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四。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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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瀾不說話了,她現在是受害者,又有一個能不受陳夫人製的人幫她出頭,她當然樂得躲在後麵,沉默或者哭泣,扮演一個惹人憐惜的弱者。

    陳啟不敢頂撞陳夫人,隻管悶頭生氣,陳暨則沉著臉,待陳夫人說完了,才道:“媽,傑奎琳要回美國。”

    陳夫人大吃一驚:“才來了幾天,怎麽突然要回去?是不是嫌咱們招待的不好?我當初就說,還不如讓阿曼來做主。”

    “好了,媽,”陳暨道,“叫蘇曼陪你回去用膳,我跟元初要給傑奎琳買回國船票。”

    “不要走,不許走,”陳夫人說著,還要去拉傑奎琳的手,“多帶兩天,叫元初帶你四處遊玩,玩夠了再回去不遲。”

    傑奎琳不知道陳夫人再說什麽,她猛地甩開陳夫人伸來的手,尖叫了一聲:“把你的手拿開!”

    陳啟一把攔住陳夫人:“媽……她家裏有要事,待不得,必須立刻回去。”

    陳夫人被傑奎琳的動作嚇了一跳,連著退了兩步,又趕緊安撫她,“不怕,不怕,我不是要傷害你。”

    婉瀾在冷眼旁觀這一幕,她像是忽然變成了戲台之外的旁觀者,台上一切事情,各色人等都同她沒有關係,天邊傳來金屬碰撞聲,混進吵吵嚷嚷的聲音裏,讓她覺得腦仁發疼,想立刻抽身離開。

    立夏輕手輕腳地從樓上下來,小心走到她身邊,貼耳道:“太太,二爺打電話來了。”

    婉瀾精神猛地一震,這才發現那金屬碰撞聲不是幻覺,而是電話鈴,她在陳暨身後低聲說了句“我上去接電話”,轉身便上樓了。

    果然是謝懷昌打來的,聲音頗為愉悅:“阿姐,你在做什麽?”

    婉瀾疲憊地應答:“吵架。”

    她頓了一頓,又訂正道:“看人吵架?”

    謝懷昌雀躍的語氣一收:“怎麽回事?”

    “家長裏短,房前屋後,你沒興趣知道。”婉瀾道,“你怎麽忽然打電話來,怎麽了?”

    謝懷昌聲音又飄了起來:“你一定想不到我方才見了誰。”

    婉瀾沒有心思猜,但謝懷昌也並沒有叫她猜的打算,不等她問便主動道:“是孫先生,我剛才同孫文先生一道吃的晚餐。”

    婉瀾這才吃驚:“孫文在上海?”

    謝懷昌道:“他要去北京,同段芝泉他們共商國是……阿姐,孫先生正在南方開辦軍校,他寫了一封推薦信給我,叫我到南方去找一個名叫蔣中正的人,叫他安排我去軍校代課。”

    婉瀾有些遲疑,因為她知道曹錕剛剛被段祺瑞打敗了,而跟隨他的吳佩孚同邀請孫文北上的段祺瑞馮玉祥他們,又是互相不對付的。

    “你準備南下了嗎?”婉瀾問,“那麽筠如呢?她不是在外交部嗎?”

    “她隨我一同南下,”謝懷昌道,“她被孫先生的風采折服了。”

    婉瀾握著聽筒遲疑片刻,壓低聲音道:“那麽你大嫂怎麽辦呢?”

    謝懷昌默了默:“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要說這件事,阿姐,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最好是你自己來,這件事同玉集大哥沒有關係,我不想牽扯他。”

    婉瀾求之不得,她一分一秒都不願在這個家裏待下去,立刻便道:“我馬上過去。”

    她又從樓上走下去,樓下還在爭吵,傑奎琳已經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陳暨同陳啟的表情都十分難堪,她不知道發了什麽,也沒興趣知道,隻對陳暨說了一句:“我要出門一趟,孫文孫先生正在上海。”

    陳暨一把拉住她,看起來萬分驚訝:“難道是孫文要見你?”

    “他方同寧隱見了麵,寧隱撥電話來,叫我現在去見他,”婉瀾故意沒有說明她要見的那個“他”是誰,隻道,“你留在家裏,我叫司機送我去。”

    傑奎琳發現她要出門,趕緊跟過來:“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你隻用將我送到買船票的地方就可以。”

    婉瀾看了一眼陳啟,溫柔地回答她:“你的行李呢?”

    “我不要了,”傑奎琳道,“我隻想趕快離開。”

    陳啟叫了一聲傑奎琳的名字,語氣裏頗為惱怒,他應當是感覺臉上掛不住了。

    婉瀾以目光製止他,然後握著傑奎琳的手:“你冷靜一下,先跟我走,好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在那裏住一夜,我明天叫丫頭將你的行禮收拾出來,然後再帶你買船票。”

    傑奎琳想了想,萬般委屈地點頭:“你能保證嗎?”

    “我保證,”婉瀾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又換了中文對陳啟道,“我先將她帶走了,安排在喬治那邊。”

    陳啟不悅:“大嫂何必如此,她可以留在這裏。”

    “元初,”婉瀾輕輕歎了口氣,“如果傑奎琳是你準備結婚的對象,那……”

    當著陳夫人的麵,她忽然換成了英語:“那你為什麽不能對她好一點呢?”

    陳夫人叫嚷起來:“你要將她帶到哪裏去?你給我放手。”

    她竟然衝過來,要將傑奎琳從婉瀾手裏奪走:“你自己走吧,不要在我們家裏待著。”

    婉瀾驚訝地轉過身去看陳夫人,就連蘇曼都嚇了一跳的樣子,急急過去攔著她:“媽,您在說什麽呀,太太沒有錯……即便是太太有錯,您也不能這麽趕走她呀。”

    “她嫁到我們家來這麽些年,錯還不夠多嗎?”陳夫人怒聲道,“是我當年瞎了眼,竟然給玉集娶如此惡婦,怎麽,如今你還想要攪黃元初的婚事?”

    陳暨實在聽不下去,他在一片女人尖聲細嗓的吵嚷聲中猛地提高嗓門,大喝了一聲:“都給我住口!”

    婉瀾不怕他,在陳夫人安靜下來後同陳暨點頭致意:“我先走了。”

    陳暨也點頭:“叫司機送你,小心一些,如果很晚了就在那邊等一下,我去接你。”

    他這是在同陳夫人表態,與此同時,他很巧妙地向婉瀾處走了一步,正正擋在陳夫人同她兩人之間,將她們隔開了。

    婉瀾看懂了他這個動作的意義,於是對他微笑,眼睛裏含著萬般柔情:“我明天早上回來,我要安撫一下她的情緒。”

    “她”指的是傑奎琳,剛才的鬧劇顯然將她嚇到了,此時正躲在婉瀾身後,雙手緊緊握著她的臂彎。

    陳暨看了傑奎琳一眼,心知他的如意算盤已經被打破了,傑奎琳回國後必然要同陳啟一刀兩斷,再不往來。

    婉瀾柔聲安慰他:“不要喪氣,玉集,天無絕人之路,我的朋友德齡也在美國,她興許能為我們引薦一些朋友。”

    陳暨對她笑了笑:“路上小心。”

    婉瀾從大門處走下去,車子停在門口,她剛下樓梯,又想起什麽似得急忙回頭,跟丫頭耳語了一句話,那丫頭蹬蹬跑去客廳裏,道:“立夏,太太叫你把她妝台上的胭脂盒給她拿去。”

    立夏方才一直不敢下樓,此刻聽了這話,立時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樓梯上躥下來,奔大門處去了。

    陳夫人臉都氣白了:“不像話……不像話!”

    陳暨捏著眉心,歎了口氣:“母親大人……是想在家裏吃,還是下館子?

    陳夫人狠狠瞪他:“吃什麽?還吃什麽?氣都要氣飽了,我將這個家領成這個樣子,至今連個香火都沒有續下,還娶了個惡婦當長媳,以後下到地下,還有什麽顏麵去見你們父親?”

    陳暨忍無可忍:“媽,你記得平康是怎麽沒的。”

    陳夫人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立時便瞠目結舌愣在原。陳暨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追究——婉瀾都已經不說什麽了,他除了慶幸,還能怎麽做呢?總不能押著自己的母親去跟她賠罪吧。

    陳夫人漲紅了臉,哭嚷起來:“你這是在怨我?好啊,你現在也來怨我了,我這個當娘的,一顆心哪點不是操在你們兄弟身上,現在你反倒因為一個外人來怨我了……那我還有什麽好說的,阿曼,你收拾東西,咱們回揚州。”

    蘇曼看了陳暨一眼,連聲應著,上趕兩步扶住陳夫人,陪她顫巍巍地小步往外挪。

    陳暨是真鬆了口氣的樣子,竟然道:“今天太晚了,明早我派人送母親大人回揚州。”

    陳夫人跟蘇曼齊齊結舌,萬萬沒有想到陳暨竟然會順水推舟。陳啟像個悶葫蘆一樣在母親和兄長跟前站著,沒有想法,也不敢有想法。

    “在家吃吧。”陳暨道,“今晚什麽也談不成了。”

    傑奎琳在路上同婉瀾抱怨,指責她怯弱,不明白她為什麽縱容別人來對她和她丈夫的生活指手畫腳。婉瀾不知道該怎麽同她解釋,隻能含混地糊弄她:“那是我丈夫的母親,她隻是關心自己的兒子。”

    謝懷昌在宅子裏等她,韋筠如還用廚房裏的烤箱烤了奇形怪狀的麵包。他們兩人一者在英**校留學過,一者剛從英文係畢業,各有一口流利的英文,使傑奎琳感到自在不少,她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在陳公館的所見所聞全數抱怨出來。

    謝懷昌的臉色越聽越可怕,到最後猛地站起來,怒道:“怎麽你從來不向家裏說一個字?老物欺人太甚!她來那日我就疑惑那丫頭憑何跟陳玉集以兄妹相稱,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了,寧隱,”婉瀾擺著手安撫他,“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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