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零。婚事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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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賢從徐適年處得了確切消息後便回鎮江了,自打她讀高等中學以來,待在老宅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如今升學一事塵埃落定,她便想趁這個毫無壓力的暑假在鎮江好好待一段時間。
她的生母陶氏近來為婉賢的婚事操碎了心,恰逢秦夫人在為謝懷昌挑選妻子,她便每天都去求見秦夫人,希望能借此機會,為婉賢也擇一位好夫婿。她存了這樣的心思,卻又不敢明說,隻暗自打算等謝懷昌那邊敲定了人選,再看秦夫人眼色提婉賢的事情。
隻是她還沒提,心思就被婉瀾勘破了,這位已經嫁出去的大姑奶奶在娘家足足養了七個月的胎,婆婆一句都沒有催過,陳暨更是二話也無。陶氏原本指望婉賢能嫁一個做官的人家,尤其是在她上頭兩個姐姐分別嫁給商人和洋人之後,謝家能和官員聯姻的女孩子便隻剩下了婉賢一人,但如今看她兩位姐姐的婚後生活,不免又覺得羨慕正房太太自然是尊貴的,但又怎能及得上一生一世一雙人更符合女人心中所想呢?
婉瀾不曉得她這番心思變化,隻對秦夫人道:“我看陶姨娘最近來的勤,隻怕是想請母親為阿賢打算一二。”
“阿賢還要上學,怎麽打算?”秦夫人午歇方起,任丫頭給她侍弄頭發,瞌睡道,“至少要等她畢業了再說吧。”
“阿賢今年都已經十七了,等她畢業,恐怕就二十了,”婉瀾道,“咱們家的姑娘還真都是晚嫁。”
“我看,阿賢要比你們姐妹都嫁得好才是,”秦夫人笑道,“人家可是個女進士。”
婉瀾在鏡子裏瞧了母親一眼,半真半假道:“真叫人羨慕,如今我們三個姐妹,反倒是阿賢最厲害了,要想壓過她,看來就隻能出洋留學了。”
秦夫人的一子兩女盡數留在國內,照她的想法,各自成家立業,做安安穩穩的行當,但她一個庶子庶女卻出洋者出洋,讀大學堂者讀大學堂,秦夫人最早不過是覺得這二事有些驚世駭俗,不願叫自己的親生子去蹚渾水,如今看來,反倒是當初鼠目寸光,叫庶子庶女占了便宜。
秦夫人歎了口氣:“要是回到你沒成婚的時候,我能為你做主,我就準了,眼下你不僅成婚,就連孩子都有了,凡事聽婆婆的話,我即便是想送你出洋,也沒什麽說話的立場。”
婉瀾猛地坐直身體:“這麽說,我要現在出洋,母親是準的?”
秦夫人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你你是真有此打算?”
婉瀾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想法,但什麽時候去還說不準。”
秦夫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至少要等這孩子生下來,平安長大吧?”
婉瀾瞧著母親的眼神,抿嘴笑了笑:“或許吧,沒準我要跟他一起出洋呢?”
秦夫人笑起來,似乎鬆了口氣,她坐到婉瀾身邊去,伸手在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輕輕撫摸,感覺裏麵有咕隆咕隆的動靜,不由驚喜道:“是他在動嗎?”
婉瀾向後仰了仰身,雙手撐在身後:“或許吧,他最近很不安分。”
“不安分才好,不安分才能做大事業。”秦夫人道,“你丈夫就是個不安分的人,才有了如今的成就,瞧瞧他那個安分的兄弟,一把年紀,還一事無成。”
婉瀾道:“說到元初,我婆婆也正為他尋摸佳婦呢,我看陶姨娘的意思,曾經是打算將阿賢嫁給他的。”
“那可不成,”秦夫人道,“阿賢好壞是個女進士,要嫁也得嫁更好的,大學教授什麽的,那才可以。”
婉瀾笑道:“我還以為母親會想將她嫁給官。”
“官太太有什麽好的,”秦夫人輕輕歎氣,“盛世做官才好,亂世做官朝不保夕,今日飛黃騰達,沒準明天就要掉腦袋。我現在隻希望咱們家的人都平平安安的,熬過這段亂世去。”
婉瀾半晌無言,而這段話發生的時候,陶氏正在門口聽著,悲喜交加,她現在才算相信秦夫人的確是將阿賢視如己出,一心為她未來考量,但悲的卻是她自己便是出身官宦之家,又嫁在官宦之家,難免會得隴望蜀,不知道有權有錢的好處。
大學教授,那不就是個學堂老師麽?往好了說是國子監的老師,吃皇糧,拿國家薪水,但真正算來,就是一些酸腐文人罷了,一無權二無錢,阿賢若真嫁了個大學老師,十有**要靠娘家接濟。
她在心裏長籲短歎片刻才客氣地請求丫頭通傳,先跟秦夫人請安,又問候的婉瀾身體康健,才輕手輕腳地搭了半個椅子沿坐下:“太太有新人選了嗎?”
秦夫人看著她,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才跟大小姐提阿賢的婚事呢。”
陶氏訥訥道:“勞動太太和大小姐掛心,我要替阿賢多謝太太,多謝大小姐。”
秦夫人擺擺手:“我不曉得你在外頭聽到了沒有,但我和大小姐都覺得,陳元初不行,要給她另尋個更好的婆家。”
陶氏在秦夫人麵前向來是唯唯諾諾,秦夫人說什麽,她便應什麽,但這次終究事出有因,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恐怕是再沒有比自己更上心的了。
她在心裏斟酌了半天詞句,想將自己的疑慮告訴她們,卻又怕用詞不當,惹怒了秦夫人。
婉瀾等了一會子,百無聊賴地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陶姨娘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陶氏看了婉瀾一眼,又將頭低了下去:“那那不知道大姑爺有沒有有每一什麽好人選。”
“玉集那?”婉瀾愣了愣,“他的朋友大多是商人,陶姨娘想把阿賢嫁做商人婦?”
陶氏麵上掛不住,麵頰嗖嗖地紅了起來:“我是想商人婦也有商人婦的好處,起碼她成婚後吃穿不愁。”
秦夫人蹙眉道:“婆家不行,好壞還有娘家呢,難道咱們家的家底還供不起他們小兩口?我倒不太想把阿恬嫁給個普通商人,但若是能像她大姐夫一樣棄文從商的,那倒還能考慮考慮。”
陶氏結巴道:“可是可是”
婉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算了,阿賢才剛考上大學堂,就算要議婚,也得等她結業了再說,總不能學上到一半,就叫人退學回來相夫教子吧?做事情貴在有始有終。”
陶氏覷著秦夫人和婉瀾的麵色,終於低頭應了下來:“是,單憑太太做主。”
秦夫人給謝懷昌挑了四個備選,有兩個是鎮江鄉下的鄉紳,她最中意的,另兩個便分別是南京和蘇州的大家閨秀,雖說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但娘家在外地,總歸是不方便的。
婉賢回府來,看到這兩個選項,樂了半日:“二哥難道沒有告訴母親嗎?”
秦夫人一怔:“什麽?”
“他自己在京城瞧上了一個,是北京大學的學生,長得花容月貌,秀外慧中的,我看那姑娘對二哥也是相當有情誼,”婉賢咯咯笑道,“就算二哥沒說,難道大哥也沒說,他為博美人一笑,還特意打電話向大哥求助呢。”
這番對話發生在為婉賢接風洗塵的家宴上,秦夫人轉向謝懷安的時候,眼神已是不善,謝懷安急忙舉杯謝罪,道:“他的確與我說過這位小姐,但隻不過是方認識不久,連人家家在何處做什麽營生都不曉得,未免使母親空歡喜,這才叮囑我瞞了下來,想等事有眉目了再敬告二老。”
秦夫人不悅道:“他即便是現在不說,也該透個口信,叫我不必再為他婚事操勞,虧得阿賢回來了,不然我那人選都挑好了,若是再上門跟對方見了麵,到時候他不就說什麽都晚了麽?”
謝懷安笑著連連稱是:“不過現在不是說了嗎?母親的那四位人選,暫且就先擱擱吧。”
秦夫人沒搭理他,低頭喝了半碗湯,又忽的想起什麽,盯向婉賢:“阿賢也在外許久了,莫非你也”
婉賢尚無反應,陶氏卻已經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跪地叩頭:“太太可千萬別這樣想,阿賢是萬萬不會做出什麽有辱門風之事的。”
婉瀾皺了眉:“陶姨娘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什麽有辱門風,她若是能自己瞧上一位家世清白,門地相當的好男兒,那才是一段佳話呢。”
謝懷安跟著點頭:“是極,阿姐同玉集大哥不就是在京裏相熟識的麽?還有二姐跟喬治”
他自知失言,急忙住了嘴,改口命丫頭將陶氏攙起來:“好了,說這些有的沒的,阿賢又不是明日就結婚了。”
婉賢低著頭,慢悠悠啜飲湯水,貌似是一派閑適的樣子,但婉瀾卻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想必是正在心裏惦記著什麽人。
京城中二十一條的風波尚未散盡,大總統稱帝一事重又沸沸揚揚傳了起來。徐適年抵京第一個任務,便是探清這件事的虛實,拿到第一手消息。
去月二十日的時候,梁啟超就已經發表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正告袁世凱之流不要“無風鼓浪,興妖作怪,徒淆民視聽而貽國家以無窮之戚”了。他是袁世凱親自去信從國外請回來的高才,曾經在第一屆國會選舉的時候以一己之力合組三黨,對抗孫文的國民黨,是終其一生為他所希望的民主奔走呼號之人,如今連他都站到了袁世凱的對立麵,稱帝真假簡直不言而喻。
他通過之前的人脈采訪到了袁世凱的憲法顧問、美國政客古德諾,在此之前,去月初的時候,這位仁兄剛發表了一篇共和與君主論,意在鼓吹帝製。這可真是滑稽可笑,倘若此事由英人或日人來做,尚還有那麽三分道理,偏偏是一個同樣實行君主製的美國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