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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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濃鬱,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雪粒子,刮在臉上,冰涼刺骨。

    宮玄腳步極快,刹那間便已出了明瑟宮,幾乎是有些急迫的向著碧霄宮走去。

    碧霄宮的宮門開著,裏麵傳來悲涼絕望的痛哭聲,在黑夜中回蕩,淒婉悲絕,聞者泣淚。

    風呼呼刮著,雪刮在窗欞上簌簌作響,廊下已被糊了白紙的燈籠在風雪中發出淒冷的幽光,房內哭聲不止,上官嵩出獄後得到消息,帶著夫人匆忙入宮,沒去見西梁帝便直接來了這裏。

    不過兩月,再見卻已是天人永隔。

    上官夫婦隻有上官南一女,從不曾約束她學那些女子的繁縟之禮,才養成了上官南灑脫如男子的性子,甚至還曾跟他一起上陣打仗,麵對千軍萬馬不曾懼怕,殺敵衝鋒堪比男兒,如今,卻葬送在這陰暗的後宮中。

    宮玄進了宮門,身形慢下來,緩步走進去,隻見昏黃淒冷的燈影下,少女雙臂抱膝坐在石階上,頭埋在臂彎中,滿頭墨發散下,單薄的身體上落了一層薄雪,看上去那樣無助,哀婉,似受了傷的小獸獨自舔著傷口。

    宮玄心頭猛然縮了一下,走過去,將少女整個抱起,緊緊護在懷裏,深不見底的眸子中有沉痛湧上來,撫著女子冰涼的臉頰,聲音如暗夜沉重,

    “初曦,你這個樣子讓本宮如何做?”

    初曦伏在宮玄的肩上,黑眸中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悶聲痛哭道,“宮玄,我錯了,我一早就該帶上官離開這裏,是我沒用,是我害了她!”

    “上官死了,她死了,我該怎麽辦?”

    宮玄從不曾見少女這樣哭過,卻隻能緊緊的抱著她,胸口悶痛,酸澀,還有一抹微微的嫉妒,一下下吻著她麵上的淚痕,柔聲道,“你還有我!”

    初曦閉上眼睛,一層層悲慟湧上來,仍舊無法相信上官南就這樣走了,然而眼前的白紙燈,房內傳出來的哭聲,都在提醒她,那個瀟灑飛揚的女子,真的不在了!

    黑夜漫長,這一夜注定無人可安眠,漫天雪花飄落,如紙幡翻飛,西梁帝連薨三名宮妃,整座皇後都彌漫在哀傷的氣氛中。

    是夜,醉花樓

    蕭珩被榮慶王妃勒令不許出門,關在府中幾日早已不耐,今日聽聞榮慶王進宮去了,也趁機偷偷溜了出來。

    今日天氣不好,刮了一下午的狂風,入了夜開始下雪,天冷路滑,醉花樓裏卻依舊人聲熙攘,門前的大紅燈籠高掛,閃耀著一圈圈曖昧的暗紅色。

    一進樓裏濃鬱的脂米分香撲麵而來,大堂內,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們正同恩客嬉笑打鬧,軟聲糯語,嬌媚動人,男人們一聽便軟了骨頭。

    蕭珩昂頭在大廳內走過,不屑的瞥著那些猥瑣的男人和豔俗的女人們,穿過長廊往後院走。

    老鴇看到蕭珩忙扭著腰身上前,塗抹豔麗的臉帶著諂媚的笑,手中絹帕一甩,嬌聲笑道,“我的好少爺,怎的這麽多日不見你過來!”

    蕭珩一身水綠色錦衣,頭戴玉冠,腰懸鏤空玉墜,隻是那圓滾的身體卻和風流瀟灑絲毫不沾邊,此時一搖紙扇嘻嘻笑道,“你以為本少爺是那些沒本事的閑人,沒來自然是有正經事要忙!”說罷用紙扇擋在臉上,挑著稀疏的八字眉問道,“那女人怎麽樣?”

    老鴇看了看四周,湊近了半步,壓低聲音道,“王爺交代的事,草民豈敢不上心,放心吧,日日有人看守,沒有任何人進去過!”

    蕭珩扁嘴一笑,笑的淫邪,“別給我餓瘦了,就不好摸了!”

    “您看中的人,我哪敢啊!”老鴇臉上掛著發膩的笑。

    蕭珩不願再和她費時間,敷衍的點了點頭,有些急迫的往後閣而去。

    後閣的走廊中要安靜的多,隻偶爾在房內傳來幾聲曖昧私語,走到隱蔽的一個角落,蕭珩看了看左右,推開進去,反手關上門,腳步匆忙的進了內室。

    床上女子正在睡覺,聽到門聲立刻驚起,向著床角躲去。

    蕭珩一邊脫衣服一邊淫聲道,“美人兒,大爺我幾日沒來,有沒有想我?”

    女子驚恐的緊緊抓著錦被,慌聲道,“你別過來!”

    房中沒點燈,光線昏暗,窗外的絲竹聲隱隱傳進來,蕭珩脫淨了身上的衣服,撲上床去,伸手去抓女子的身子,“大爺我今日時間緊迫,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

    女子神情恐懼,掙紮著尖叫起來。

    突然屏風後窗子似微微一響,院子中的絲竹聲頓時高了起來,風雪刮的窗紙呼呼大作,蕭珩眉頭微微一皺,直起腰轉身看去,隻見眼前墨影一閃,來不及驚叫,下身猛然一涼。

    是冰冷的刀刃滑在肉上徹骨的涼意。

    一截血肉在在劇痛中飛了出去,蕭珩猛然睜大眼睛,肩膀上被人一點,直直的向後仰去。

    床上的女子愣在那,驚懼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黑衣人。

    墨影上前一步,淡聲道,“我帶你去見沈風!”

    女子沉寂的目中有亮光破冰而出,重重點了點頭。

    沈風身份特殊,被人看守在驛館中,外麵雪越下越大,子夜已過,沈風卻沒有半分睡意,在堂屋中負手來回走動。

    突然門外有腳踩在雪地上的吱吱聲響,小心而不安的走近。

    沈風衝過去,一把拉開房門,正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抬頭望過來,嬌顏怯怯,見到他,清淚頓時流下,低聲喊道,“沈風!”

    沈風大步走過去,將女子抱在懷裏,沉聲道,“你受苦了!”

    女子惶惶忐忑的心終於安穩下來,埋在男人懷中。

    沈風抬頭看著門外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墨影,感激的道,“替我謝過你們主子!”

    墨影微一點頭,刹那化風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雪下了一夜,皚皚白雪將昨日重重掩埋,隻留下一片空洞的蒼白。

    一夜之間,權勢滔天的榮王府敗落,皇後薨世,蕭槐被以謀逆的罪名關入死牢,王府被抄,嫡子蕭珩受重傷生命垂危。上官嵩通敵的罪名被平反昭雪,無罪釋放,官複原職,而女兒上官南卻命喪宮內。

    朝中劇變,百姓亦是惶惶不安,將近年節,熱鬧的氣氛似被昨日的大雪一夜淹沒。

    西梁帝欲以貴妃禮製將上官南葬在皇陵中,上官嵩進殿將告老還鄉的奏折遞上,扣頭請求將上官南和如意一同帶出宮去。

    西梁帝身形蕭索,背對著他,聲音憔悴沉痛,“真的、什麽都不給朕留下嗎?”

    上官嵩跪下去,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將一夜間頭發花白,麵容滄桑,佝僂著身體,此刻隻是一個失去愛女的父親,

    “這是小女最後的遺願,請皇上恩準!”

    良久,西梁帝才緩緩點頭,“帶她走吧,她之前便厭煩呆在這宮裏,是朕一直強求她,讓她不曾一日過的舒心,如今,朕更沒有理由將她留下。如意、她也是朕的女兒,拜托老將軍照顧好她!”

    “老臣遵旨!”上官嵩伏下身去,頭抵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行最後的君臣之禮。

    ……。

    三日後,上官南下葬,大雪未化盡,漫天遍野的白色,韶華錦繡被白雪覆蓋,隻剩無邊孤寂和荒涼。

    和暖的西梁竟也會如此天寒地凍,凍的人骨子裏都是寒氣生霜,似春天再不會來臨。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殘陽如血,天地蕭瑟清寒,初曦久久的望著埋葬了上官南的那座山坡,說請她來西梁喝最烈的酒的那個人就躺在那裏,卻再也不會同她一起喝酒了。

    如意沒有來,留在將軍府裏由奶娘照看,他們回去的時候,奶娘說如意哭的厲害,怎麽哄都不停。

    上官的母親把如意抱在懷裏,一邊哄著如意一邊掩麵哭的泣不成聲。

    看著哭的撕心裂肺的如意,沒頂的酸楚湧上來,初曦仰頭,悄然無聲,卻淚濕華鬢。

    聽聞,上官南下葬以後西梁帝便一病不起,病情來勢洶洶,四個太醫輪流守了三夜,病情才穩定下來。

    初曦再沒去過西梁皇宮,上官南離開了那裏,那裏的一切她都不再關心。

    她留著那人一條性命,因為最後上官已經不在意,因為她要他餘生都不得解脫。

    陪了如意幾日,初曦勸說上官老將軍帶著如意去大夏,畢竟可以離她近一些,她可以照顧他們,也可以常常看到如意。

    上官老將軍鬢角染霜,沉重點頭,“好,等老夫料理好雜事,也許會去大夏!”

    他為之付出半生功苦的西梁,最終讓他失望,甚至讓他痛失愛女,再沒有什麽留戀了。

    初曦離開西梁那日正是大年初一,因宮妃薨世,還在國喪中,這個年節,燕京異常的安靜。

    大街上店鋪關閉,行人匆匆,一片蕭條清冷。

    沉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初曦和宮玄兩人騎馬緩緩出了城門。

    朝陽初升,薄霧未散,初曦回頭,古老巍峨的城牆上,女子一腿曲起懶散的坐在城樓上,一身紅衣隨風飄灑,英眉輕展,笑的灑脫飛揚,

    “初曦,保重啊!”

    瞬間淚眼模糊,初曦點頭輕聲道,“上官,保重!”

    轉身打馬離去,迎著寒氣疾馳,已經走的很遠,似還能聽到女子殷殷道別的聲音。

    上官,來生,再見!