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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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精神頭不足,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往日低了三分。因方氏一早讓人準備妥當,老夫人下了車連路都不用走,叫將軍府的下人一個敞篷小轎便抬去收拾好的院子裏。

    更過衣洗漱一新,喝一口解乏的熱茶,總算是舒緩了精神,再見到虎頭虎腦的明宸聲音嘹亮的大聲喊她“祖母”,老夫人頓時覺得這一趟哪怕是再苦再累都值了。

    摟著明宸心肝寶貝的一通喊,又一疊聲的吩咐莊媽媽把給明宸準備好的見麵禮拿上來,跟明宸一番親近之後,眾人這才依次落了座,好歹把晚膳對付著給吃了。

    剛吃過晚飯,明婧就以庭楓長途跋涉身子不適為由告辭,準備帶庭楓回院子裏休息。

    將軍府隻有方氏一個女主人的時候處處以她為尊,如今老夫人既來了,為著家宅和睦也合該老夫人首肯。方氏便轉而等老夫人表態。

    老夫人卻沒怎麽搭理明婧姐弟兩個,方氏不解,也不好置喙,好在老夫人身邊的莊媽媽站出來打圓場,笑著送了明婧姐弟兩個出門。

    “這一回,咱們侯府的女眷能全須全尾的順利到宛平多有不易,他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你又是他們的大伯母,該怎麽教導訓誡隻管動嘴就是。侯府的子弟謹言慎行端方明理,才能家業興盛福澤深遠,我老了,管不住他們了,你跟大郎很好,就再多費些心思幫我管教管教兩個孩子,二郎那裏也會感激你們。”

    這裏的他們指的就是明婧跟庭楓了,方氏吃驚於老夫人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二叔年紀又不大,將來很有可能續弦,她作為大伯母至多隻能在他們行差踏錯的時候提醒一下子罷了。老夫人從前不是很疼明婧跟庭楓的麽,怎麽這會瞧起來像是徹底撒手不打算管了。

    方氏左思右想沒有頭緒。

    老夫人卻累了,方氏隻能先遣了人伺候著老夫人歇下。

    三夫人吳氏雖是武將世家出身,一向身子康健,耐不住懷著身孕又行了這許久的路,早就困頓不已,有心想同方氏多說會話,又實在精力不濟,隻好十分歉然地同方氏告辭,臨走不忘提醒方氏:“這一路來的事多繁雜,大嫂隻管問了莊媽媽,自能了然於心。”

    方氏知道身懷六甲的不易,忙催了吳氏去休息,這頭,莊媽媽已然接了老夫人囑咐,隻等著把前後事宜同方氏說道清楚。

    “京城出了瘟疫這樣的大事之後,府裏委實慌亂了一陣,老夫人約束著後宅仆從輕易不得出府,倒也相安無事,後來,是二爺來求見老夫人,逼著老夫人帶女眷投奔大爺來的。”

    莊媽媽是安平侯府幾十年的老人,伺候老夫人身邊看著衛文賢幾人長大,侯府老太爺荒唐到沒邊的時候,莊媽媽幫扶著老夫人很是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是以,府裏兄弟幾個外加姑奶奶衛氏一直對莊媽媽頗為敬重,莊媽媽同方氏說起侯府發生的事來絲毫沒有負擔。

    “二爺在翰林院,對朝堂動向多少有些了解,皇上雖大力控製瘟疫也出了成效,可西南那頭傳言一出來,京城立時人心惶惶,眼看著壓不住了,朝廷肯定會有大動靜,二爺便想讓老夫人趁著朝廷動靜出來之前帶著府裏的女眷避開。老夫人起先說什麽都不同意,安平侯府在老太爺那會那樣艱難都沒做出攜家眷遠離的事,老夫人自然不能開了這個先例,免得給侯府幾位爺臉上抹黑。”

    京城危機,為了顯示對皇室的忠誠無二,臣子理應宿衛京中同皇帝共同進退。雖然這其中對臣子府裏家眷沒特別要求,可京城一出了事,便著急忙慌的把家眷送出去,認真說起來確實不怎麽好聽。

    方氏自是明白這一點,就是不知道二叔是怎麽勸服老夫人的。

    莊媽媽想到將要說的話,也是糟心不已,但是老夫人已經發了話,大夫人如今又生了侯爺的嫡子,侯府第三代後繼有人,依著老夫人的意思,往後的安平侯府後宅勢必要交托給方氏打理,對於府中發生的事,方氏自然是要了解清楚才是。

    “二爺對老夫人提起了二夫人的事。”莊媽媽長歎口氣,對於婚姻多舛的二爺也是心疼不已,“二夫人那會被禁足在家廟,走的時候身邊根本沒有人,等到二爺知道的時候人已經涼了,是以對外都道二夫人是急病去的。白家的人來府裏鬧也是被老夫人以這個由頭勸走的,那會我們雖有懷疑卻也信了二爺的話,畢竟二夫人剛被送去家廟不久便魔怔了,請大夫看過也說是不中用的了,誰成想二爺此番竟說二夫人的病逝另有隱情。”

    方氏卻頭一次聽說白氏魔怔的事,“我們走的時候白氏身子雖不大好,精神卻還是有的,如何會魔怔了?”

    “二夫人禁足那會,二爺查出不少從前不曾得知的事,一怒之下便把二夫人遷到家廟裏反省,起先二夫人態度軟下來,還一心想著能攏回二爺的心,重新回去,不知怎麽的就開始夜夜失眠惡夢,大夫給開了藥也無用,後來對守著伺候的丫鬟婆子更是拳腳相向,言語荒唐,不得已,隻好撿了那體格健壯的婆子門外守了,隻一日三餐小心的遞進去,二夫人雖魔怔了,卻也知道愛喝拉撒,好歹這麽著對付了不少時日。”

    “二夫人暴斃前一日,原是二爺每月去探看二夫人的日子,不知道是聽了二夫人胡言亂語的說了什麽,一刻鍾不到便甩手回了二房。第二日二夫人便突然去了。”莊媽媽說到這裏抬頭深深看了方氏一眼,“二夫人瘋言瘋語說的那些話二少爺讓下人禁了言,原本是不想叫老夫人聽見,可老夫人把守門的婆子喊去一問,便知道了個大概。那話不管是哪家的丈夫聽了萬沒有再容得下人的時候,老夫人想到二夫人走的時間,怕是二爺一怒之下行差踏錯,是以二爺說二夫人是暴斃,老夫人便默認了二爺的說法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二爺為了說服老夫人離開,便把他查到他看過二夫人的當晚,守門的婆子中了迷藥的事跟老夫人講了,而且二夫人體內確實殘留有毒物,二爺原本是怕老夫人憂心,想把這事隱下自個暗中調查,無奈京城出了瘟疫的事,瘟疫這樣的病症沒個好的防範措施,擔心萬一給二夫人下毒的人想了旁的法子把那瘟疫引到侯府裏來,那侯府百多年的基業豈不毀於一旦,便把實情告訴給老夫人,請老夫人帶著侯府的孩子投奔大爺來。”

    原是一個兒子為了怕母親擔憂,一個母親選擇袒護兒子,誰知道真相竟是這樣的,那白氏若泉下有知,知道丈夫和姑母一同選擇了棄她不顧,該是有多不甘心,方氏想到這裏,隻覺得一陣暢快。

    “白氏的胡言亂語裏頭牽扯了侯爺?”能叫老夫人和二爺同時惱怒不已,又讓莊媽媽對她欲言又止的,怕也隻能是這個原因了。她同樊媽媽早先便懷疑過,隻衛文賢對二叔兄弟感情甚深,這事若是捅出來,打鼠不曾反傷了寶瓶,更何況她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後來遠離了京城,方氏便沒再想起這件事。見莊媽媽一臉驚訝複雜的表情,方氏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隻能唏噓這事最後竟然還是白氏自個捅出來的。

    “姑奶奶嫁人之後,老夫人覺得身邊少了體己的人,才好心把白氏放在身邊教養。侯爺可由始至終都沒往這上麵想過,”莊媽媽此番可是來示好的,若因著她的話讓大夫人同侯爺誤會,豈不是適得其反,便連忙解釋道:“是那白氏人心不足,自己帶了私心,見老夫人最後給侯爺聘了謝府的姑娘,一直懷恨在心,轉而引得不明真相的二爺一心向著她,老夫人看走了眼,還把白氏許配給了二爺,如今想來,可不就是引狼入室。”

    “白氏畢竟給二叔養育了一對兒女。”白氏已死,還是這麽不明不白的沒的,方氏懶得再聽衛文賢從前惹的情債,想起老夫人今日的表現,更好奇另外的事“隻是母親雖有過錯,也落不到孩子頭上,我見老夫人對明婧庭楓卻是不如從前了。”

    “大夫人不知道,白氏的罪過哪裏是以前那些。少年男女,年少慕愛,也不是大罪過。單單是那一件事,老夫人也不會被氣成這樣,因著白氏的胡言亂語,老夫人事後找人查了,當年白氏生了三姑娘後許久沒再有孕,老夫人送了個丫頭到二房,留與不留還不是任憑白氏處置,白氏卻因此懷恨在心,老夫人有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便是那白氏暗中搗鬼。就連前頭謝氏生大姑娘難產,也

    有白氏的影子,老夫人隻惱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偏生明婧自打白氏去世,不知怎麽的對老夫人冷淡了不是一星半點,老夫人想起白氏打小在自己身邊長大還給養成了白眼狼,便徹底冷了心,隻礙著二爺的麵子,才把孩子帶在身邊。”

    老夫人若是知道當初明妍大病一場,再往前數,自己跟衛文賢的嫌隙或許也有白氏的手筆,不知道會不會氣的讓人把白氏從地裏挖出來。

    她這一世重新醒來之後,便一直告誡自己要一切往前看。不管白氏在她與衛文賢當初的矛盾中充當了何種角色,那也是因著他們夫妻兩個沒有彼此坦誠信任,白氏剛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已。人既已死,過往的種種便讓它煙消雲散好了,她還沒有小氣到因為白氏就去遷怒明婧姐弟倆。就連老夫人恐怕也是氣急了而已,等過段日子平靜下來,自然會恢複如前,畢竟,那也是流著二叔血脈又疼愛了那麽多年的孩子。

    “老夫人年事已高,確實不適合過度操勞,你回去稟明老夫人,明婧跟庭楓我會斟酌著選了人去服侍,再怎麽說那也是二叔的血脈。”

    莊媽媽來之前心裏是忐忑的,知道老夫人打算把府裏的情況統統告訴大夫人,她還擔心大夫人會因侯爺的關係拒不接受二房的兩個孩子。瞧二爺的模樣,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再娶親,二房的明婧眼看著也大了,總不能真的就這麽混過下去。老夫人嘴上說著狠話,那畢竟是她疼著長大的孩子,豈能真的放任不管。有大夫人這句話,老夫人便該定下心來好好休養了。

    “二夫人身上有許多事都是後來才弄清楚,來的路上老夫人接了消息,說是喬姨娘同二夫人當初也有聯係,念著她生養了二姑娘,老夫人把她遣到了自己的一個陪嫁莊子上修身養性去了。老夫人說了,往後二姑娘的婚事也不用大夫人操心,等二姑娘年紀到了,自會找個境況相當的人家把二姑娘嫁了。”

    就說怎麽人員單子上有喬姨娘的名字,府裏的人到了之後卻沒瞧見,敢情還有這麽一出。她原先還覺得喬姨娘竟然能追到宛平來隔應她,實在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現在倒好,沒用她煩神,人就消失了,如此倒給她省了不少事。方氏覺得心情好起來,便提起老夫人路上的事,“侯府女眷出門,侍衛陣仗不小,怎麽還聽說五姑娘受了驚嚇,你們路上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比起二夫人弄出來的一堆破事,路上遇見的反而不當多大的事了,莊媽媽同方氏娓娓道來。

    第二日得了消息由母親領來給侯府老夫人請安的吳怡然聽了明妍的話,驚的差點跳起來。

    “姑母他們來宛平的路上遇了匪患?!這才隔了多久,怎麽外頭就這樣亂了。”

    誰說不是呢,明妍頭次聽到也驚訝的不行。說是匪患,不如說是流民。北境作為朝廷的門戶,起著抵禦外族拱衛京師的作用,曆來是邊境重鎮要地。是以,北境各州向來重武輕文,管理者更是以轄內兵強馬壯為豪,所謂的匪患早多少年就被肅清了,有些稍有實力的土匪山寨也已被朝廷招安。這一次卻是遇見了群情激憤的流民了,聽說若不是閔昊天及時帶兵趕到,侯府的馬車差點遭流民哄搶。

    明妍聽過就覺得額頭青筋直跳。

    她一直覺得自己能做個太平盛世下侯爺家的得寵姑奶奶,一點不希望如今好端端的日子亂將起來,雖然以她的身份不至於流離失所日子難過,可這天下若是真亂起來,她還有什麽閑情逸致過自己的舒坦小日子。

    沒聽說過要先有家國安定才能有百姓安寧麽,她能過上舒服日子的前提是她的侯爺爹不會東南西北的帶兵打仗,她的兄弟姐妹不會因為瘟疫叛亂什麽的連說好的婚事也要推遲,連少不更事的明宸都偷偷跑來問她,是不是有壞人要來攻打宛平了。

    明妍根本無言以對,總覺得這三年的好日子隨著朝廷的動蕩不安離開她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