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三。春日綿綿,久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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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婉恬決定隨喬治赴英一直到他們真正赴英,前後統共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他們決定跟隨回國述職的英國駐華大使一同回國,因此主動出錢從上海輪船招商局包下了一艘豪華遊輪,隻他們夫妻兩人要帶走的行禮便滿滿占了半艙,以至於大使嘲笑他們:“這一定是太太的主意,她怕在我們大不列顛帝國買不到合心意的好東西。”

    這話有輕微嘲諷的語氣在裏頭,婉恬聽懂了,卻沒有反駁,這些自詡高貴的西方人從傾慕到鄙夷隻過了區區百年——連滄海桑田一變化千萬分之一的時間都沒用到。

    所以著急什麽呢?人活的時間這麽短,但世界的時間卻這麽長。

    婉恬分別向老宅和遠在京城的謝懷昌謝婉賢遞了信,要求他們百忙之中務必抽時間回家來,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她要離開的事情隻說給了婉瀾一人,因此餘者皆以為她要鄭而重之宣布的,必定是身懷有孕的大喜事。秦夫人自是欣喜若狂,令人拿金子打了一個寶瓶,瓶頸鏨著一圈蝙蝠紋,瓶腹上則是一朵盛開的蓮花,中心蓮蓬上坐著一個穿肚兜的胖娃娃,笑嘻嘻地抱著一個寶瓶。

    吳心繹心裏有點吃味,跟謝懷安抱怨:“壯壯出生的時候,母親都沒有給我打個這樣的瓶子。”

    “不是給了你一小袋金葫蘆嗎?”謝懷安大笑:“怎麽,就想要瓶子?那我明天就找金匠給你打。”

    “那也不是。”吳心繹道,“你打的有什麽用,我就想要母親給我的。”

    秦夫人帶頭給婉恬準備了這麽一份大禮,吳心繹自然也不能落下,她拿不出秦夫人那樣的大手筆,隻能親自動手,裁了好緞子和金銀線為她繡一柄團扇扇麵——婉恬通知的太晚了,壓根來不及繡衣裙。

    但謝懷昌和謝婉賢都沒有回來,因為他們也以為婉恬要通知的是懷孕消息,因此兩人遙寄禮物來,並各自有各自非來不可的理由。

    婉恬收到了信,竟然想就這麽算了,因此隻歎氣強笑道:“留個惦記也好,興許哪一日就回來了呢?”

    婉瀾不同她看得開,晚上氣哼哼地回家去給謝懷昌撥電話:“你膽子不小,連你二姐的要求都敢拒絕。”

    謝懷昌哭笑不得:“我有了假期自會回去,前不久已經請過一次假了,總不能說我姐姐叫我回家,就這麽再請第二次吧?”

    “那我給你一個充足的理由。”婉瀾怒氣衝衝的聲音一下子柔和起來,“你二姐要隨喬治回英國了,你今次若不回來,以後再見麵就難了。”

    謝懷昌果然吃驚:“二姐要走?當初成婚的時候不是說喬治打算定居在中國嗎?怎麽才幾年就變了主意?”

    “他父親去世了,繼母仿佛打算在遺囑上做手腳。”婉瀾用了哀求的語氣,“你不能請假回來嗎?”

    “我現在就去請假。”謝懷昌道,“然後到北京接阿賢出來。”

    “先到上海來,”婉瀾道,“我們一道回鎮江去。”

    她原意是打發婉恬先回老宅去,因陳暨許諾了會參加日本領事館的慶典活動,陳其美還要以他的車座位參考物來判斷鄭汝成的位置。

    婉瀾原本極力反對陳暨以身試險的行為,她想不通陳暨到底因為什麽對革命黨的暗殺行動如此上心,陳暨笑模笑樣地解釋說是因為自己看不慣鄭汝成的所作所為,意圖為民除害,但婉瀾卻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你看,你想要一個理由,我給你一個理由,可你卻不相信。”陳暨半躺在床上翻一冊閑書,他放鬆得很,眼睛半睜著,一副將要入睡的樣子,“橫豎事情已經決定了,你就不要再過問了。”

    “那我同你一道去。”婉瀾堅決道,“橫豎第一次見棲川旬時我也在,那慶典這種重要場合我跟著,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陳暨愣了一會:“不,太危險了。”

    婉瀾不服氣:“如果太危險了我不能去,那為什麽你可以去?”

    陳暨失笑:“你一定要同我比?我可是軍校畢業的,退一萬步說,就算現場出了什麽意外,沒準不帶著你我反倒逃脫的更快。”

    婉瀾喪氣道:“照你的意思,我還拖了你的後腿不成?”

    陳暨挑了挑眉:“難道不是嗎?”

    婉瀾默了半晌,忽然挺直腰背:“我要同你一起去。”

    陳暨將眼神從書頁上分出一點給她:“嗯?”

    “陳其美要殺鄭汝成,但一定不會去招惹日本人。”婉瀾篤定道,“孫中山受日本官方和民間襄助頗多,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他也不會主動去招惹日本人。”

    陳暨輕輕歎了口氣:“我不希望你去。”

    “可我一定要去。”婉瀾歪倒在他身邊,蜷著身子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希望當時我在你身邊。”

    陳暨沉默片刻,將書收起來放到床頭,側過身來對她對麵而臥:“總覺得你同前陣子比變了不少。”

    婉瀾笑起來,陽光從她身後照進屋子,將她臉上那一道淺淺的酒窩勾勒的一清二楚:“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改了。”

    她似乎是覺得羞澀,說完這一句便翻身平躺,雙手老老實實地交疊在小腹上,閉著眼睛道:“我先前似乎是羞於表達,又實在過於害怕。”

    陳暨覺得有趣,更貼近地往她身邊挪了挪,以手支頤,饒有興致地追問:“表達什麽?害怕什麽?”

    婉瀾沒有說話,她抿著嘴角,但臉上卻悄悄的發紅。

    陳暨抬起手來捂住她的眼睛:“你可以當我不在,所以自言自語。”

    婉瀾笑起來,將陳暨的手打開:“討厭,這怎麽能假裝。”

    她翻身,翻進陳暨懷裏,額頭就抵在他心口,沒有說話,卻滿足地舒了口氣。

    陳暨將手放在她後腦上,忽然將她盤發的長簪子抽了下來:“我看好多女人都燙了頭發,你怎麽不去燙一個?”

    婉瀾一頭青絲披散枕上,其中還零星露出一些珠寶的小點綴,陳暨動手將那些零碎小玩意都挑出來,用手將她長發理順,把簪子釵子都擱上頭。漆黑絲發猶如名貴綾羅,更襯得珠寶們熠熠生輝。

    他似乎是從這無意義的小遊戲中發現了樂趣,來回調換著那些小首飾的位置和順序。婉瀾在他懷裏窩著,乖順的就像一隻貓。

    “可能哪天想燙了就會去燙吧。”她聲音悶悶的,從陳暨胸腔出發出來,像是從他身體裏發出來的一樣。

    陳暨又追問起來:“你還沒有說你想通了什麽。”

    婉瀾在他心口輕笑:“你這麽好奇嗎?”

    “是,好奇的不得了。”陳暨將置於她發上的小玩意一並掃走,又握一把青絲把玩起來,“不如這樣,你說給我聽,我就讓你陪我一同去領事館。”

    婉瀾在他胸口錘了一下:“哪有這種交易。”

    “這難道不是一個各取所需的交易?”陳暨覺得他撐著頭的手腕有些發酸了,幹脆放下來,枕在枕上,“說不說?”

    婉瀾隻笑,不說。

    陳暨也跟著笑起來,把玩她青絲的手下滑到她腋下,忽的一捏:“說不說?”

    婉瀾渾身一抖,尖聲笑起來,連連求饒,但陳暨一點都沒有放過她的打算,隻叫她笑的氣喘籲籲時才安份:“說不說?”

    “說說說。”婉瀾又重新縮回他心口,“說什麽呀?沒什麽好說的。”

    “哦?”陳暨又笑,又去捏她的肩膀,“不說?”

    “說呀!說!”婉瀾趕緊伸手去擋,故意用一種氣呼呼的語氣道,“不想叫你納妾,所以待你好一些。”

    “哦!”葉值恍然,絲毫不計較她的語氣,“不打算當個賢德大度的主母了?”

    “賢德的主母?那是什麽東西?”婉瀾道,“看來你這輩子是錯過了,隻能等下輩子當心,莫遇到我,還有機會娶一位賢德的主母。”

    “下輩子的事情,下輩子再說吧。”陳暨道,“你上次嚷嚷著要為我納妾,是因為蘇曼,現在又嚷嚷著盯我緊些,也是因為蘇曼,看來蘇曼對你打擊很大。”

    “她算什麽打擊,”婉瀾道,“你有過納她的想法,這才真正是打擊。”

    她說著,忽然噗嗤一笑:“不過幸好你沒有納,不然鄭伯常要恨死你,這麽說我還為你擋了一災。”

    陳暨饒有興致:“怎麽,你要解聘蘇曼,鄭伯常恨你了嗎?”

    “豈止是恨我,”婉瀾道,“次次見我都要陰陽怪氣兩句,還好他是個修養不錯的文人,說不出什麽難聽話來。”

    陳暨微笑著傾聽,在合適的關口應上一句做回應,慢慢地就不吭聲了。婉瀾搖頭晃腦地說了半天,聽他半天沒有吭聲,疑惑地抬頭一看,見他雙目閉合,已然入睡。

    “喂……”婉瀾搖了搖他,嘀咕一句,“半下午睡什麽,晚上還睡不睡了?”

    陳暨被她搖醒了一點,抓著她的手含混應了一句:“太倦了,別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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