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君恩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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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如意睡的熟,初曦小心的把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帳,起身靜靜的看著上官南,“現在可以和我說了嗎?”
上官南斂著一雙長睫,平靜點頭,“我都告訴你!”
兩人進了偏殿,上官南為初曦倒了水,普通的白瓷杯,陳年舊茶,味道粗淡,初曦也不嫌棄,端起來喝了半盞。
上官南嗤笑一聲,“是不是很鄙視我,竟落到這個田地!”
初曦抬眸看過來,冷哼道,“我氣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上官南雙手捧著茶盞,抿了口茶後,幹裂的唇瓣才有了幾分血色,啟口道,“事發突然,當時我還在月子裏,碧霄宮突然被封,我的行動也受了限製。如意滿月後,我被貶為采女,遷到此處,一行一動皆有人監視,更是沒了自由。”
初曦皺眉,“到底發生了何事?”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偏殿中更是昏暗,上官南麵孔被遮在暗影中,神態難辨,聲音有些沉重的道,“此事說來話長,都是由我父親身邊的一個副將引起。”
上官南頓了一下,又輕抿了一口茶,才繼續道,“在西梁和南蜀接壤的地方,有一個部落,二十年前,這個部落突然發生動亂,一個外族人,買通族長的內臣,裏應外合,將族長一家屠殺殆盡,唯有一個女兒逃了出來。”
“那女子為逃追殺,做了被野獸獵殺的假象,之後翻了兩座山,進了西梁。當時我父親正在邊城練兵,恰好就在那山下,身邊的一名副將去林子裏方便,救了奄奄一息的女人,因那女子身份特殊,不敢讓我父親知曉,那副將便在林子裏為她搭了一座木棚,讓她養傷。”
“那副將時常去看望女子,帶著傷藥和吃食,兩人一來二去,漸漸生了情愫,私定終身,等到半年後我父親返回燕京時,那女子已有身孕。”
“那副將自不肯再將那女子留下,找到我父親,先跪下請罪,說輕薄了一女子,如今已懷有身孕,要一起帶回燕京,其中隱瞞了女子的身份,隻說是住在山腳下獵戶的女兒,父母都已故去。”
“我父親大怒,找了那女子來,問了她是自願的才消了些火氣,然木已成舟,隻得將那女子一同帶著,待回到燕京後,還為兩人補辦了婚事。”
“後來那女子生了個男孩,也算是圓滿,誰知她一日不曾忘記族人被屠的仇恨,自孩子記事起就日日提醒他,要他去為族人報仇。”
“二十年過去了,那孩子聰慧,又跟著自己的父親學了一身的本領,偷偷聯絡族中舊部,潛回部落,竟真的殺了仇人,奪回了族長的位置。然他野心卻不僅僅是想做一個貧窮部落的族長,他偷了他父親的邊城兵馬部署圖,率族人攻打西梁,幾日內便攻下了兩座城池,在城中搶奪財物糧食,屠殺西梁百姓,殘暴凶狠,無惡不作。”
“消息傳來,榮慶王等人聯本上奏,彈劾我父親養虎為患,通敵賣國。”
初曦聽的心驚,忍不住問道,“那名副將呢?他為何不站出來解釋清楚。”
上官南眼中滑過一抹恨色,“我父親被彈劾壓入大牢時,他就自盡謝罪了,那女子也跟著殉情而亡!”
“蠢貨!”初曦忍不住低罵一聲!
“是,他的確是愚不可及!”上官南目光凜冽,冷聲道,“這樣一來,就變成了引咎自殺,再無人能證明我父親的清白。”
“那皇上呢?他可相信?”初曦皺眉問道。
“那時候我剛生了如意第十天,他沒讓我知曉,是皇後故意讓人將消息透漏進碧霄宮,我當時大驚,想要立刻出宮去,他攔下我,說我若出宮,他就立刻殺了父親。”
“我不敢再擅動,雖憂心,卻也隻能盼著他是相信父親的,畢竟父親戎馬一生,為西梁鞠躬盡瘁,不該被人如此誣陷。”
“他收了父親的兵權,派兵馬前往邊城,已成了族長的那個混蛋,聽聞他母親自殺,竟將一切怪在我父親頭上,在戰場上汙蔑是我父親給的他邊城部署圖。消息傳回燕京,坐實了我父親通敵的罪名,我上官一族皆被關入死牢,隻等著擇日問斬血祭邊城百姓。而我,也被削了貴妃的位份,降為采女,關在這靜心苑中。”
初曦喉嚨中堵著一口涼氣,淡聲問道,“所以,皇上真的下了決心要殺你父親?”
上官南閉了閉眼睛,聲音含悲含怒道,“是我太天真,他開始說無論如何會相信我父親,讓我安心等待,可是到了現在,我又怎會不知,他分明是早已忌憚我父親手中的兵權,如今兵權已到他手中,他又怎會放過我上官一族?”
初曦寒意入骨,憂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麽做?一直被困死在這裏?”
上官南轉眸看向初曦,淡聲道,“初曦,雖都是穿越而來,我卻你和你不同,你相信嗎,我擁有上官南的記憶,甚至在這個世界久了,我覺得自己就是上官南。我雖是女子,父親對我卻極好,我不能置他於不顧,況且,我還有了如意,他們都是我割舍不下的牽絆。”
初曦默了一瞬,點頭,“我明白!”說罷握著她微微發白的指尖,“放心,我會幫你,現在是什麽情況?”
上官南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在這宮裏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什麽消息也沒有。”說罷緊緊的反握住初曦的手,請求道,“初曦,我已經無謂,但是我不能看著父親這樣屈辱的死,你幫我,即便不能還他清白,也救他性命!”
初曦目光澄澈堅定,鄭重點頭,“放心,我一定為你父親沉冤昭雪。”
“初曦!”上官南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抱著初曦的肩膀,“幸好,還有你!”
上官南身體瘦弱,臉色憔悴蒼白,偶爾輕咳幾聲,初曦不懂醫術,卻也知道她現在身體非常不好,而這靜心苑破舊陰冷,木窗破敗,四處漏風,和冷宮無異,天一天天冷下去,在這樣的地方住著,再好的身體也會受病。
突然寢殿中傳來嬰兒的哭聲,上官南立刻起身往寢殿中走。
如意醒了,找不到娘親,正哇哇大哭,上官南抱她在懷裏,解了衣服喂奶,麵上再不見方才的哀傷和淒冷,隻剩一片慈愛和柔和。
然而如意吃了一會,頭撇開,仍舊啼哭不止,眼淚成串的順著米分白的小臉流下來,看的初曦胸口一抽抽的疼。
“怎麽回事?”初曦眉頭皺緊,擔憂的問道。
上官南一邊哄著如意吃奶一邊道,“宮裏的人最會踩低捧高,搬到這裏以後,衣食都漸漸疏怠,我月子裏受了寒,身體不好,現在飯食又沒有營養,奶水越來越少,如意吃不到,便總是這樣急的哭鬧!”
初曦目光清寒,“皇上呢,他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了嗎?”
上官南神情淒然,哂笑一聲,“邊城的戰事未平,他大概還在頭疼,哪裏還想的起我們?”
初曦一怔,看樣子上官南並不知道西梁帝現在忙的其實是冊封太子的事,她被關在這冷宮中,果然對外麵的事一無所知。
如意依舊在大哭,一張小臉哭的青紫。
“你等著,我去去就回!”初曦道了一聲,轉身往門外走。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初曦便返回,身後還帶著宮人,走進寢殿,道,“收拾收拾,回碧霄宮。”
上官南抱著如意一愣,“碧霄宮?”
“是,你以前不是住在那裏?我和你們皇帝說我要住在宮裏,就住在碧霄宮,但要你陪著,就ok了!”初曦輕笑一聲,“我看他同意的時候挺痛快,看來對你們母女還是在意的。”
上官南垂眸嗤笑一聲,默然不語。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隻拿著錦被裹了如意,又拿了一些如意平時換洗的衣服,一行人匆匆出了靜心苑。
回到碧霄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燈火琉璃,進了宮門,院內樓閣精巧,假山玲瓏,紅木長廊在珍貴的花木之間蜿蜒,曲水流觴,一派奢華雅致之景,可見西梁帝之前對上官南的確是用心。
知道上官南回來,院子裏的宮女和太監迎了出來,見到上官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道,“娘娘,您可回來了!”
“娘娘,奴才們擔心死您了!”
其中尤其以一個領頭的小宮女哭的傷心,伸手去抱上官南懷裏的如意,“娘娘,讓奴婢抱著小公主吧!”
上官南手臂一閃,躲開她的雙手,目光涼涼的在她麵上一掃,冷哼一聲,大步向著正殿走去。
那宮女麵上閃過一絲難堪,卻很快掩飾過去,抹著淚,忙跟了上去。
初曦走在後麵,看了那個宮女一眼,暗暗記在心上。
身後的宮人點頭哈腰的跟在初曦身後,“大人,房間奴才都讓人打掃過了,在飯廳裏已經擺了晚膳,您看您還有什麽吩咐的?”
初曦點了點頭,擺手讓他們退下。
寢殿內,軟塌繡枕,翠玉屏風,珍珠為簾,沉香木的雕牡丹大床上懸著軟紈冰蠶絲紗帳,帳上遍繡石榴縷金櫻花,燈火一閃,紅米分相映,精巧奢華。
初曦見這碧霄宮一景一物都是窮工極巧,想必西梁帝曾經也是愛極了上官南,隻是君恩無常,裏麵又有太多的東西摻雜進去,早已迷了真心。
上官南將如意放在床上,屏退了下人,環顧四周,目中一片悲愴,冷然笑道,“曾經,我以為這些足可證明他對我用心了,現在想來,兩世為人,我竟還如此幼稚!”
女人遇到了情愛,哪個又不幼稚?
初曦歎了一聲,“以後呢,你怎麽打算?”
上官南看著床上熟睡的如意搖頭,“隻要能和如意在一起,怎樣都可以、咳、咳”上官南說著突然咳了起來,怕吵醒了如意,忙用手捂了唇,轉過頭去,極力的壓低聲音。
初曦倒了一杯茶給她,為她拍了拍後背,“明日讓太醫來看看,怎麽咳的這麽厲害?”
“沒事!”上官南大口咽了幾口茶,緩了口氣,轉移話題問道,“你今夜真要住在宮裏?”
“真的!”初曦點頭,“剛才去找你們皇帝的時候,我已經和宮玄說了,他現在已經去了為他安排的行宮。”
“宮玄?太子殿下?他和你一起來的西梁?”上官南錯愕的問道。
“是!”知道瞞不下去,初曦輕聲道,“宮玄是受了西梁帝的邀請,來參見太子冊封禮的。”
“冊封太子?”上官南身形微微一晃,目光淒冷,“皇後的兒子?”
初曦微微點頭,“是。”
上官南轉過身去,手臂撐著桌案,仰頭,深深吸氣,良久麵上才恢複平靜,轉身笑道,“走吧,我們去吃飯。”
宮人見風使舵的本事最高,見上官南又回到碧霄宮,以後也許會重獲寵愛,而初曦又是大夏的重臣,西梁帝尚且禮讓三分,吃穿用度上自是不敢怠慢,極盡奉承恭敬。
吃了飯回到寢殿,奶娘已經喂過如意,小姑娘吃飽又睡覺了。
初曦看的驚奇,“她每天都是這樣睡?”
上官南笑笑,“是,她還太小,偶爾醒來會玩一會,大部分時間都在睡。”
她坐在床邊為如意整理衣服,語氣溫和,動作輕柔,初曦懶懶倚著床柱看著,挑眉笑道,“你竟然會做這些,若是以前有人告訴我,我肯定不信。”
“之前也不會做的,搬到靜心苑後,沒有下人,我不做,誰又能幫我,慢慢的,自己都學會了!”上官南靜靜的說著,或者,沒有愛情以後,如意成了她全部的依托,母愛總能是使人堅強。
兩人許久不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倚靠在矮榻上,初曦說了這將近兩年發生的事,包括李南泠、包括沈煙輕的婚事,小璃的身世,還有那場宮變。
說到李南泠時,上官南目中生了幾分冷意,“那個女人,之前我就覺得不對,但也沒想到竟這麽狠,她也真是傻,魚楣自己都沒能嫁給夏恒之,又能幫她什麽?”
初曦不願再提她,淡笑而過。
燭火幽幽,秋夜清寂,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初曦起身去隔壁暖閣歇息,臨走時,回頭道,“上官,待你父親被救出來,你就帶著如意和我一起回大夏吧。”
上官南垂眸片刻,抬頭道,“我會考慮。”
見她如此,初曦心中微沉,到了現在,被辜負,被欺騙,上官對那人也許已經寒心,卻終究沒有徹底死心,否則為何還要猶豫?
情之一字,是每個人的在劫難逃。
初曦笑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