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六。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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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瀾晚上跟俞麗君一同吃的飯,兩個女人手挽著手,親親蜜蜜地,就像好了幾十年的手帕交。
她沒來得及往家裏打電話就算是想打,也找不到能打電話的地方,因此陳暨不知道她耽擱在外頭,先等她吃飯等了半晚上,又擔心她出事擔心了半晚上,往新民撥電話,新民的人又說她早早就走了。
婉瀾回去的時候,陳暨正黑著一張臉坐在一樓客廳裏,立夏廳前站著,聽見婉瀾進門的聲音,一路小跑過去接她的提包和洋裝外套,並小聲通風報信:“您晚上不回來吃飯,也不說一聲,老爺要惱死了。”
婉瀾歎了口氣,也小聲回她:“忙著應酬鄭伯常的太太,也找不到地方往家裏撥電話。”
她說著,往陳暨處行去,同時在臉上揚起滿臉笑容,偎在他身邊,又伸手去挽他胳膊:“玉集。”
陳暨手臂一抖,將她的手抖開,起身往三樓走:“很晚了,休息吧。”
婉瀾又趕緊去追他,在樓梯上拽他的胳膊:“玉集,你聽我解釋。”
陳暨比她高了兩級台階,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解釋什麽?”
婉瀾仰頭看他:“我晚上同鄭伯常的太太一起吃的飯,你知道,他前兩天不是同我發生了點不愉快麽,我在戲園子裏正巧碰見他太太,就托鄭太太代為致歉。”
陳暨“嗯”了一聲,又轉身去接著往樓上走:“知道了。”
婉瀾愣了愣,又黏上他:“我不是故意不說的,實在是沒找到能打電話的地方,吃飯的館子裏也沒有,玉集,我一點都沒騙你。”
陳暨當然知道婉瀾不是騙他的,實際上他生氣的情緒也全部來自於擔憂陳其美才在上海討袁打過一場仗,硝煙未散,正是不穩當的時候,雖說他們的住處在租界裏,可誰知道婉瀾會不會傻乎乎地自己跑外頭去呢?
他決心給婉瀾點教訓吃,並且將她如今如此膽大妄為的原因歸咎到他平日裏對她管的太少,致使她散漫慣了。
但婉瀾不知道他心裏這千回百轉的想法,還一心以為是陳暨在氣她不打招呼就跑出去,她到底是個嫁了人的太太,嫁的又不是尋常小門戶,陳暨允她拋頭露麵地工作已經是開明進步,但夜半不歸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討好地跟在陳暨後麵,對他殷勤備至,一會問要不要進點夜宵,一會又問想不想喝壺茶。
陳暨的心思這會又變了,他想看婉瀾這樣子討好他的行為能堅持多久,因此就繼續維持冷臉的表情,對婉瀾也愛答不理的。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陳暨還板著臉對婉瀾,後者道歉已經道了無數次,但耐心還在,著意比陳暨早起了半個時辰,親自下廚給他熬的**粳米粥。
的確是親自下廚,不僅是親自,而且還是頭一回,好在她心靈手巧,在廚子的指點下倒也沒出什麽過錯,順順利利地將粥做好了。
陳暨醒來不睜眼睛,先探手去摸床榻另一邊,摸見她不在床上,還以為她又早早出門,當即便大怒起來。
婉瀾在這個關口躡手躡腳地推開了臥室門:“玉集,醒了嗎?”
陳暨看著她自門邊探出來的半個腦袋,愣了一陣才點頭:“啊,醒了。”
“那就起來用早膳吧。”婉瀾將他從床上扶起來,還親自拿了衣物給他。
陳暨歎了口氣:“你現在倒是乖順了。”
“我知道錯了!”婉瀾立刻道,“下回再不這樣了,我保證。”
陳暨想笑,但他極力忍住,又將臉板下來:“下回?那你昨天怎麽就沒管住自己?”
婉瀾重重歎了口氣:“昨天真的是事出有因,你平日在外應酬,我也沒對你多做要求吧?”
“哦?”陳暨挑了挑眉,“你這是在說我的不是了?”
“哪裏!不敢不敢。”婉瀾又笑起來,“老爺快穿衣服吧,早膳都備好了。”
陳暨是在漱口後往餐廳走的時候接到丫頭來報,說門口有貴客求見,這消息使得婉瀾和陳暨都怔了一怔大清早,哪來的貴客?
丫頭遞上一樣東西:“貴客不肯通報名姓,隻說老爺一看這個就懂了。”
陳暨一頭霧水地接過來,從布套裏取出那東西隻是一麵普普通通的竹排,上頭浮雕著一個“陳”字,下麵還有陰刻的一行小字:湖州陳氏。
陳暨立時便明白了,這是陳家的族親,旁係,興許是打聽到了他在上海,特意過來投奔。
這是個中年人,穿著長衫,戴了一頂西式禮帽,帽簷壓得低低的,鼻梁上還架了一副墨鏡,脖子上繞著長圍巾,又將下巴和嘴唇都擋住了。
陳暨在客廳見他,對方沒有摘掉臉上這些偽裝,但即便如此,陳暨依然覺得他頗為眼熟。
他不說話,對方也不好一直沉默,,輕咳了一聲,對陳暨道:“還請陳老爺屏退左右。”
陳暨對他更加好奇,依言將丫頭小廝們都打發出去,對他溫言:“既然都是陳家族人,你又何必這麽遮遮掩掩?有話直說便是。”
來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低頭將帽子眼鏡和圍巾都取下來,慢慢抬起頭:“不知道陳老爺認不認得我。”
那張臉更熟悉了,而且聽這人話裏話外的意思,仿佛是陳暨應當識得他一樣。
“的確是有些眼熟”陳暨皺起眉,使勁思索片刻,“莫不成嫡係祭祖的時候你我打過照麵?”
那中年人又笑了,似乎是有些無奈的樣子:“還以為這張臉已經天下聞名了,難為我折騰這麽一番偽裝。”他說著,挺直腰背坐了起來,正色道,“在下陳其美。”
陳暨立時大吃一驚。
陳其美這才對陳暨的反應滿意了一點,他慢條斯理地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白瓷咖啡杯呷了一口,滿意地長“嗯”一聲:“外國進口的好東西。”
陳暨將他的理智拽了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陳其美?”
陳其美點了點頭:“怎麽,你不信?”
陳暨接著發問:“你是湖州陳家的?”
“如假包換,湖州吳興陳家人。”陳其美笑了起來,“跟你一樣的旁係。”
陳暨皺起眉來:“你調查我?”
“哪裏哪裏,陳老爺的信息又不是藏著掖著,不必調查,隻順嘴一打聽揪出來了。”陳其美左右觀望了一下,“太太呢?既然是一家人,總得讓我拜會一下弟妹。”
陳暨防備地看著他:“陳大老板忽然登門,想必不是為了攀親戚的吧?”
陳其美哈哈大笑起來,他在側邊的沙發上坐著,完全放鬆,反倒襯得陳暨像個客人:“玉集,不要緊張,你我遠日無憂近日無仇,今日之前甚至都沒有見過麵,我就算要害你,也完全找不到理由啊。”
陳暨依然警惕:“害人哪裏需要理由?”
陳其美長長地“嗯”了一聲:“你說的也是很有道理,那我請你放心,我不是來害你的。”
陳暨皺緊的眉心鬆開,但陳其美立刻又接話:“隻是想借你的道,打聽一件事而已。”
這話使得陳暨立刻又警覺起來,陳其美是上海灘黑道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手眼通天,什麽樣的事情他打聽不到,還需要借陳暨的道。
陳其美似乎早已猜到陳暨心中的疑惑,不等他開口便主動道:“你同上海的高層相熟,能不能幫我打聽日本領事館裏一個人,叫鳩山慶隆,是我在日本學習時的老師?”
陳暨滿臉疑惑:“既然是老師,那你何必繞我這個圈子,不直接去問他本人?”
“說來慚愧,”陳其美長長歎了口氣,似乎滿腹愁怨,“先前年少輕狂,不懂老師一番苦心,同他很有些爭論,以致師生感情失和,如今世事境遷,我算是明白當日老師的苦心,因此才想當麵同他道歉,感謝栽培,隻不過老師倒像是心結難解,聽說他到上海後,我著意聯係過他幾次,但對方一直沒有回信,恐怕還在氣我。”
他自是說的天花亂墜,但陳暨卻一字都不信他。
陳其美似乎能猜到陳暨的想法,因此不等他開口拒絕便主動道:“要不這樣吧,過些日子是日本國新天皇的加冕典禮,到時候日本駐上海領事館也會舉行慶祝典禮,我通了好些關係弄到一張邀請券,玉集隻需要幫我打聽鳩山老師會幾點到場即可。”
陳暨不欲應他,這實在不是件涉及機密的大事,不值得讓陳其美興師動眾,親自到陳宅來見他,雖說兩人是同組親眷,但按他看來,他這個親眷,恐怕在陳其美眼裏連手下幫會裏的助手都不如。
但他不願再同陳其美再有口舌上的糾纏了,橫豎那個加冕典禮近在眼前,隻需熬過那個日子即可。
陳暨打定了主意,立刻在心口組織了腹稿,力求真摯誠懇,客客氣氣地說給他聽。
陳其美自是千恩萬謝,似乎完全相信了他一樣,隻是在陳暨送他出門的時候,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啊,我這幾個手下,就讓他們暫時在你府上呆著吧,到時候你得了消息,立刻告訴他們,叫他們送到我手上,就不勞煩你再跑一趟了。”
陳暨麵色一變,想說什麽,又被陳其美打斷:“至於他們的飲食住宿,你全然不必操心,他們自會找地方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