外交部負責安保,幾乎是個邊緣化的人物,甚少接觸到什麽內部信息。袁大總統有稱帝之心的事情,還是謝懷安說了他才知道的。

    他照著謝懷安的意思去拜訪謝道庸,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上來就是直接問他:“大總統欲稱帝?”

    謝道庸愣了愣,慢慢抽一口煙:“我不是他的心腹親信,他即便是有稱帝之心,也不會同我講。”

    謝懷昌接著問:“聽聞叔父就稱帝一事,同楊度起過爭執?”

    謝道庸同楊度的爭執是在袁世凱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梁啟超還在一邊幫了兩腔,袁世凱表麵上是兩不相幫,但實際態度卻明顯的很,因此外界傳起來,都說是謝道庸同袁世凱起了爭執。

    謝道庸看懂了這個侄子氣勢洶洶地來意,不由得歎息:“這件事,我做的魯莽,不必你說我也知道。”

    “叔父有叔父的考量,您不說,我也不問。隻是大總統如今狼顧之相已顯,稱帝隻是時間問題,真到那時候……”謝懷昌頓了一下才問,“咱們家怎麽辦?”

    謝道庸半晌沒有說話。

    謝懷昌接著道:“如今我在外交部是個閑散人員,叔父這個兩院參議,內政部部員倒是位高權重,又曾經在大總統跟前明確表示過不支持他稱帝,再想像以前那樣顧左右而言他,恐怕是不太現實了。”

    謝道庸低低“嗯”了一聲:“就照你想的那樣辦吧。”

    這句話倒是讓謝懷昌吃了一驚,照他想的那樣辦,他怎麽想?謝道庸以為他是怎麽想的?

    謝道庸接著說:“謝福寧的兒子謝誠曾經來見過我一回,這件事,想必他沒有跟你提起過。”

    謝懷昌愣了愣:“自他到京,至於我聯係過一次。”

    謝道庸看著他,笑了一下:“你還信他?”

    謝懷昌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不由得心寒:“叔父的意思,是他不可信了?”

    “他找我,是來表忠心的,”謝道庸婆娑著圈椅上雕刻的虎頭,表情複雜,“想必是你大哥借謝福寧的手敲打他了。”

    忠心是不必刻意表的,尤其是謝誠,他是謝福寧的兒子,從小在謝家長大,他對謝家忠心是理所應當地,如今特意找謝道庸來表忠心,可見……曾經是不忠心過的。

    謝道庸瞧著他,又道:“你們國民黨並非鐵板一塊,想必也是派係橫行,隻不過孫先生還在世,就像大總統一樣,能鎮住底下的人,這才沒有鬧出亂子。”

    “大總統稱帝,必會動搖國本,如今共和思想深入人心,他逼清帝退位,於國而言,是改天換日的功臣,可一但他自己稱了帝,那就是篡國竊權之徒,必定會將前半生的功績毀於一旦,到時候不用你們造反,他自己的人就能逼得他自己撤銷帝號。”

    謝懷昌在京待久了,知道袁世凱手下各路諸侯也並非鐵板一塊,隻是有他居中做著磁石,才能將鎮守各地的軍閥們吸在一起。二次革命失敗後,在京的國民黨已經徹底死了武裝倒袁的心,都在等袁世凱病逝,等這塊鐵板自己分崩離析,可眼下看來,不必等他過世,這塊鐵板就會被他自己親手摔碎了。

    他聽出謝道庸語氣裏的悵然,於是問:“叔父不願看到大總統倒台?”

    謝道庸抬起眼睛看他:“平心而論,你自己說,大總統是賣國賊嗎?”

    謝懷昌張了張嘴:“不是。”

    謝道庸再問:“他比前清那些滿人好吧?”

    謝懷昌又點了下頭:“比他們好。”

    謝道庸頹然靠在椅子裏,道:“他是真正亂世封侯,昔年李文忠公還在世的時候,我與他一同投效李公帳下,多有交往,說句良心話,我對他佩服的很,他是具備一個梟雄所應具備的一切優點……和缺點,事情做到他這個份上,富貴榮華也得了,青史留名也有了,我隻是希望他……能像你們孫先生一樣,青史留個好名聲。”

    共和已成趨勢,順者昌,逆者亡。孫文的革命眼下看是敗了,就連他自己都被迫遠走海外尋求政治保護,但若將目光放長遠,他必定是載汗青留善名的人物,他身後的繼任者隻要繼承了共和國體,就一定會對孫文其人大加褒揚,那麽相對的,同時也會塑立一個同時代的反麵人物來襯托他。

    現在擔綱這個角色的是前清愛新覺羅政體,以孝欽皇後為首的所有滿人,倘若袁世凱一意稱帝,恐怕他也要劃到這個陣營裏去。

    謝懷昌低聲道:“這不是叔父憑一己之力就能阻止的。”

    “是。”謝道庸點了下頭,“我的確是該告老了,回老家,把阿新許個好人家,舒舒服服地過幾年好日子。”

    他說著,抬眼大量謝懷昌,臉上浮起一點淺淡笑意:“隻是你隻在外交部做一個閑散人員,總是不能教我放心離開。”

    謝懷昌終於將困擾他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我忽然調任外交部,是叔父的意思嗎?”

    謝道庸點頭承認:“是我的意思,我去托了關係,將你調到北京來的,倘若我不這麽做,恐怕吳子玉就將你調到他麾下了。”

    謝懷昌笑了起來:“調到吳子玉麾下也很好,我又不是沒有在他麾下待過。”

    “我不放心,”謝道庸看著他的眼睛,“你的性格去到吳子玉麾下,又是在這樣的局勢裏,我不放心。”

    謝懷昌一怔:“您這是低看我。”

    “你叫我不得不低看我,”謝道庸沉下臉來,“少年人自有意氣,可倘若事事都憑意氣做決定,那就是莽撞蠢笨了。我問你,你可知你大哥為什麽要敲打謝福寧父子?”

    謝懷昌忍住心底苦澀,道:“謝誠同謝家脫不了關係了。”

    “更可怕的是,他對此還一無所知,總覺得離開了老宅,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自由人了。”謝道庸語氣平淡,“他眼下還算乖順,並未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可他這個心思若再保持些時日,不必他自己惹禍,咱們也要先下手將他除掉了。”

    這個“咱們”,指的是謝家,是謝懷安,是謝道庸,也是他謝懷昌本人,如今謝家在京城的隻有他和謝道庸,一旦謝誠不受掌控,對他下殺手的也隻能是他和謝道庸,而看謝道庸今日的意思,恐怕是要將他推到前麵去,做那個劊子手。

    他喉頭哽住,終於明白了謝道庸的意思,意氣用事易,冷靜思考難,更難的是自始至終,無時無刻都能分清主次,為保全族闔家平安,沒有什麽是不能被犧牲的。

    謝懷昌忽然發覺出,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他已經長大成人,但實際上卻仍然是那個在長輩庇護下胡作為非的小子,現在長輩要退居告老了,他須得接替長輩,來做庇護別人的那個人了。

    在袁世凱麵前同楊度的那場爭執,約莫是謝道庸這輩子最後一次意氣用事吧。

    民國二年12月底,在距離元旦隻有兩天的時候,國會約法會議通過了對《修正大總統選舉法》,規定總統任期為10年,並且可以連任,總統繼任人則須在現任總統推薦的人選中產生。

    他同皇帝相比,隻差一個名字了。

    袁大總統興許是還沒有最終決定是否要當那個皇帝——他是個聰明人,連謝道庸都能想明白的問題,他自然能想的更明白。

    因為更切身,所以更猶豫。

    駐守鎮江的馮國璋在前清江寧府署設立了江蘇全省執法處,他人也跟著去了南京,臨行前自然要來跟謝道中道別,謝道中便在府中設大宴為他踐行。國中數省,富庶者莫過江蘇,馮國璋雄踞江蘇,地位急劇上升,在袁世凱麾下數位封疆軍閥中也逐漸舉足輕重起來。他先前一直拱衛在北京周邊,誠然是距離權力中心咫尺,可這咫尺之遙於天涯之遠又有何異?袁世凱眼皮子底下,他連自己的親信部隊都建不起來。

    馮國璋來江蘇是做足了功課的,下定決心要立一個自己的“國中國”,成一省封疆,因此對地方上的豪紳大戶們多有籠絡。謝道中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受他照付,便也投桃報李,向南京交好的世家老爺們修書,提前講明馮老總即將去南京就任的消息,算是一個暗示,替馮國璋跟南京宦門牽上了線。

    老宅傳出喜訊,吳心繹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重,蹬腿扭腰,哭的那叫一個響亮。這消息是謝道中親自打電話告訴謝道庸的,說長房續了香火,今年祭祖要大辦,叫他無論如何帶著妻兒回家。

    老宅今年兩大喜事,一是吳心繹終於產下了一個大胖小子,二是婉瀾再度診出喜脈。他們攜家帶口回去的時候,婉瀾正在老宅裏住著,她今年得了陳夫人金口玉言,不必鎮江揚州兩頭跑,可以安安生生地住在老宅。

    秦夫人的意思,依然是叫她照禮去揚州伺候婆婆,就算端茶奉水之類的事情做不了,做個樣子總是不為難她,陳暨雖說不至於愚孝,但婆媳和睦到底能讓他欣慰。

    這個提議被婉瀾拒絕了,她壽數還長,伺候陳夫人的日子更長,更不在乎這一年。再說她人都已經在鎮江了,難道現在再顛簸到揚州去?

    謝懷安幫著婉瀾說話,婉瀾還是他從南京回來時,親自到上海接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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