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七。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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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真的就在陳公館安頓下來,但他們並不進宅子,隻在院子大門口守著,像是陳家看門護院的打手。
婉瀾在三樓窗邊看他們,憂心忡忡:“陳其美打聽日本領事館的人,到底是想幹什麽?”
陳暨坐在餐桌前,頜下掖著餐巾,正垂眸用早餐,聽到婉瀾的話便哼笑一聲:“陳其美是孫文的人,而孫文現在又正在鬧二次革命,他想做什麽,猜也能猜個大概。”
婉瀾從窗子邊回來,在桌旁落座:“你可不能同他這等亡命之徒牽上關係。”
陳暨放下粥碗,展顏對他笑了笑:“安心,我知道。”
婉瀾眉心不鬆,捧著瓷碗也無心用餐,自己咕咕噥噥道:“就算你兩個姓出同族,他也不應該突然跑來找你提這等刀架在脖子上的要求萬一你將他告發了怎麽辦。”
陳暨語氣淡淡:“應當是先前曾資助過軍火給孫文黨,使陳其美以為我是可以被拉攏的。”
婉瀾調轉目光去看他:“你是可以被拉攏的嗎?”
“那要看他們用什麽拉攏我了,”陳暨還有心情同婉瀾說笑,“陳其美這種顯然不行,若是換成你這樣的,沒準還可以考慮考慮。”
“隻是考慮考慮?”婉瀾也跟著笑起來,“我以為至少會上一回當。”
“你像昨日那樣對我,莫說一回當,就算被騙的頭破血流,我恐怕也要一條路走到黑了。”他將餐巾取下,放到桌子上,“我今天要去新民,你同不同我一道去?”
“一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婉瀾跟著站起身,“我想接手你以後在新民的所有業務。”
陳暨大吃一驚:“隻為一個蘇曼,沒必要吧?”
婉瀾愕然:“隻為一個蘇曼?莫非你還心疼她不成?”
此刻自然是要堅定否認以證清白的,但好在婉瀾似乎沒有咬住不放,追問到底的意思。
“你原先用玉屏影院跟新民合作,想從軍火販售中將生意抽出來,是吧?可新民隻是張石川和鄭正秋的過度之所,我瞧著,他們兩人隻是在借亞細亞影戲公司這棵大樹養自己的小樹而已,並沒有什麽長久打算。”
陳暨含笑點頭:“說得好,繼續說。”
婉瀾奇怪地看著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陳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道:“我一開始就沒有將寶全壓在新民。”
婉瀾驚訝極了:“那你還為新民跑上跑下,我以為你”
“你以為錯了。”陳暨換上外套,在門邊看婉瀾,“況且我在新民並沒有負責具體業務,我隻是參股,但不參與經營。”
婉瀾愣了片刻,臉色忽的暗了下來:“那你”
她還是想問蘇曼。
陳暨耐心等著她的下文,但婉瀾卻忽然卡住了似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自己站在原地怔愣半晌,最後輕輕歎了口氣:“沒什麽,走吧,我同你一道走。”
陳暨卻喊住她:“阿瀾,你突然決定要到新民去上班,是因為蘇曼嗎?”
婉瀾不想瞞他,點點頭又皺眉想了想:“不全是,我自己也很喜歡電影和文明戲。”
“我記得你曾經想出洋學習電影,”陳暨道,“如果是真的喜歡,就跟著鄭正秋學戲劇吧,他於劇院戲這一途的才華,就連於右任先生都讚不絕口。”
婉瀾看著他:“那如果我是為了防蘇曼呢?”
陳暨大笑起來:“那你何必做什麽外文片引進?直接來當我的秘書就好了。”
婉瀾攀著他的手臂笑起來,還在他肩頭錘了一把:“才不要。”
她在路上還在想這件事,神思恍惚,一會想陳其美,一會想蘇曼,一會又想遠在揚州的陳夫人和近在眼前的陳暨。
蘇曼還不知道婉瀾已經召集高層開會,決定將她從一線撤下來了,似乎也還沒有對陳暨完全死心,因此在公司裏看到這對夫婦的時候,依然溫柔和善地上來打招呼,問候婉瀾身體康泰,還特意給她帶了自己做的山楂糕。
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以為隻需討得婉瀾鬆口,便能順當當嫁入陳家。
婉瀾提著一盒子山楂糕,再看蘇曼那張臉,隻覺得百感交集,既可憐她不幸,又生氣她不爭氣。她想再勸蘇曼兩句,但好話都說盡了,也不見蘇曼有什麽改主意的跡象。
她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坐著,翻閱從夕陽放映商那裏弄來的電影單子,剛翻不過兩頁,偶一抬眼,見樓下牆邊蹲著的兩個人,正是早晨陳其美留下的兩個副手。
婉瀾趕緊去道陳暨辦公室裏,指著窗外叫他看:“他們恐怕是要監視你了。”
陳暨看到了,眉心縮成一團:“叫司機先送你回家去。”
婉瀾問:“那你呢?”
“我去一趟市政廳,”陳暨答,“一直沒有動作的話,恐怕陳其美又要登門。”
婉瀾嚇了一跳:“你真打算去幫他問?”
“不打算,”陳暨道,“但我總要有問的動作。”
婉瀾沒有再提反對意見,聽話的下樓回家,車子從那倆人麵前駛過的時候,他們竟然還向婉瀾脫帽致敬,端的是個彬彬有禮之態,當真就像是陳家的家仆了。
她出轉角的時候,迎麵碰上從劇場回來的鄭正秋,他認得陳暨的車,原相同陳暨打招呼,但看到是婉瀾,臉便沉了下去,但基本的禮貌卻沒丟:“陳太太。”
“我字屏卿,”婉瀾道,“鄭先生不必張口閉口喚我夫姓。”
鄭正秋愣了一下:“我喚你夫姓,不對嗎?”
“對,但我不喜歡,”婉瀾對他笑了笑,“我叫先生鄭老板,你愛聽嗎?”
鄭正秋忍俊不禁:“好吧,好吧,屏卿,你要回去了嗎?”
“有點急事需要處理,”婉瀾道,“我辦公室桌子上放了一份外文電影的引進分析,隻是沒寫完,先生若是有閑心,還請賞臉指點一二。”
鄭正秋同她客套兩句,嘴上自然保證得好,但回去會不會看就不一定了。而婉瀾眼下也無心惦記這個,她正急著回家,去給謝懷昌撥電話。
謝懷昌正在保定的軍官學堂裏,他算是個幸運人,因著去北京參加未來嶽丈而錯過了軍官學堂裏學生嘩變,但不幸的是他回去時正趕上王汝賢勃然大怒,下狠手懲罰學生,正同袒護學生的教官們對峙不下。
婉瀾在話筒裏聽到那邊一片喧囂之音,下意識詢問:“你那怎麽了?”
“學生嘩變了,我正要去處理,”謝懷昌語速很快,“阿姐有什麽事?”
“你認不認得陳其美?”婉瀾不敢耽誤他,便將那些寒暄的廢話通通省去了,上來就直奔主題,“他今早到我家裏去拜訪,叫玉集去替他打聽日本駐上海領事館的一個鳩山先生,說是他老師。”
她三言兩句將前後講清,謝懷昌便在那頭陷入沉默,半晌才回複:“他要刺殺鄭汝成。”
婉瀾大吃一驚:“鄭汝成是誰?”
“大總統的上海督軍,民國二年陳其美進攻江南製造局的時候就是敗在他手上。”謝懷昌道,“鄭汝成是袁大總統的東南半臂。”
婉瀾說不出話了,她已經聽到了謝懷昌的潛台詞。
而謝懷昌果然道:“阿姐不能幫他嗎?”
“不能,”婉瀾絲毫不考慮,“他想刺殺,為什麽自己不派人去問,何必上來就氣勢洶洶地來尋我們?而且連句實話都不願說?是想將我們當成替死鬼嗎?”
謝懷昌沒有勸她,不知是因為他那邊事態緊急,還是因為知道婉瀾不會因為他那些民族大義的話而改變主意連他自己都不得承認,陳其美這事做的不地道。
但也有可能是他已經黔驢技窮了,又不願走漏風聲,才不得不威逼陳暨替他出麵打探消息。
“陳其美此人,”謝懷昌最後道,“雖然是一心投效革命,但權力欲和掌控欲卻極大,阿姐如果想拒絕,須得想個萬全的,能說服他的說辭,否則激起他的怒火,他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婉瀾一下子暴怒起來:“什麽叫什麽都做得出來?將我家滿門屠了嗎?既然橫豎都是個死,那我現在就去告訴鄭汝成,叫他去對付陳其美。”
謝懷昌自知失言,急忙道歉:“阿姐莫氣,是我說得重了,我隻是想提醒你。”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婉瀾依然氣著,並且開始口不擇言,“我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在搞什麽名堂,袁大總統要做皇帝怎麽了?又不是沒有伺候過皇帝,我看這姓袁的做皇帝,總要比那姓愛新覺羅的做皇帝要好得多。”
“是是是,”謝懷昌苦笑不止,“阿姐,我真要掛了,我這邊還有急事。”
“去吧,”婉瀾語氣生硬,餘怒未消,“等你姐被你那革命黨的同僚害死了,記得請假回來奔喪。”
她這純粹是遷怒,因為確切來說,謝懷昌已經同革命黨沒什麽關係了,他最早加入的同盟會已經作古,國民黨也被袁世凱下令解散,民國三年孫文流亡日本時組建的中華革命黨,又沒謝懷昌什麽事。
他不過是在跟著瞎操心罷了。
陳其美:字英士,號無為,浙江湖州吳興人。中國近代民主革命家、中國同盟會元老、青幫代表人物,於辛亥革命初期與黃興同為孫中山的左右股肱。蔡元培稱其可與曆代俠士齊名列傳,並盛讚陳其美為“民國第一豪俠”。ps:但的確是心狠手辣,而且權力欲超強,奉孫中山當老大,除了他就不能有人當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