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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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懷昌知道婉瀾不願將自己生活裏不光彩的一麵抖給別人看,況且清官難斷家務事,謝懷昌若是替婉瀾出頭,勢必要同陳夫人爭執,到時候陳暨夾在中間兩口為難,隻怕會更麻煩。
“跟我說說你南下的打算,”婉瀾道,“你要怎麽跟蓁蓁交代呢?”
“我不想跟她交代,”謝懷昌道,“我不想將我的去向告訴她,吳子玉曾經打電話來問過我日後打算,我說我可能會回鎮江去,他似乎很滿意。”
他說著,笑了一下:“他也很擔心我們會成為敵人,到時候大嫂就麻煩了。”
婉瀾便問:“你們會成為敵人嗎?”
“我不知道,”他頓了一下,又改口,“可能會的。”
婉瀾歎氣:“真是讓人不省心……你不能照你之前計劃的那樣,回鎮江去幫你大哥的忙嗎?”
“恐怕我沒有從商的本事,”謝懷昌道,“再說會不會成為敵人,我說了也不算,還是要看吳子玉的態度,他若是非要同孫先生硬抗到底,那隻能一戰。”
婉瀾懷疑地看著他:“孫先生能打得過吳伯?”
“雖然他自己不這樣認為,可我覺得,孫先生在走袁大總統曾經的老路。”謝懷昌道,“他有被肯定的政治主張,得到了國外的幫助,現在又開始訓練自己的軍隊。阿姐,先前孫先生無兵,隻依靠江湖幫會尚能同袁大總統坐到一張桌子上談判,後來他方與陳炯明合作,即可占領兩廣,如今他若是訓練處一批自己的軍隊,結果如何,難道不能預測嗎?”
婉瀾不管這些,她隻問謝懷昌:“來日孫先生同吳伯成了敵人,你當如何?”
謝懷昌道:“我……盡力勸兩方通過和平談判解決問題。”
“如果和平談判能解決問題,那孫先生為何還要訓練軍隊?”婉瀾搖了搖頭,“你要我瞞著蓁蓁,就是因為你知道你和吳伯早晚有一日要兵戎相見,是嗎?”
謝懷昌沉默下來,他知道如果點頭,那麽婉瀾一定反對,可他決定的事情,又不會因為婉瀾的反對而作罷。
“不是,”他說,“我隻是不希望家裏人為我擔心。”
“懷昌……”婉瀾叫了他的大名,像個長輩一樣,語氣裏透著無奈:“如果你想讓我放心,最好說實話,不然我猜來猜去,你還要浪費心神去圓這個謊。”
謝懷昌怔了一下,掩飾性地笑起來,同時站起身在客廳裏踱步:“不是我不說實話,而是你心裏已經蓋棺論定了,所以不管我說什麽,隻要和你心裏想的不一樣,你就會懷疑我。”
婉瀾看著他:“那麽我懷疑的對嗎?”
謝懷昌又卡殼,片刻,不情不願道:“對……”
婉瀾道:“那你為什麽不同我說實話?”
謝懷昌看看她,認命地歎了口氣:“你猜的對,我的確覺得孫先生同吳子玉必有一戰。”
“我讀過一本美國人寫的文章,他們認為吳伯是當今中國最強者,他比任何人都有機會統一中國。”婉瀾道,“看來你不這樣認為。”
“寫這篇文章的人不知道中國的現狀,”謝懷昌又坐下來,“他沒有統一全國的能力,必須與另一個省大王合作才可以,但你看眼下的省大王們,誰會真心誠意的同他合作建國?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建一個什麽樣的國。”
“那麽孫先生可以嗎?”婉瀾反問他,“孫先生的兵力甚至連吳伯的一半都不到。”
“可孫先生是局外人。”謝懷昌道。
自從袁大總統去世……不,確切一點,應該說在袁大總統還沒有去世的時候,各省督軍們便已經開始各自打自己的算盤,這位彪炳史冊的人物才是一個真正有能力統一中國的領袖——如果他最後沒有稱帝的話,他本可以同孫文合作,建立一個真正的主權統一的民國。
但是他沒有為後人留下一個完整的國家遺產,反而留下了一群劃地為國,誰也不服誰的軍閥,段祺瑞不服黎元洪,曹錕不服段祺瑞,馮玉祥又不服曹錕,每個人都是捕蟬的螳螂,也隨時會變成螳螂身後的黃雀。
如此比較來,屈居兩廣的孫文的確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一個,他的地盤在外國人集中的區域,不算是富庶的收稅大省,前後虎狼環視,居中又有個舊桂係——的確是最沒有威脅力的一個了。
謝懷昌黯然歎息:“袁大總統生平隻有一錯,可這一錯卻毀了整個民主之國。”
婉瀾聽了他的高談闊論,忍不住嗤笑一聲:“你竟然以為所有的錯都在袁大總統身上?”
謝懷昌愕然:“阿姐這話怎麽說?”
“一山不容二虎,”婉瀾道,“袁大總統同孫先生隻有一個人能做領袖,他們不可能共存。”
共同的理想也罷,一致的目標也罷,權力巔峰處隻有一張椅子,所以必須要分個主次。
謝懷昌想同婉瀾爭辯,但婉瀾卻擺擺手:“我不知道你們那些高層鬥法誰對誰錯,報紙不會將全部的真相告訴我,沒準那些記者也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說得再天花亂墜,老百姓的日子卻是實實在在過著的,起碼袁大總統在的時候,我們自己人沒怎麽打過自己人。我隻是個見識短淺的婦人,平日關注,也不過是些柴米油鹽,嘴上說的再好,能叫人吃頓飽飯,睡個安穩覺,比說一萬句大話管用得多。”
韋筠如帶著傑奎琳端著新出爐的麵包過來,笑眯眯地坐到婉瀾身邊:“哪個見識短的婦人,能像阿姐一樣對國事侃侃而談的?”
“正因為見識短淺,所以才侃侃而談。”婉瀾接過叉著麵包的銀叉。傑奎琳方才被韋筠如帶著去廚房,現在兩人一同回來,她便不太適合再跟謝懷昌拿中文說話,於是在座便默契地紛紛改用英語,想同傑奎琳聊一些她感興趣的話題。
傑奎琳在這裏才感覺自在,謝懷昌花了好大力氣向她解釋,她在這裏遇到的人同在那裏遇到的人不是一家人,傑奎琳明白他們之間的姻親關係,立刻便為婉瀾惋惜,說她長得這樣漂亮,應該嫁一個更好的人家。
婉瀾掩著嘴輕輕笑,還對韋筠如道:“雖然這麽說不太好,可若摸著良心,傑奎琳這話真叫我高興。”
韋筠如同陳暨不相熟,沒什麽感情可言,當即便道:“阿姐這樣的人物,什麽夫君當不起呢?”
“你這是在恭維我。”婉瀾在陳公館積攢的怨氣在這幾句好聽話之下煙消雲散,連帶著眉眼間的情緒也開朗起來,“傑奎琳已經決定要走了嗎?”
“哦,是的,我明天一早就要去買船票。”傑奎琳道,“希望我以後再也不要來了,這真是一個住著惡魔的土地。”
謝懷昌的臉沉了下來,就連韋筠如都露出不悅之色。
婉瀾急忙打斷她:“我還沒有問過你是怎麽同,嗯……亨利認識的。”
“我們是同學,他成績很好,你知道,一個亞洲人在美國,名列前茅,這是很不容易的。”傑奎琳聳聳肩,“我覺得他同我認識的美國男生不一樣,就主動去說嗨,然後我們就認識了……這大概是我最後悔的一個決定了吧。”
謝懷昌冷冷地接話:“因為對一個人不滿意,所以連帶著對他的祖國也不滿意?”
“好了,寧隱。”婉瀾不想讓他們發生矛盾,想要努力改一個話題,“那麽明天早上我陪你去買船票,然後我回去替你取行李,可以嗎?”
“如果是你自己回去,”傑奎琳擔憂道,“你安全嗎?”
婉瀾默了半晌,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是要回自己家,卻被一個外人擔憂安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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