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零。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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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暨與陳啟被婉瀾勒令在洋宅住下,沒有她的允許,誰都不準踏進陳公館一步。傑奎琳已經被韋筠如勸了下來,她將南方孫文同北京國會理解成了中國的南北戰爭,當得知謝懷昌夫婦準備前往南方的時候,她一下子變得興致勃勃,連聲嚷嚷著想要旁觀中國的這場巨變。
陳啟適時地出來,表示願意陪她同去。傑奎琳原本極為討厭陳夫人蠻不講理的態度與陳啟在她麵前唯唯諾諾的樣子,但眼下陳夫人不在跟前,陳啟便立時從容起來,他有意討好傑奎琳,而女孩子總是容易心軟。
婉瀾原本每晚過來休息,白天回去陳公館,像上班一樣,漸漸地晚上也不來了。陳啟曾經想要同陳暨一起回去一趟,卻被後者攔住:“你大嫂有她的安排,不要壞事。”
陳啟笑道:“你倒是放心大嫂,難道就不怕她虐待母親?”
陳暨看他一眼:“如果你實在同我沒話說了,可以去找傑奎琳。”
陳啟見大哥沉了臉,立時老實下來。
公館的丫頭仆人們已經曉得了樓上兩位女主人之間發生的事情——起碼比陳夫人知道的更清楚,婉瀾說陳夫人腰扭傷了,要臥床休養,丫頭們便將她看的死死的,婉瀾不在的時候,陳夫人連床都下不了。
陳夫人還沒有搞清自己的處境,她年紀大了,想法便愈發古怪,待人待物更容易鑽牛角尖,她原本隻是對婉瀾有所不滿,但總體上還是相安無事,但經蘇曼這麽挑撥幾年,如今看她倒像是看刻骨仇人一樣,連臉麵都不要了,稍有不順便對她破口大罵。
婉瀾好脾氣地通通笑納,她始終擺著一張笑臉,就連丫頭們都有些不忍心,在私下裏悄悄討論:“老太太越來越糊塗了,太太待她那樣好,我看親女兒也不過如此。”
她們在陳夫人臥室外頭嘀咕這句話,順便咒罵蘇曼,屋裏頭的婉瀾卻忽然提高聲音驚叫了一聲。
他們急急開門衝進去,看到一隻湯碗在地上滾著,婉瀾前襟濕了一塊,還有零星蔬菜蛋花掛在上頭,但她卻顧不上這許多,急急去看陳夫人:“母親燙著了嗎?”
陳夫人用力將她推開:“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婉瀾順勢抓著她的手仔細查看,見前後都沒有燙傷的痕跡,這才鬆了口氣,拎起自己的前襟起身,向她屈膝下拜:“兒失禮了,請母親準兒退去梳洗更衣。”
陳夫人啐她一口:“滾下去,不要再過來了!”
婉瀾再拜:“多謝母親。”
重陽已經進來了,將地上的湯碗拾起來,交給外頭等著的初一,又從她手裏接帕子,將桌子抹淨,再重新給老太太添湯。立夏也在外頭,婉瀾出來的時候帶上門,手從袖子裏伸出來,她才看清上頭已經紅了一塊。
她立刻捧住婉瀾的手,提著嗓門咋咋呼呼:“太太!太太的手這是怎麽了?怎麽連泡都起來了?”
婉瀾的聲音也比尋常大一點,可以讓陳夫人清晰聽到:“方才不當心,湯潑上麵了,我要去換件衣裳,你拿燙傷膏來。”
陳夫人端著新盛出來的湯,低眉喝著,對門外的動靜充耳不聞,重陽替婉瀾覺得不值,小聲嘀咕一句:“太太這是圖什麽。”
陳夫人耳朵一動,這句聽到了,當即將湯碗重重拍在木桌上:“你方才說什麽?”
重陽剛把地上汙濕的地毯卷起來,懶洋洋轉過身,對陳夫人道:“我說太太的手被燙了,不曉得嚴重不嚴重。”
“滾出去!”陳夫人怒斥,但她這怒斥已經全然不被人當回事,重陽連屈膝都懶得,轉身就出去了。
陳夫人更氣,因此重陽出門之後,便聽到屋裏一陣摔盤子砸碗的聲音,初一愣愣的瞧著她,指了指裏頭:“你不進去看看?”
“老太太發邪火,發完就好了。”重陽抱怨道,“真不知道太太怎麽想的,直接送回揚州不就好了?非得留她在這受這罪。”
“好啦,太太都沒說什麽,”初一道,“太太去換衣裳了是不是?你支起耳朵,聽著動靜就趕緊進去收拾。”
“知道了,”重陽有些不耐煩,又嘀咕,“伺候兩個太太都沒伺候這一個老太太廢事。”
她果然支著耳朵聽那頭的動靜,趕在婉瀾過來之前進屋,一邊裝模作樣地柔聲安慰陳夫人,一邊將她摔碎的碗盤都收起來。婉瀾右手上厚厚包了一層白紗布,裏頭隱約透著京萬紅軟膏的味道,進門看到這一片狼藉,不由吃了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重陽對婉瀾很恭敬:“老太太方才生氣,就把碗盤子都摔了。”
婉瀾又過來檢查陳夫人身上有無傷處,然後喊外頭的初一:“給老太太挪個地方,叫重陽把這裏收拾了。”
陳夫人不動彈,坐在桌邊抹眼淚:“我還活著幹嘛,我不如死了算了。”
婉瀾趕忙道:“母親這是說什麽混話?您得安安生生地長命百歲呢。”
陳夫人不看她,隻道:“兒子兒子我見不著,一個貼心的女兒,又被人趕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盼頭……”
她隻哭自己,從未仔細問過婉瀾究竟將蘇曼趕去了哪裏。
婉瀾彎腰想去攙扶她,陳夫人又一掌將她的手打開,還故意拍在她纏滿紗布的右手上,婉瀾立時驚叫一聲,連著退開了五六步。這一下像驚動了馬蜂窩,不僅是屋裏的重陽和初一,就連外頭等著的立夏也衝進來,將婉瀾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她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喊大夫。
陳夫人自己被晾到一邊,還是婉瀾主動喊的:“先別管我,看看老太太有沒有事?”
這才有人轉過來去瞧陳夫人,當著婉瀾的麵,誰都不敢不恭敬。
婉瀾在公館陪陳夫人吃了晚飯,飯後還將這尊佛請下去,在園子裏頭散了一圈步,陳夫人待婉瀾,還不如待下午頂撞過她的重陽親切,顯然是坐著個樣子出來,故意惡心她的。
立夏瞧不過眼了,對婉瀾道:“太太晚上到洋宅去吧,您總不能老晾著老爺,老太太這我來伺候。”
婉瀾接連幾日都在公館,陪著老太太一起睡的,她性子再好,熬到現在也頗覺疲累,便一二三四五地對立夏叮囑了那麽一番,晚間叫司機送自己去洋宅了。
洋宅裏現在同時住著謝懷昌夫婦、陳暨、陳啟跟傑奎琳,熱熱鬧鬧一群人,每個晚上都聚在客廳裏談天說地。
謝懷昌手裏捏著一份報紙,將頭條新聞一邊附著的照片指給傑奎琳看:“這位就是孫先生。”
傑奎琳接過報紙,仔細看了兩眼,語氣聽起來頗為失望:“哦,和我們的李將軍一點都不像。”
在座人都笑了起來,傑奎琳又捧著報紙,仔細認了認,指著上頭一個字問韋筠如:“這個字念‘徐’,對不對?”
韋筠如正在教她學中文,一方學著玩,一方教著玩,兩人都沒太認真,韋筠如便拿百家姓給她認,原以為她隻是打發時間,沒想到還真能記住幾個漢字。
“徐、適、年,”韋筠如將作者的名字一字一頓地念出來,隨即一怔,對謝懷昌道,“徐適年,這不是那個存之先生?”
她在上海見過徐存之,還是跟謝婉賢一道吃飯時見到。
謝懷昌立刻將那張報紙從傑奎琳手中拿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頭的報道:“果真是徐存之寫的,我早上看的時候還沒在意。”
韋筠如便問:“這報紙講了什麽?
謝懷昌看著她:“孫先生帶領國民黨接受了蘇聯的援助,他說他相信蘇聯是中國最親密的朋友,並在他們的啟發下提出了‘聯俄容共’的黨內方針……他已經變成受國際認可的政治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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