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五。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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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懷安在兩日後帶著謝婉賢抵達上海火車站,婉瀾親自去車站接他們,護衛亦或是監視他們的日本兵小頭目大久保正在一樓客廳裏坐著喝茶,立夏陪著他,笑眯眯地教他學說中國話。

    婉瀾從樓上下來,立夏看著了,趕緊喚了一聲:“太太,太太要出門嗎?”

    “嗯,要接懷昌來,你跟廚房說一聲,可以開始準備午宴了。”婉瀾努力對青木擠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大久保隊長一起吃飯吧。”

    大久保立刻站起來,他對婉瀾很恭敬,像是深得棲川旬真傳,在說話之前還會先鞠躬:“多謝夫人,但是不了。請讓我護送您去火車站吧。”

    婉瀾點了點頭,立夏便拿她出門的鬥篷,先走到門前去,為婉瀾披上鬥篷後才推門,道:“太太一路當心,大久保君也要當心。”

    婉瀾有點意外,扭身看了一眼立夏,卻也沒說什麽,提步便走出去了。

    她做自己家的車,大久保帶人跑步跟著。整個上海灘還沒有哪戶人家有這般待遇,因此陳暨不僅被人認為是親日商人,還在流言蜚語中同日本領事館關係匪淺,甚至有傳聞說他本人就是日本人。

    婉瀾在車裏扭頭看那些跑步跟進的日本兵,憂心忡忡地歎氣。

    謝懷昌完全沒想到自家大姐會擺出這麽一個陣勢來迎接他,當下頗感意外,婉瀾沒有引薦他同大久保認識,但他卻分明看到大久保正友好地同他打招呼。

    他在車上問:“那些日本人是怎麽回事?”

    婉瀾埋怨地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大久保在謝懷昌下車的時候主動上前同他招呼,他沒有握手,而是深深鞠躬,顯得恭敬又誠意十足:“謝君,在下大久保次郎,受日本駐上海領事館副領事棲川旬君之命,擔任陳家護衛,幸會。”

    謝懷昌一頭霧水地鞠躬回禮:“啊,幸會,幸會,在下謝懷昌。”

    婉瀾笑道:“好了,客套一會留著飯桌上說,先上去看看你姐夫吧。”

    因為二十一條的關係,謝婉賢對日本人印象相當差,她連招呼都懶得同大久保打,甚至吝嗇給他一個眼神,方一下車就直接進屋上樓了。

    立夏正在餐廳裏擺碗筷,猛然見婉賢衝進來,還愣了好大一下:“三小姐?”

    “立夏!”婉賢笑起來,“原來你也在,真是太好了!”

    她熱情洋溢地衝過來擁抱立夏,還仔細打量她:“你看起來胖了一些了。”

    “是,太太待我好。”立夏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急忙道,“您要上去瞧老爺嗎?”

    “等我阿姐和二哥來了再一道上樓吧。”婉賢在二樓左顧右盼,“真是豪氣,比她之前那個小公寓強多了,早該這樣。”

    “隔壁還有一棟樓。”立夏笑道,“等吃了飯我帶您過去瞧。”

    “對了,”婉賢在沙發上坐下,“怎麽這裏這麽多日本人?真討厭,難道大姐夫在跟日本人做生意?”

    “先前日本新皇帝登基的時候,老爺去參加領事館的慶典……一起去參加慶典的那個將軍老爺被人槍殺了,老爺也不慎受傷。”立夏不知道其中這些門道,隻能將她看到的解釋給婉賢,“那個女領事很愧疚,就派兵來家裏保護老爺。”

    “貓哭耗子假慈悲。”婉賢方嘀咕完這一句,大久保便跟著婉瀾和謝懷昌進來了,她厭惡地瞟了這個身材矮小的日本人一眼,親親熱熱地去挽婉瀾的手,“阿姐,想你了。”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還會想阿姐嗎?”婉瀾帶他們上樓,還不忘吩咐立夏招呼好大久保。此舉引來婉賢的不滿,她在三樓衝婉瀾撇嘴,壓低聲音問:“阿姐幹嘛要對那個日本人那麽客氣?”

    “日本領事館懷疑我們同鄭汝成的刺殺案有關係,派來監視你姐夫的。”婉瀾道,“明天還要回鎮江,我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

    “就直接告訴他。”婉賢趁著聲音道,“我要回娘家了,在鎮江,你要想跟著去,就路費自理。”

    謝懷昌很驚訝:“玉集大哥傷成這樣,還能長途勞頓回鎮江?”

    “我自己回去。”婉瀾道,“我拜托了公司一個人來照顧他。”

    謝懷昌失笑:“你竟能放心?”

    婉瀾笑起來:“交給旁人或許不放心,但交給他,那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她說的是鄭正秋,這個書生意氣的文人,興許刻薄了一些,但為人實在無可挑剔。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那人對其中發生的事情絲毫不知。”婉瀾道,“所以如果將玉集交給他,須得先將大久保此人趕回去。”

    她說著,輕輕敲了敲臥室的門,柔聲發問:“玉集,醒著嗎?”

    陳暨裏頭揚聲道:“進來。”

    他上身依舊纏著紗布,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卻將謝婉賢跟謝懷昌兄妹都嚇了一跳:“怎麽傷這麽重?”

    “都是些皮外傷。”陳暨對婉瀾道,“不要叫人來照顧我,你回去,把立夏留下。”

    婉瀾嚇了一跳:“你自己怎麽行?”

    陳暨擺了擺手“這些傷養一養,等傷口結痂便無大礙,況且你不是回去久住,若因為這幾天而惹上新的麻煩,那才是得不償失。那些日本醫生每隔一天就要來換一次藥,你防住大久保,防得住那些人嗎?”

    謝懷昌忍不住咋舌:“雖然這是監視,但一般人也得不到這個級別的監視。”

    婉瀾狠狠瞪他一眼:“說來鄭汝成遇刺,難道袁大總統一點反應都沒有?”

    謝懷昌對著她攤開雙手:“出事的時候我已經在路上了,就算有什麽反應,我也得不到消息。”

    謝婉瀾涼涼插話:“用得著你來刺探消息麽?”她說著,走到陳暨床頭去提電話聽筒,伸指撥號,不過片刻便道,“存之,是我。”

    婉瀾大為驚駭,就連陳暨都從枕上坐了起來,兩人齊刷刷地看向謝懷昌,後者正雙手抱臂,覺察到他們的目光,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

    婉賢已經跟那邊三言兩語說完了,最後柔和道了一句:“我已經平安到上海,勿念。”

    她掛掉電話,抬頭對陳暨道:“他下令為鄭汝成封侯了,一等彰威侯,祭典正在準備,是楊度楊皙子親自操持的。”

    陳暨沒有說話,謝懷昌則輕輕歎了口氣:“他真要稱帝了。”

    封侯是封建帝王對臣下的恩賞,在號稱人人平等的民國,大總統公然為民國官員封侯,簡直是倒行逆施……也是借此試探天下民意。

    “他看不到天下民意的。”陳暨重新躺回枕上,“他隻會看到底下人想讓他看的民意。”

    婉瀾在第二日清晨啟程回鎮江,按照陳暨的意思,除了立夏和原有的家仆,她沒有請任何人來代為照顧養傷的丈夫。

    她終於可以尋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問謝婉賢:“你同徐適年……”

    謝婉賢笑盈盈地看她:“怎麽?”

    婉瀾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但她竟然全不當回事的樣子。

    “你們兩個……”婉瀾想了半日,想要尋一個合襯的詞,“私定終身了嗎?”

    謝懷昌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來,並且糾正她:“是相戀,阿姐,北京城裏流行這種入時的說法。”

    “那同私定終身有什麽區別?”婉瀾板著臉,訓斥謝懷昌道,“你若隻會插科打諢,那麽就請你出去吧。”

    謝懷昌還想聽婉瀾審問小妹,因此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沒有。”婉賢回答,“阿姐放心吧,我根本不會同他私定終身,他若願娶我,我就嫁給他了,壓根用不著私定終身。”

    婉瀾臉色都變了,她站起來在船艙裏走了兩步,想說什麽,卻又覺得那些個話不過是老生常談,最後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等陶姨娘知道了,她非要氣死不可。”

    不巧,這正是婉賢的軟肋,她一下就喪氣起來,對婉瀾道:“我沒有做有辱家門的時候,你為什麽生氣?你覺得徐先生配不上我,還是我配不上徐先生?”

    “我不曉得你為什麽非要對一個已經娶了妻的男人念念不忘。”婉瀾道,“你打動他,在外頭雙宿雙飛,興許還要以他妻子的名義,聽別人喚你一聲‘徐太太’,然後將一個原本就得不到丈夫垂憐的發妻丟在家裏,讓她替你去侍奉婆婆,操持家宅,你能心安?”

    婉賢想到了婉瀾能說出的所有話,獨獨沒想到她竟然會搬出徐適年的發妻來壓她,這讓她覺得難堪,因此更加憎恨那些新思想口中的“封建婚姻”,愈發追求所謂“自由戀愛”起來。

    “阿姐若是饒我一條生路,就準我此生不尋婆家,不成親。”她似乎是在賭氣,但又好像說的發自內心,“我不逼他休妻娶我,隻當我能在他身邊便心滿意足。”

    “你可真是情深似海。”婉瀾冷笑,“你叫你二哥聽聽,這算不算是荒唐話?一個正經人家出身的姑娘,成日跟著一個有婦之夫,卻又不嫁給他……阿賢呀,你就當你著今生來晚了吧,北京大學裏人才濟濟,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叫你心許的人?”

    婉賢僵著臉坐在船艙裏:“人才事多,英才更多,我若能在遇上徐先生之前遇上他們……這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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