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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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心繹沒針對這個問題說太多,清官難斷家務事,外人說得再多也沒有好處。

    婉瀾在吃飯的時候說起她即將正式入職新民公司,負責外文影片引進的接洽工作。因為有亞細亞影戲公司和它背後的那個美國人,這項工作變得簡單起來,但仍然將謝懷安驚了一跳:“你真的要去上班了?”

    “是的,”婉瀾笑著點頭,“張先生已經給我安排辦公室了。”

    謝懷安下意識看了陳暨一眼,又將目光放回婉瀾身上:“那你家裏怎麽辦?”

    “什麽家裏怎麽辦?”婉瀾撐起左眉,貌似驚訝,“玉集白日也要出去做事,我自己在家,又沒什麽可忙的,閑得慌。”

    “可是”謝懷安皺著眉,“先前你們住那小公寓的時候,算上立夏也隻有兩個仆人,你要出門忙點別的,忙就忙了。如今換了大宅子,仆人還都是新買的,你們兩人白日裏都不在家,難道能放心?”

    “值錢的東西都存在銀行了,家裏就連現金都少有,”婉瀾不以為意,“除非他們將這些大件家具搬出去,否則還真沒什麽不放心的再說還有立夏。”

    謝懷安歎了口氣:“立夏都多大了,她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跟著伺候你。”

    立夏就在旁邊站著,繞著桌子幫他們夾菜盛湯。婉瀾原本不讓她做這些,可她堅持要做,說是要給新來的仆人做示範,給他們立立規矩。謝懷安說了這話,她立時就表態:“不是的,大爺,我願意一輩子不嫁人,跟著小姐。”

    婉瀾笑起來,道:“若按我的私心,我是想留立夏在身邊一輩子的,但姑娘大了,就算是想留也留不住。立夏,今天大爺和大奶奶都在,我就把這話放給你,你盡管自己去物色好男人,你若是能找到兩情相悅的,我給你辦嫁妝,把你當小姐嫁。”

    立夏也笑,還同她玩笑:“隻盼小姐這話是真心的,而不是拿話語敲打我,好叫我知道我該走了。”

    婉瀾自然要指天指地地發一回誓。立夏是家生子,她母親年輕時就伺候著謝家上一輩的姑娘,到了年紀就由秦夫人做主,配給莊子上年輕踏實的好小夥子。立夏的母親顯然是有福氣的,她一共生了七個孩子,有五個平安無事地長大,兒子們如今在謝家紗廠裏做工,女兒們也在謝家各個府裏,長大後就挨個嫁掉,如今還待字閨中的,隻剩婉瀾身邊的一個立夏了。

    “什麽都能著急,隻有嫁人不成,”婉瀾笑眯眯地看她,“以後要過一輩子的,必須得精挑細選,不能覺得自己年齡大了,就隨便找個人嫁了。”

    “小姐說的是,”立夏道,“但我是沒有小姐和大奶奶這樣的福氣,能嫁給姑爺和我們安大爺這樣好的男人了。”

    她這是故意恭維陳暨,順便帶上謝懷安而已。因為她也不想看婉瀾和陳暨落得個各自飛的境地。

    婉瀾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婚姻似乎已經被大家看衰了,所以都想幫幫忙,伸手拉她一把。

    她在晚間就寢的時候提出這個問題:“玉集,你可有後悔娶我?”

    陳暨沒能聽懂她問這句話地用意,滿頭霧水地“嗯”了一聲。

    婉瀾皺著眉思索半天,想找到一句確切的話來描述她心裏的疑惑,但搜遍詞庫亦是徒勞,她覺得有些喪氣,便幹脆些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納蘇曼?”

    陳暨皺起眉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長久地凝視她。

    婉瀾又覺得喪氣:“算了,當我沒有問過。”

    “假設過,”陳暨微笑起來,他說的坦然,似乎是從沒有打算瞞她,“隻是被你點醒了。”

    婉瀾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沉默了片刻,忽的鬆開眉頭微笑起來,同時又輕輕歎了口氣。

    她沒有再問下去,反而在他胸口輕輕拍了一把:“休息吧,很晚了。”

    婉瀾背對著陳暨躺下去,床墊柔軟,另一頭的一舉一動都能傳到她這來,使她不必睜眼就知道陳暨也躺上來了,同她隔著一掌寬的距離。

    她動了動,轉身過去,看到陳暨雖然閉著眼睛,睫毛卻一閃一閃地,心知他並未睡著,便磨磨蹭蹭地靠過去,挽住他的手臂。

    陳暨睜開眼,側過頭來看她:“你方才問我蘇曼,是什麽意思?”

    婉瀾道:“沒什麽,隻是一時好奇而已。”

    陳暨無聲地笑了一下:“你這心血來潮的好奇,倒叫我覺得害怕了。”

    婉瀾也跟著笑:“能叫你害怕,倒是我的成就。”

    她第二日帶著吳心繹給她準備好的衣服去了郵局,給陳夫人寄到府上後才去新民公司,籌備成立外文影片引進的工作組。

    婉瀾在辦公室待了一整日,就連中午都沒有回府去用膳,而是在公司附近隨便找了一家本幫菜館子對付了事。她擬定了一份工作計劃,拿給張石川去過目。

    張石川興許是不願拂婉瀾的麵子,她提了要求,便找一份工作給她,其實心底裏並沒有十分看重這個所謂的外文影片引進,因此當婉瀾將她準備的部門工作計劃交給他時,他也沒有認真看內容,反而對她一手漂亮的楷書大加讚賞。

    婉瀾看出他的漫不經心,覺得不悅,卻沒有同他辯駁爭論的機會,隻能暗自下決心,非要做出點成績來給他瞧瞧。但撥給她的兩個副手又都在籌備新的故事片,壓根騰不出手來替她做活。

    鄭正秋對她撤掉蘇曼一事很不滿意,在公司裏碰到的時候還故意說她:“現在人手不夠,陳太太也不能展開工作,不如還是回家歇著吧。”

    婉瀾似乎沒聽出他語氣裏若有若無的陰陽怪氣,還揚起一臉微笑,問候他新劇本寫的怎麽樣,新劇團籌備的怎麽樣了。

    鄭正秋是書生意氣,為人單純,常以善心度人,也正是因此,他早年被父親要求從商的時候才上當受騙,吃過幾回大苦頭。婉瀾對這樣的人心有好感,因此也不同他的脾氣計較。

    但不計較是一回事,不當回事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的出現倒提醒了婉瀾,將工作計劃拿回辦公室後便告辭,專程去了一趟滬上的東升戲園。

    鄭正秋的妻子俞麗君是位資深的票友,這麽多年觀戲頗有心得,因為鄭正秋的名號,俞麗君在中國戲劇圈子也小有名氣,時常被邀請去評戲,哪家戲院栽培出一個苗子,準備上台之前,也都會請俞麗君過去掌掌眼。

    婉瀾正是去尋她的,因為鄭正秋可以不聽她的話,卻不能不聽自己太太的話。

    再次之前,婉瀾同俞麗君並不相熟,但兩個女人想要熟稔起來,那簡直再容易不過,隻需要誇獎她討好她,同她分享一些脂粉用品,再聊一聊八卦軼事,不說是閨中密友,起碼成了個熟人。婉瀾進東升戲園假做谘詢他們灌唱片的價碼,就這麽自然遇到正被請去掌眼的俞麗君。

    她對著班頭自我介紹,沒說是新民公司的,隻說是玉屏影院陳經理的太太。

    俞麗君是知道陳暨的,聽她自報家門,自己主動上來打招呼:“陳太太。”

    婉瀾驚訝地看著她,請教她名號。

    俞麗君有些靦腆,她是老上海人,一口上海話,又嬌又軟:“你不認得我但約莫認得我丈夫,我丈夫是鄭伯常。”

    婉瀾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鄭太太,真是失禮,怎麽,您是這家園子的東家?”

    “我可沒這個福氣,”俞麗君擺著手笑起來,“隻是唱來聽,因此同班頭相熟而已。”

    婉瀾點了點頭,忽然露出難為情的神色:“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鄭太太那既然碰見了,也算是咱們有緣分,我想拜托鄭太太,回去替我向鄭先生道個歉。”

    俞麗君不知她這是故意引她的套,茫然追問:“怎麽了?”

    婉瀾便將蘇曼的時候掐頭去尾,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在俞麗君跟前的話,自然又同在鄭正秋跟前不一樣,故意誇大了她一心攀高枝,如何討好她婆婆,認她父親當幹哥哥的部分,末了還滿腹悵然地歎氣,同她推心置腹:“若是個正經人家的好姑娘,進門子來做一家人,那自然是好事情,可這麽一樣心思深沉,又善於鑽營的姑娘,鄭太太,老實講,我是一萬個不願意的。”

    女人天生對這種風月情事感興趣,又易衝動,不過三言兩句便開始同情她了。

    婉瀾繼續道:“我原是想將她解聘了的,可鄭先生不同意說來也是我不懂得體諒他人,聽說他手上正寫著的一個文明戲本子,正點了那位蘇小姐去演,我們這麽兩頭對上,少不得拌了幾句嘴。”

    她說著,一把握住俞麗君的手:“鄭太太可千萬替我向伯常先生道個不是。”

    俞麗君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了,但她依然保持著風度,並沒有失控興許是因為並沒有完全相信婉瀾說的話,然而婉瀾也並不急於讓她立刻相信,隻需引她懷疑,她自己自會回家去質問鄭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