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四。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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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曼在第二日清晨被送回上海,她不想走,但陳暨完全不給她商量反對的機會,他給蘇曼包了一條船,走水路到滬上碼頭去,還派了個丫頭和小廝服侍她,等她到了上海,這兩仆人就直接撤到陳暨在上海新購的宅邸裏去他又在上海買了所院子,一棟西式的,帶上地下室有三層小洋樓,帶了一個院子。

    這件事情婉瀾是不知道的,但當她聽說的時候,卻沒有什麽明顯不悅的神態,隻是側頭對陳暨問了一句:“房間很多嗎?”

    “還好,”陳暨道,“一層半層地上半層地下,給仆人住,二層用於會客和辦公,三層做起居。”

    婉瀾想了想:“那有客人要留宿怎麽辦呢?”

    “隔壁另有一棟一樣的三層洋樓,本是做廚房和儲物,但也規劃了留宿客人的房間,”陳暨道,“兩邊是打通的。”

    婉瀾抿著嘴笑了笑:“這麽繁複的工程,準備了很久吧,難為你能一直瞞到今天。”

    陳暨對她笑了笑,語氣稀疏平常:“原是準備給新生子做禮物的。”

    婉瀾的麵色一下子灰敗下去,低著頭不說話了。陳暨走過來,先摸摸她的手背,又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拍,但沒有說話。

    他們在揚州又逗留了三日,等婉瀾受涼的身體恢複的七七才啟程返滬。自從蘇曼走後,陳夫人明顯消沉下來,她開始深居簡出,長時間發呆自。她膝下的小兒子陳啟被陳暨送去美國學習法律,妾生的姑娘們也都嫁出去,在陳老爺子去世後同她分了家。

    陳夫人無疑是一位成功的主母,她保護了自己的地位和丈夫,叫那些妾室們形同虛設,更是在丈夫去世後,以“分家”的名義把那些女人趕了出去,眼不經心不煩,連她們的姓氏都從家譜上抹去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婉瀾主動對陳暨提起蘇曼:“倘若母親喜歡她,就叫她回來伺候母親吧。”

    陳暨一聽便笑了:“你不是說她是個要在屏幕上揚名立萬的女人麽?做妾都委屈了,更何況做個丫頭。”

    “那可是你們陳家的幹女兒,我的小姑子。”婉瀾也微笑,笑容透著冷氣,“她自己不想去揚名立萬,公司又何苦扶她這個阿鬥?大陸沒有在熒幕上現身的女演員,這種拓荒型的事業,須得尋一個合襯的主角,隻我們使勁是沒有用的你總不願看到公司費大力氣培養出的女星最後隻惦記著給人做妾吧。”

    陳暨搖了搖頭:“這我說了不算,得張先生他們都同意了才行。”

    “沒關係,”婉瀾道,“我去同他們說。”

    她真的去找新民電影公司其餘負責人了,組織他們開會,但沒說解聘蘇曼,隻說覺得她並不是和公司大力栽培,恐怕發展個一兩年,會借影星的身份攀高枝,到時候公司一腔心血就白付出了。

    她這番話,鄭正秋是不當回事的,但張石川卻不得不深思,他是個追捧電影票房的人,自然不願意花大功夫給人做嫁衣裳。婉瀾雖然沒有明說蘇曼一心想嫁入豪門,但言語裏的暗示卻是足夠了。

    鄭正秋很欣賞蘇曼的悟性,再者她也刻苦,因此不願因婉瀾一句話而放棄這麽個“好苗子”,便慢條斯理道:“陳太太的擔憂我都理解,但人的想法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她現在還籍籍無名,興許去做了女影星,想法就自然改了。”

    “鄭先生也說了是興許,”婉瀾笑容溫和,“但也有可能是沒有改,反而覺得自己身價高了,可以攀更高的高枝呢?到時候哪位老總大員下聘過來,咱們能擰得過那些大腿嗎?況且公司對她隻是合同式聘用,可無權幹涉她婚嫁和來去自由。”

    張石川輕輕咳了一聲:“陳太太說的有道理,伯常也別急著反駁,不重用又不是不用,橫豎咱們同一批培訓出來有前途的小姑娘也不止她一個。”

    “張先生說的是,不是要解聘她,隻是對她的栽培方向掉個個而已,她既然有心高攀,那我們就不妨成全她,叫她多花心思在待人交際上。”婉瀾道,“到時候不管攀了誰,對咱們新民都是個助力。”

    鄭正秋是個清高的文人,看不上婉瀾打的這紅顏炮彈的主意,當下便冷冷哼了一聲:“我們培養的究竟是演員還是名妓?”

    “演員還是名妓,我們能說了算麽?”婉瀾不同他吵,卻也不改自己的主意,“她想做演員,那就是演員,她若將自己當成名妓,咱們就算是再怎麽往演員方麵努力,那也擋不了她非要將自己當做一件東西,待價而沽。”

    張石川忽然笑起來,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看向婉瀾:“陳太太近兩年都不怎麽操心公司,今天忽然說起蘇曼,難道是她已經沽了,而且還打算沽給你?”

    “蘇曼前陣子向公司請了假,對吧,”婉瀾神定氣閑,答的是張石川的話,用意卻在鄭正秋身上,但她偏不看鄭正秋,隻同張石川目光相接,仿佛隻是在說閑話,“到揚州去了,替我伺候我家婆婆呢,哄得我婆婆龍顏大悅,當即就認成了幹女兒。”

    她說著,將一邊胳膊肘放到桌麵上,手背支著下巴,悠悠歎了口氣:“玉集是個粗人,體會不了紅顏這番重恩,若是換個風流才子,想必已經要玉成一段好事了。”

    張石川哈哈大笑,他沒有針對蘇曼這番行為評價什麽,卻在心裏更深刻地認同了婉瀾的建議,就連鄭正秋都不再說話了。

    陳暨今天沒來新民公司,是婉瀾刻意安排的。他名下產業不止新民一個,新民也不歸陳暨獨有,他隻不過是入股而已,但婉瀾對新民的人事安排指手畫腳,倒還真不是看陳暨的麵子,隻不過是因為她也是新民的正式股東。

    新民電影如今的業務都從那個美國人b布拉斯基開設的亞細亞影戲公司而來,主要承保亞細亞在上海的導演、編劇、拍攝、甄選演員等相關工作,到底是新民羽翼未豐,隻能做個一根藤蘿,依附在別人家大樹上。

    但正是因此,張石川和鄭正秋才急於模仿美國造星機製,培養自己的演員,拍自己的戲,打出自己的品牌。蘇曼是他們證明自己的一步主棋,他們各取所需,互利雙贏,但顯然,現在她的需要,新民已經給不起,也不願給了。

    張石川最後一錘定音:“換人吧,把蘇曼從一線撤下來,伯常再挑一個有靈氣的,我看那個聞人鳳就不錯。”

    鄭正秋道:“我新寫的戲就是照著蘇曼寫的。”

    “那就繼續叫她演,”婉瀾趕緊道,“隻是從一線上撤下來,又不是把她雪藏了。”

    鄭正秋還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但也沒說什麽,潦草點了個頭便允準了。

    婉瀾接著說起第二件事:“先前操心內宅瑣事,疏忽了公司,隻拿錢不做活,叫我虧心不少,如今算是什麽事都解決了,終於可以全力關照公司,有什麽我能做的,還請兩位經理千萬不要客氣。”

    張石川調侃她:“恐怕陳太太關心公司是假,更多的,是怕再有一個蘇曼,將自己沽給玉集吧?”

    婉瀾掩著嘴唇笑起來:“張先生這是笑話我,先前我沒事的時候,不也在公司裏做過事情嗎?不過那陣子是隻將它當做一個消閑的差事,今次卻是打算認真做了。”

    她從張石川手裏又要回了先前負責的外國影片引進事宜,這活計對她來說不陌生,先前在玉屏影院做的便是類似的工作。她英文好,外國朋友也多,做這個工作正正合適。

    新民電影公司是依托於亞細亞影戲公司的,隻負責接拍亞細亞的片子即可,因此原本也沒有專門負責外文片引進的人員部門。但既然打算將它做成一個完備的電影公司,對外交流便必不可少,婉瀾這麽提起來,張石川也就順水推舟,給她撥了一間辦公室,又給她調了兩個副手。

    陳暨雖然沒來公司,卻也並沒有錯過公司發生的事情,晚上婉瀾回家,他便裝模作樣地在客廳相迎,給她鼓掌,故作殷勤地替她拿包換衣服:“謝經理工作一天,辛苦了。”

    婉瀾噗嗤笑出來,隨禮又板住臉,將衣帽外套遞給陳暨:“累了,給我捏捏肩吧。”

    陳暨在她肩頭胡亂捏了兩下,下手沒輕沒重,反倒將婉瀾捏的嗷嗷喊疼。謝懷安和吳心繹也在這會子從洋行回來,見他夫妻這般形容,不由瞠目:“這是怎麽了?”

    婉瀾趕緊站起來:“沒什麽,同他玩笑一句罷了。蓁蓁買上可心的衣服了嗎?”

    跟著他們一同去逛街的小廝手裏提著幾個布袋子,聽見婉瀾發問,便機靈地將袋子敞開遞到吳心繹手邊,後者取出一件來,對婉瀾抖開:“沒叫裁縫做,直接買的成衣,阿姐瞧瞧,還是件稀罕衣服呢。”

    的確挺稀罕,是件無袖的長袍馬甲,像清時滿族貴婦們穿的,隻是沒有袖子,裏頭襯了一件杏子色的倒大袖短襖,外頭長袍顏色穩重,富貴又華麗。吳心繹拽著婉瀾的手上樓,說等不及了,要立刻穿新衣服給阿姐看。

    婉瀾一邊笑話她一邊跟著她上樓,兩人到臥室裏,吳心繹小心將門掩上,對婉瀾道:“這是買給母親的,我買了兩件,一件阿姐你給陳太太捎去。”

    婉瀾的笑容滯在臉上,過了兩個呼吸才又活過來。

    鄭正秋:中國電影之父,中國電影事業的開拓者,我國最早的電影編劇和導演之一。ps:這位先生長得還挺帥

    張石川:中國電影的開拓者之一,中國第一代電影導演的中堅,崇尚“票房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